他低头一看,怔忡道:“哦。”全是那些曾经熟悉的,在他枕边缠mian过的卷发。晚佩过去喜欢坐在他的腿上,用手勾住他的脖子,浅笑着靠过来,在他的耳边说话。她的头发便轻轻刷过他的脸颊,细密地轻咬着他的下巴,飘忽不定的香水味也随之卷来。在余晖下,她的头发靠近窗口的那边,会变成灿灿的金色。
有时她坐在桌边梳头化妆,他便躺在一旁看她。她知道他在看,因而动作更加缓慢,用梳子沾了一些发油,从发顶悠悠地梳下来,中间没有任何的停顿,等梳子落到了发尾,又抬起手去梳另一端。如此重复乏味的动作,他看了许多遍,却从来没有厌倦。
因为嫌浴室里的洗手盆太矮,她一直习惯在厨房的水台上洗头。有时他回家,她正在洗头,顶着一头泡沫来替他开门,湿漉漉的手在门把上留下了淡淡的水垢。他问一句:“在洗头?”她笑应道:“嗳。”说完便匆匆忙忙地跑回厨房。他跟过去看一眼,她已经在冲洗头发,一阵腾腾的白雾过后,她漆黑光滑的头发便哗然地流出来,衬得她牛奶色的皮肤越发的白。那时候他爱她爱得发疯,觉得她真美,是一样斩钉截铁的艺术品。
乔月白茫然地看着杜段生。她原本觉得自己会哭,可酸痛的感觉只停留在大脑。惟一能做的就是由着他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发丝从她手里取下来,扔到一边。随后他又去浴室取了一件毛巾,替她擦干净了手。做完这些,他轻声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乔月白低低声地,绝望地笑起来。她一直不肯相信他会不爱她,那些温柔体贴怎么可能作假?但是这些都是什么?是另一个女人存在的痕迹。还有那张她一直不曾询问过的字条,是别人对他的关怀。她笑着,转身要去切菜。
杜段生伸手用力扳过她的身体,低声喊道:“你信我!”
她凭什么相信他?绝望之情全演变为愤怒,乔月白想挣脱,杜段生不放。反抗的对立中,她拿起手边的碗朝墙上砸去,哐当一声,碗渣飞溅,一小片碎片划过了她的手,是水蛭无声无息地吸食她身体里血的痛感。在这破灭的一刻,她终于可以说话了,道:“杜段生,你要我信什么?我们到底算什么?你告诉我!告诉我!”
两人都静立在原地。半晌,杜段生倦倦地松开手。
“哦!月白,”杜段生道,“我爱你,你知道我爱你。”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首先察觉出无力来。一个爱字是沉甸甸的,可若是他不能证明给她看,这句话便只剩下毫无意义的空洞。
乔月白定定地望着他脸上黯然的神气,最后轻声笑道:“看,连你自己也不信。”
杜段生震惊地看着她。她说得这么淡,就像是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要离开他了。他感觉到恐惧,伸手去抓她。她也不反抗,任由他抓着,脸上始终泛着笑,像是成全他最后的yu望。他挣扎道:“她叫曹晚佩。”这句话简直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声调全变形了,“你想知道什么?月白。”
乔月白沉吟片刻,问道:“你爱她?”
杜段生身体一震,道:“过去爱。”乔月白继续问:“那么现在不爱了?”杜段生没有回答,伸手打开水门汀,水哗啦啦地浇下来,他把身子探过去,往自己脸上洒了些水,在冰水的刺激下,他冷静下来,回身道:“已经过去了。”恳切地,痛苦地。
乔月白松懈下来,抱着胳膊靠在橱柜上,默然地看着周遭,可就是不看他。杜段生试探地叫她道:“月白。”她扭脸望向窗外,淡淡道:“你出去罢,我还要做菜。”杜段生犹豫了一下,想伸手去抱她,手停留在空中,又缩了回来,随即转身出了房。
乔月白静静地站了半晌,走到灶台旁,手指一一滑过各样新买的物件,软硬不同的触感从指尖传递到心底,新米的热香一阵阵涌入鼻端,她终于流下泪。抬手去擦,却越擦越多,最后汇成了不发声的抽搐。过了一会儿,她收回手,放下木头砧板切肉,切得十分慢,像是做小时候带回家的手工作业,花全部的心血去完成,只渴望第二天带到学校的时候,饱受同学羡慕,老师夸赞。
最后做出四样家常菜,一素两荤,并加份汤。她稍稍清理了一下厨房,便把菜端到客厅的桌上。出来看见窗户开着,杜段生正兀自望着窗外出神,听见动静,他回头道:“过来同我一起站会儿。”乔月白放下手上的盘子走过去,同他并肩站了。他道:“你看,明明是晴天,晚上却不见月亮。”乔月白抬头看了一眼,道:“也许晚上要下雨。”又道:“天黑,反而显得别家的灯火更亮了。”杜段生看了看她,道:“冷了吧?小心受凉。”伸手要去关窗户。乔月白道:“我不冷,就这样开一会儿罢。”
杜段生嗯了一声,将手缩回来,点了支烟。他抽了两口,道:“要是也有人在窗户口向外看,一定会觉得我们是奇怪的两个人。”乔月白低声道:“原本也就是奇怪的。”杜段生不响,又狠狠抽了几口烟,一支烟瞬间就吸到了尾,他轻轻一掷,烟头划了个弧,带着星火扯过了黑暗,落下去便再也找不着了。他犹豫道:“下个礼拜我要回家一趟,大抵年后才回。”
乔月白紧紧抓住窗旁的热水汀,热度很快让她的手心发了薄汗。她低声应道:“嗳。”杜段生看着她,道:“你会等我罢?”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道:“吃饭罢。”杜段生将她的手从热水汀上拔下来,放在自己的腋下暖着,又问了一遍:“你会等我罢?”
这问题真蠢,她想,闭了眼靠到他的胸膛上,扑通通,他的心脏像这窗外的夜,房里的光,让她一瞬间有了迷蒙的幻影。她听见杜段生道:“你告诉我,告诉我!”于是她低声道:“我哪里也不会去。”她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她实在是太在乎他,即便是多一天,那也是好的。
杜段生总算得到这句话,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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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米更新。抱歉。这几天实在是很米有灵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