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激情褪去斑斓的色彩,生活则恢复到原有的质朴。雨季来临了,陵阳河开始躁动不安起来。部落提前做好了准备,牲畜都转移到比较安全的地方。男人每天照例打猎耕种,女人们则纺织或采摘果实。
大章、吉光、竖亥、奚伯、晏龙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几乎每天都一同去打猎。晏龙是族长尤的儿子,彪悍有力,性格粗暴,酒不离身,族里所有的人都惧他几分。但他对我似乎言听计从,因为在一次比武大会上,他被我重重的击倒在地,他当时在人们的欢呼中羞愧得无地自容,从此他不再飞扬跋扈,收敛了许多并且成了我的朋友。尤曾说过,胜过一个强壮的人就要比他更强壮,胜过一个聪明的人就要比他更有智慧。值得一提的是,根龙在那天晚上后的某一天突然失去了踪影,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是死还是活。
比较起来,我好像是族里最幸福的一个。因为我拥有了据说是整个东方最美的女人,这一点连天上的神也要嫉妒我呢。这话我是听巫咸说的。我信。咸来自日月出没的大荒丰沮玉门山,那里一定也是天神经常光顾的地方。
但她同样在那个夜晚和我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我不信。
她说,她是玉门山上十巫之首,承载着把神的旨意带到人间的使命。她说人类将发生一次巨大的灾难,大地将布满人类的尸体,人类将失去神的庇佑,他们的祈求和悲鸣不会得到任何的怜悯和同情。
说到这时,我从她的眼睛中看到绝望的恐惧。但我只是对她满是皱纹而黝黑的脸感到厌恶。她完全不理会我冷漠的神情,继续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传达着自认为神的讯息。
“无论人们多么虔诚和痛苦,他们都将在煎熬中度过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许你认为这一场灾难和你和你的部落毫无关系,我从你的脸上看到了你的内心,如果我说的没错的话,那我告诉你,年轻人,到时你会更加痛苦和无助。”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这世界远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样简单,漂亮的女人只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绝不是全部。别让你的勇气在温柔中消磨殆尽,否则你只是陵阳河里的一粒沙句状山上的一颗土,任由俗世的摆布。”
我不禁皱起眉头,冷冷地说道:“别来指责我的生活。如果真的能和我的女人厮守终生,我宁愿做这世间一粒卑微的沙土。说吧,你和你的神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她嘶哑着笑出声来,很难听。“如果每个人都能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么天上的神何必要昼夜凝视着大地。你看,这黑夜里闪烁的星星,就是照亮人间的灯火。”
她显然还是不愿回答我的问题。我厌倦了,想要离开。
“你想逃避吗,孩子?”
“我只是不想改变。”
“神说,要改变,那就会改变,没有人能抗拒得了。”
“他想杀了我吗?”
“不!他想让你成为拯救人类的英雄,一个受人敬仰的大神!”
“呵,真可笑,那他又何必降灾于人类呢,他无视我们虔诚的祭祀吗?”
“虔诚不是最终的结果,对神的敬畏并不能免除人类积重的罪恶,只能让浩劫清洗人类污垢的灵魂,让他们在绝望中彻底地匍匐在神的脚下。”
“我只会打猎。这里是我的家。”
她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个夜晚对你来说不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但注定要来临。我要走了,孩子。天地浩瀚无边,整个天地间都将是你的家。有一天你会背着你的弓箭离开这块你熟悉的土地,但是别懊恼也别恐惧,神只会把奇迹降临在人类寻找奇迹的征途中。记住,孩子,幸福是短暂的,痛苦才是永恒的。”
突然一只长嘴无尾的大鸟出现在她的身旁,她坐上去,大鸟振动着长长的翅膀瞬间消失在夜空里。
在这天夜里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心神不宁,我惶惑地期待着发生些什么事情,但又害怕发生什么事。这种感觉闷在心里很难受,可又不能向任何人诉说。娥似乎看出我有什么心事,她几次试图让我吐露心思,都遭到了我无声的拒绝。我不是不想和她说,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些什么。好在什么都没发生,我也渐渐把巫咸的那次莫明其妙的探访淡忘了。
七月的一场大雨让阳陵河终于狂怒起来,它咆哮着挣脱河床的束缚冲向平原。我们被迫向山下转移。虽然我们早有准备,但仍然有些慌乱。我们在高一点的地方安置下来,那里我们建了好几座大大的房子,就是为了洪水时暂时躲避之用。部落里的年轻人穿梭在人群里,帮助女人和老人搬运东西或是让哭泣的孩子找到妈妈。人们围在火堆旁,让湿漉的身体暖和起来。没有过多的嘈杂声,相比外面哗哗的大雨要安静得多。我们除了静静地等待阳光还能做什么呢!
有些人在这期间生了病,甚至有人死掉。恐慌曾一度让人们失去信心。尤不断地鼓舞着大家,让大家相信神的慈爱会让天空晴朗起来。但我仍然从他的眼神中看到重重的忧虑。我们除了祈祷没有一点办法。每天我们在寒浞的带领下都要对天神进行虔诚的跪拜。
我尽量和娥呆在一起,以免让她担心。实际上她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得多,她根本不需要我的照顾。在她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的忧虑。反过来,她会经常地安慰我。她说,和我相偎在一起躲避风雨也是天赐的恩泽。
有时我和几个弟兄们坐在檐前喝酒聊天直至昏昏沉沉地睡去。
几天以后,雨终于停了。我们从潮湿昏暗的房子里走出来,慢慢地舒展着僵硬的身体。昨夜的狂风吹散了厚重的乌云,现在天空如洗,湛蓝如玉。河水留下一片狼藉的土地,渐渐退回到原先的轨迹。人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房子清理被河水浸泡过的物品。孩子们则又快乐起来,追逐着互相投掷着泥巴。
部落里的房子大部分是用树木和茅草建起来的,长老们的房子则是用石头和泥土建造的。曾听说中原大帝的房子是高耸入云的宫殿,里面有一座直通天上的梯子。有一段时间尤也想建一座那样的宫殿,但这个念头比天上的闪电消失的还快。对于我们来说,能有一座不被河水冲垮的房子已经足够了。我们对泛滥的河水束手无策,有的只是躲避。但我们又离不开这条河。只好任由它这样捉弄我们。
修缮房屋是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了。我们砍下树木,换下腐烂的木板,遮盖被雨打漏的屋顶。当我和娥把房屋修缮一新的时候,我的那几个伙伴又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