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暮霭沉沉,远处的晚霞如同一个千变万化的变脸大师一般不断地幻化出各种形状的五彩云形,仿佛穷尽一天之力只为此刻一般,不算高的小山峰上此时也被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轻纱,配合着倦鸟归林的情景让人由衷地感到了一股宁静,致远但却消沉。
这一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慵懒地依坐在院落的一片夕阳下,饱经风霜地脸庞上充满了安详和惬意。只不过那双已经十分浑浊的眼睛却清楚地透漏出了他的苍老和无奈,手中一本古装版的《资治通鉴》也有些微微颤动,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着这位看起来犹如学者一般的男人已经迟暮了,就如同洒在他身上的那片夕阳一般,温暖却黯淡。
似乎是累了一般,韩子秋轻轻地丢下手中的书本,颤颤巍巍地端起茶几上的一个茶壶,轻轻咂了一口,眯着眼睛打量着自己这所乡下的祖屋,神情满足,轻咳了两声,点燃一根香烟。
与很多老年人一样,韩子秋现在也开始喜欢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去回忆以前的事情,脑海中那些熟悉的片段就好像一部幻灯片一般浮光掠影而过,少年时的年少轻狂,青年时的意气风发,离婚后的痛苦迷茫,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只不过长满褶子的脸庞已经无力再表现出过多的喜怒哀乐了,或许,离死也不远了吧!
再次轻轻地吸了口香烟,眼神更加浑浊了,淡蓝色地烟雾从鼻中轻轻冒出,犹如一个袅袅的烟囱,“老伙计,陪了我这么多年,你也腻了吧,呵呵,跟了我这么久你也该休息休息咯,这些年,我也累了,人如果真有下辈子的话,真希望不要这么苦,呵呵,说句心里话,我还真想重活一次,看了一辈子的书,看了一辈子的人,烦了,真的,烦了,这辈子我什么都做过,唯独就没做过自己,到死也没挣下份家业,不过,还好,我也是一个人,没牵没挂的,呵,没牵没挂的,开心那,终究没祸害别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人的眼睛里已经弥漫起一层氤氲,手中一块泛黄的古玉被紧紧握了起来。
然后又松了下去。
滑落在地的瞬间,古玉忽然弥漫起一股深黄色的光华,浓烈的强度甚至已经掩盖过了夕阳的照射,一团深青色地光芒从老人的身体里弹跳而出,接触光华的那一刹那,两者迅速融合、消失,不过短短数秒间,一切再次归结于平静,“叮”地一声,古玉落在地上,化作了一团白色粉末,微风轻拂,淡淡地轨迹仿佛在现出来时的路。
翌日。
“本市著名学者韩子秋先生于昨日17:28分在家中不幸逝世,享年62岁,让我们回顾一下韩子秋先生········
2008年7月18日。
韩子秋愣愣地看着手中的手机日历和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年轻面容,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记得自己刚才不是在乡下的祖屋中默数着剩下的日子和感慨一生中的经历吗,怎么忽地一下就回到了几十年前了,难道自己在做梦,可是脑海中那些数十年的经历却又历历在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重生了?
恍恍惚惚地摸着脸庞上那张不在充满褶子和沧桑的年轻面孔,心中充满了巨大的骇然,起伏跌宕的思潮几乎淹没了自己的理智,跌跌撞撞地坐回沙发,眼中的震撼久久不能褪去。
抬起头茫然地扫荡着这个记忆中丝毫不陌生的地方,一副大大的白色相框映入眼帘,那是自己和前妻的结婚照片,画面上,女人笑靥如花,男人年轻英俊,可是这幅画不是已经被自己在离婚的当天愤怒地砸掉了吗,怎么会,怎么会依旧崭然如新呢。
难道,自己真的回到26岁?
韩子秋感到一股巨大的兴奋和惊喜包围了自己,感受着自己胸膛处那健康有力的跳动,韩子秋面容上的喜色久久不能褪去,呃,重生了,真的,自己真的能重活一次了,天哪,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泪水慢慢涌出了眼眶,终于忍不住,痛苦失声。
双手颤抖地点燃一根香烟,情绪终于在辛辣地的气味中缓慢平复,只不过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个年轻的男人此刻有多么的不平静。
打开电视机,频道里铺天盖地地都是“蜀川大地震”地追踪报道,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韩子秋,这不是一个梦。
一连吸尽数根香烟,韩子秋终于彻底地平静下来,几十年的生活经历也使得他阅尽了大风大浪,尽管着一切都那么匪夷所思,但是经过短暂的震撼,终于恢复了理智。
“叮叮叮···”
电话的铃声打破了韩子秋的思绪,自嘲地一笑,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失态过了,站起身,接过电话。
“喂,老公是我,真不好意思啊,今天有几个同学约我参加高中同学聚会,要晚点才能回去了,拜托拜托,千万不能生气哦。”
“呃,好,早点回来。”韩子秋听着那个熟悉到陌生的声音,下意识地张口回答道。
“恩恩恩,老公最好了,千万不要生气哦,我回去给你带最喜欢吃夫妻肺片,我一定早点回去。”电话里的声音像极了一个犯了错的小女孩儿。
“呃,好。”韩子秋依旧不知所措地答道。
“嘿嘿,谢谢老公,那先不聊了,老板过来了,拜拜,亲爱的。”
“嘟嘟······”
韩子秋茫然地放下手中的话筒,这好像不是记忆里这个女人的风格,虽然如果有什么事情晚点回家,她也会打电话回来告知,但绝对不会用这种几乎讨好的口气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坐回沙发上揉了揉额头,韩子秋猛地抬头,迅速地从茶几上拿起手机,等等,果然是,2008年7月18号,今天是自己和她的结婚一周年纪念日,怪不得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了,呵呵,记忆里,好像就是妻子在参加了这个聚会的三天后跟自己说了离婚吧,原因,呵呵,太简单了,自己没有办法让她过上想要的日子,于是她厌倦了,所以提出了离婚。
这熟悉的一切再次重演在韩子秋的眼前时,他的心中丝毫没有了当初知道妻子提出离婚时的心碎感觉,毕竟这么久了,再深的爱也已经淡了,再深的恨也已经忘了,既然没有了爱,也就谈不上什么心痛了。
轻轻站起身,韩子秋一脸淡然地走进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饭,呵呵,年轻就是好,连胃口都好起来了。
哼着小曲,韩子秋熟练地做了一个糖醋排骨,一个梅干菜烧肉,一个番茄蛋汤。
吃着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的菜色,韩子秋心中感慨万千,记得前世那时候的自己,因为接到妻子晚上不回来吃饭的电话后,到了晚饭时间只匆匆地下了个面吃,因为经济不宽裕,所以韩子秋那时候很少为自己弄什么好点的菜色,一般一个人吃饭的时候都是能省就省,只有在妻子吃饭的时候才会弄两个她爱吃的菜,并且还装作一点都不爱吃的姿态随便弄点青菜和咸菜下饭,所以直到离婚的时候妻子还认为自己是个素食主义者,只可惜这种潜移默化地爱,那个女人一直都不懂,或许,即使懂了,也装作不懂吧。
一个人愉快地吃完晚饭,感受着年轻的健康和活力,韩子秋心中充满了愉悦,好不容易能够重新活一次,如果在怨天尤人地话,那岂不是太贪心了。
洗好碗筷,给自己泡上一杯平常只有在来客时才舍得泡的碧螺春后,韩子秋悠悠地在房子里晃荡起来,一切的一切都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打开窗户看着这个城市的夜景,迎面的凉风吹的他格外舒坦,轻轻吁出一口浊气,觉得此刻分外满足。
点燃一根香烟,坐在沙发上看着已经很久没看过的电视,韩子秋一脸平静,前世那种阅尽万卷书地良好修养和历尽岁月沧桑后的淡定自若完美地体现在了他的身上,配合着他白皙英俊的面容,充满了一股说不出的魅力,那对有点女性化的桃花眸子里也散发着从未有过的慑人色彩。
时间悄然流过。
大约十一点钟左右,大门处传来了响动,韩子秋闻声后,轻啜了口杯中温热的茶水,恍若未听,眼睛平静地注视着电视里关于“蜀川大地震”的报道,颇有点“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的感觉。
“额,你还没有睡?”女人看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韩子秋后略感愕然地问道,手中并没有电话里说的夫妻肺片。
“恩,看会新闻。”随手点燃一根香烟,淡淡地道。
“哦,我去洗澡了。”女人似乎眉宇间有些疲惫,随意地丢下手中的小挎包,走进房间。
“恩,洗了早点睡吧。”韩子秋淡淡地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
女人有些奇怪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但想起今天晚上的事情,顿时感到一阵无味,走进房间拿了浴袍便进了卫生间。
轻轻扭头看了一眼妻子婀娜的背影,嘴角边掠过一丝讽刺的笑容。
似乎想起了什么,韩子秋走进书房抽出一张白纸开始写起了东西。
等到萧玫玫洗好澡走出浴室的时候,发现韩子秋依旧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慵懒地走上前,萧玫玫坐下后将头靠在韩子秋的身上。
“今天晚上玩的怎么样?”韩子秋偏过头,静静地问道。
“呃,还好,就是有点累。”萧玫玫听见后神色有点不耐烦,敷衍道,脑海中的那个念头却是再度浮现上来。
“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韩子秋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开口道。
“哎,没有没有。”女人焦躁地坐直身体,不过脑中的那个念头却是越来越盛。
“哦!”男人看着妻子的表演,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看你也累了,去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知道知道了,就晓得说这些,烦死了。”女人站起身,朝房间里走去,想起明天还要朝九晚五的生活,一个月只有两天假却连套好点地化妆品都买不起地工作,顿时一股无边的闷烦冲上脑海,猛地停下步伐,转过头,脑海中的念头脱口而出:“韩子秋,我们离婚吧,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我再也过不下去了。”
似乎也为自己说的话吓住了,顿时房中一片安静,除了还开着的电视机。
韩子秋静静地抽了口香烟,扭过头朝着眼前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女人轻轻一笑,缓缓点头道:“好,我同意。”
看着这个一脸云淡风轻地男人,萧玫玫心中不禁轻轻松了口气,可是旋即,一股压抑不住羞恼便涌了上来,她能忍受他的疯狂咆哮,能忍受他的痛苦不堪,甚至能忍受他的大打出手,唯独不能忍受他此刻的淡然,她感到自己似乎就像个小丑一般地在这个男人面前表演,感到自己心里似乎有着一种叫zuo爱的东西被狠狠地割裂,这种感觉使得她似乎要死掉了,一下冲到韩子秋面前,“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挽留我!”
“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韩子秋那对狭长的桃花眸子轻瞥了眼这个因为生气而显得有些狰狞的美丽女人,淡淡地说道。
“可是,可是我只是一时的冲动······”萧玫玫有些底气不足地喊道。
一时的冲动吗,韩子秋略微有点失神,呵,真是可笑,当初我是怎么求你,求你不要离开我,告诉你自己是多么地不能失去你,甚至跪在你面前哀求你,可是你呢,轻飘飘地扔下一句“我决定了”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当我在奢望你能回心转意、奢望你只是一时冲动的时候,一张法院地离婚传票便将我传上了法庭,现在你却告诉我你只是一时冲动,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还是你觉得我伤了你的自尊,觉得我应该哭天喊地地求你不要离开的时候再一脚将我踢开?萧玫玫啊萧玫玫,你终究还是没有变啊。
“你现在才是一时地冲动。”韩子秋不动声色地微笑道,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他当然知道什么叫做喜怒不行于色。
“我,我,我,子秋,我错了,是我太烦躁了,对不起!”萧玫玫看着那张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觉得迷人地脸庞,服软了。
韩子秋不可置否地一笑,摸出一张白纸放在桌子上,柔声道:“这是我手写的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过名了,我们先分居一年,然后正式离婚,我现在处在升职的关键时刻,不能有这方面问题,玫玫,不用骗你自己了,你知道我没有办法给你想要的生活,签名吧,我会去找个律师公证的,就当为我们曾经的生活划上一个句号。”
看着那张变戏法似变出来的纸张,萧玫玫楞住了,半晌,忽然猛地抢了过来,用力地撕扯起来,“骗子,骗子,说什么爱我一辈子,都是骗人的,我不离,我就不离,你不要想甩掉我。”
看着歇斯底里地女人,韩子秋自嘲地一笑,说道:“随便你吧,不过这一切都随时生效,只要你想离婚的时候就来找我,我这几天会住在耗子那里,想清楚了再告诉我,还有,书房的桌子上还有另一份离婚协议书,想清楚了就签字吧,玫玫,其实我也希望你能过的开心。”
熄灭手中的烟蒂,韩子秋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背影没有一丝留恋。
“子秋!”萧玫玫看着正在穿鞋的男人,忽然大喊一声,猛地扑过去抱住他,再也忍不住地大声哭出来。
韩子秋感受着胸口的温香软玉,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苦涩,用力推开怀里的女人,扭头出了门口,听着门里那悲切地哭声,自嘲一笑,伤害,一次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