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那三千骑兵筹集粮饷的事情被杨奕一提出来,顿时就将众人亢奋的情绪给压了下去。在此之后的一连几天里,田钦祚抛开了所有的军务,每天都在大帐后面的内室里和赖参军商议着到哪里去借这笔钱。但是这么一大笔钱,岂是儿戏,因此筹建骑兵团的事不得不陷入了停顿。
杨奕半夜里被抓来读信,在不经意间也了解了田钦祚目不识丁的底细。也许是田钦祚“做贼心虚”,也许是为了让杨奕能彻底地为他保密,因此对杨奕特别的开了绿灯,那就是允许杨奕可以随时到内室里去翻阅他所有的藏书。所以他们二人在里面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杨奕却能忙里偷闲地在外面看书。
还别说,田钦祚收集的这些书虽然五花八门,有些也纯粹是为了装点门面,可这上千册的藏书中也不乏精品,有些甚至还是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孤本。反正是闲来无事,杨奕就一头扎进了这些古籍当中。这些书又是竖行排版,又是繁体字,更别说标点符号了,虽然读着费力,但是凭着他微薄的古文底子,勉强还能观其大略,尤其是那些各个朝代的兵书,更是让他大开眼界,几天下来竟然有些痴迷了。
他在大帐里悠闲清净,但是定州转运使程徳玄那边干得却是热火朝天。从腊月二十五开始,一直到正月初十这半个月的时间,储存在定州城中的三十万石军粮全部被转移到了城西二十里处的停西口,这期间甚至连大年初一这天都没有停下来。随之由京城“计省”从各地调拨过来的、用于对北汉用兵所准备的粮草也绕过定州城,直接就运到了停西口那里的宋军粮草大营。
程徳玄做事如此的雷厉风行不仅让定州知府严镜明大开了眼界,就是每天闷在中军大帐里的田钦祚也不得不佩服程徳玄的手段了。现在想想年前,他田钦祚想在斜阳镇一带修建二十座石堡,那可以说已经是万事俱备了,可就是因为一时凑不齐工事所需的车辆马夫的事而大伤脑筋,最后也不得不草草了之。
当时他们几个人几乎都同时想到了去求秦家帮忙,可是却因为觉得面子不够而只能作罢。现在可倒好,当程徳玄刚一放出要搬迁粮草大营的消息,还没半天的功夫,秦家就主动出面了,不仅在最短的时间内组织到了大量的车马民夫,最后居然还做出承诺:为了能让大宋尽快收复太原,秦家甘愿效犬马之劳;这一切分文不取!
这两种情况前后一比,让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谁都知道,这哪是什么程徳玄的功劳,这秦家分明是在给晋王的面子啊。此时不仅是杨奕,恐怕所有人的心里都在暗自嘀咕:“在定州,看来晋王的面子比如今大宋皇帝的圣旨还要管用,如果在京城和其他地方也是如此,那以后这大宋的江山……”
这股涌动在西北军中、民间,甚至官府之中的暗流随着元宵节的及时到来就被暂时的冲淡了。宋代有重元宵的习俗,军中也是如此。过年的时候,各营中也只是例行的用酒肉犒劳了一下三军将士,可是元宵节却要大张旗鼓的过。
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一大早就有当地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到军中来答谢将士,其场面之热烈,气氛之友好,鱼水之情之深厚,实乃罕见。这些人分成几队,一路上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到各个军营轮番去慰问;不仅如此,他们还为将士们带来了极其丰盛的慰劳品。
杨奕站在院门口看着看着,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前世的一些报刊杂志上,都说宋朝的军队在契丹人面前时绵羊,在百姓面前是土匪,在一些边关地区军民关系极其紧张。可据此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些老百姓心里都有一杆秤,当兵的只要是你保家卫国,不贪生怕死、不祸害老百姓,那都是百姓心中的子弟兵啊!
杨奕正在感慨万分的浮想联翩,就见赖参军满面红光地走了过来。
“杨公子,来……来,快趁热尝尝!”赖参军说着话就将他手里提的一个元宝竹篮递了过来,“这是百姓们送来的‘浮元子儿’”。
杨奕难得见赖参军如此热情,于是急忙称谢,然后接过篮子,掀开上面盖的白油布一看,就见篮子里装的是一种元宝模样、饺子大小的油炸面食,就拿起一个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又酥又甜,忍不住向赖参军赞道:“好吃,真好吃!”
赖参军笑道:“怎么样,好吃吧?这里面是玫瑰、芝麻、豆沙、黄桂、核桃仁和枣泥为馅儿,再拌以蜂蜜,用上等的糯米包裹而成,最后放到油锅里烹炸而成。——来,我这就倒些给你吃,余下的还要送给田将军尝尝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盖在篮子上面的那张油布递了过来,杨奕连忙用手撑开,赖参军提起篮子给他倒了足足有三四十个,然后笑着说:“有心上人了么?何不将这‘浮元子儿’拿回去送给心上人也尝尝?”
杨奕讪讪地一笑,说道:“赖大人说笑了,我穷小子一个,哪里有什么心上人?眼下我倒是想起我奶奶来了,如果能有空回家趟,我还想把这么好吃的东西让奶奶尝尝。”
赖参军用两根手指捻着几根发黄的鼠须,斜着眼睛道:“听说那个惠如儿姑娘都已经在你家里住下了,你小子怎么还在这儿给我打诳语?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不知道杨公子还要瞒到什么时候,莫非是想着……”
赖参军这几句话说得随心所欲,看不出半点别有用心,但是却让杨奕有口难辩,同时心里也是暗自一惊,没想到自己和惠如儿的那些事儿早就人人皆知了,可自己还以为……
“别愣着了,昨日田将军说了,今儿后晌放你一天假,回家看看去吧!”赖参军回头说了一声,提着竹篮就走进了中军大帐。
“放假”这可是个大快人心的消息,当他从赖参军满口黄牙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兴奋地差点喊出“万岁”来,于是急忙跑到自己住的那个营房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到大帐里向田钦祚辞了行,然后又从大帐后面牵出专门为他准备的那匹白马,急匆匆地出了辕门,翻身上马赶往杨家屯。
除夕之夜和大年初一那两天杨奕跟着田钦祚到各个大营里去巡查劳军,连回家一趟也没顾得上。他自从到了军中已经有二日十多天没回家了,中间柱子和奶奶几次捎信过来,让他有空到家里看看,不料都没能如愿。
出了军营,眼前豁然开朗,苍茫的天底下虽然千里萧瑟,毫无一丝的生机,但是这燕赵之地特有的粗犷和苍凉,让人也不由得心生悲壮之情。
这是杨奕第二次骑马,第一次是在大年初一和田钦祚到各个大营去劳军的时候。他哪里懂得如何骑马,当赖参军吩咐人给他牵过一匹白色战马的时候,接过缰绳他就傻眼了。可是见随行的人员一个个都翻身上马,好不潇洒,他也只能豁出去了,硬着头皮就上了马背。
好在这次是因为过年到各营去劳军慰问,并不是真正的放马奔驰;可饶是如此,一天下来,两腿的内侧也磨得起了一串血泡,浑身颠簸得好似散了架一般。
这次和上次相比,惟一的进步就是上马时没有踩空马镫。其他的还是不得要领;胯下的这匹白马也像是欺生似的,一会儿来了响鼻儿,一会儿低下头用嘴在地上寻找吃的,懒洋洋的好似散步一般,任凭杨奕手中的马鞭如何抽打,这匹马就是悠然自得,毫不理会,弄得杨奕是叫苦不迭。
这时突然就听见身后有人哈哈大笑道:“杨大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呢?跟你新拜的把兄弟散步聊天呢?”
杨奕一听这声音异常的熟悉,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于是连头也不回,大声地喊道:“你小子看清了再说,这哪是我新拜的把兄弟啊,分明是你梁柱子新娶的媳妇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