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这桩历时三分钟，不，确切的说，也许只有几十秒的谋杀，却用了骆非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做准备。
他相信天才是百分之一的运气，和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
升学如此，就业如此，杀人亦如此。
跟踪跟他想象中一样困难。骆非的工作时间相对独立，他并不需要请假的手续就可以随意离开公司。然而他的目标，却不能总是配合他的行动。
出租车夜班司机……如果仅仅是这样倒好了。一个星期总有三天晚上，出租车静静停在那人家楼下，从楼下望上去，三楼四排的灯光亮的耀眼。
不用猜，他知道那人在家做什么。
第二天早上七点，会有个拿着油条边走边吃的瘦小子来，拿了钥匙开了车门，装好放在车里的三百元现金，疾驰而去。
那人不出车，也不把车给别人开，休息的日子会把预备好的钱交给接班司机。
这是有钱还是没钱人呢？
骆非不理这事，对他而言，这个发现只存在一个问题：他一个星期只有七分之四的机会可以利用的到。
看似简单，却是致命的问题。
或者……也许致命的问题。
就是这个也许，让骆非煞费了苦心。
骆非没有回头。
他对这具已经成为尸体的生物，最后的触碰是确认他的死亡。面无表情的起身，关掉手电。
好像一个专业的法医。他的结论是：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
现在的问题是离开。
荒草干地十五米远就是一条公路。杀人的时候，还可以清晰的听见车辆呼啸而过的声响。他的车是宝蓝色的POLO，如果这个时候停在这个城乡结合处，显然是不适宜的，尤其在半公里前，就有一个加油站可供路人方便。
骆非不想冒这个险。
他今天下午就把车停在了一公里之外的一个洗浴中心的停车场。
时间还来得及，他开始奔向停车场……
踏上公路的一瞬，他有些犹豫。
是不是要造成抢劫杀人的假象呢？谋杀，劫杀……够警察想一阵的。他努力让自己的思维更贴近一个愤怒的形象，愤怒，继而杀人，杀人之后茫然不知所措，抢走车匣里几百块的营业款，假装自己是个劫匪？
先杀人，再抢劫的劫匪？
道理上说不通。唯一的优点，就是搅乱警方的调查方向，拖延调查的时间。
有几秒钟的心动，但是最终，他还是决然的跑了。
骆非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他的计划天衣无缝，再做任何事都是多余。
回程的路上出了点小意外。
两辆车追尾，不知为什么，车速又都奇高，导致同时翻车。两车一共四人，全部死亡。
骆非心烦意乱的等了五分钟，终于被通知可以继续前进。路过车祸现场的时候，看到两男两女的尸体被并排安放在路边。
年纪都不大，三十多岁。
他开车的时候有点失神。这是今晚第二次看到尸体。
两男两女，什么样的组合呢？一辆车里两男，一女，另一车里一女？还是两女一男，另外一男？又或者一男一女，平均分配？
他想，刚才杀人的地方，两男同去，一男独归……
这又是什么组合？
他笑笑。
不一会，停车。换了鞋，摘下手套，一扬手，旧鞋和不知道会不会染了血的手套，一同飞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到达那人家楼下，是晚上九点十一分。
他还有二十九分。
从这里到自己家只用十分钟的车程，等待电梯上楼回家也要几分钟……有备无患是必须的。
也就是，只有十四分钟了。
他压低了帽檐，深吸一口气，一溜小跑，上了三楼。
这里是栋老式住宅楼，一层只有两户。房间很小，走廊逼仄，优点是结实牢固，隔音效果奇佳。
拿出手中的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门。
骆非没有开灯，这里他来过几次——虽然都是靠着手电光照亮，然而并不像今天一样急迫。对于家具的摆设非常清楚。
狭长的客厅放着个破旧的沙发，沙发前茶几上乱七八糟堆满了。手电扫了一眼，瓜子皮和泡面杯一类的玩意。
骆非径自去了左边的卧室。门没锁。一张双人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床上被褥散乱，隐约有些酸臭之气。
骆非皱了皱眉头。不紧不慢的从外衣口袋里又拿出一双手套，戴好以后慢慢的在床边的大衣柜顶上摸索，不多时，取下个铁皮的糖果盒来。那人藏东西的方法不太高明，可能也没有什么值得高明藏法的东西。糖果盒是上了年纪的，斑斑掉漆，隐约可见原来绘着个小猫的图案。盒子里有几张银行卡。骆非查过，最富裕的那张还有存款十块六毛钱；几张老照片，又旧又皱，看上面人的穿着应该是五十年代的产物；一本离婚证，上面的女人叫姜朝英，也是十年前的事儿了；一个户口本，纸质白亮，封皮光鲜，是新换的；还有个房产证，就是这套房子，产权还有三十年到期。除此之外，还有几把不知道开哪儿的锁的钥匙。
骆非把口袋里照片和信拿出来，小心的放在盒子里，想了想，把这几样挪到了最下层。接着盖好盒子，放回原处。
深吸了一口气，看看表，还有十分钟。
迄今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敲门声响起来的一瞬，骆非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楞了足有三秒，才慌张的关掉手电。
在漆黑的房间，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事实上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如果对方敲门只是为了证明房间里没人，接着就会开门进来呢？
骆非知道，有一个人，确实会这么做的。
他的心跳飞快，不得不捂住嘴巴，怕喘气声被门外的人听到。
他飞快的在心里考究着：如果来人真的有钥匙怎么办？从三楼跳下去是不可能了，相反，更容易打草惊蛇。那么再多杀一个？不行，没有做好准备，手边没有趁手的工具，再说一个房子里一天同时死两个人，警方想不怀疑也难！
事到如今，只好先糊弄一下了。
就在骆非准备去卧室那脏乱不堪的床上蒙头躺着的时候，门外的人喊起来了。
“大叔，开门啊！”
声音清亮，还带着几分糯糯的娃娃音。
骆非松了口气，应该是邻居。
他只要不出声，一会这女孩就会离开。
“大叔，开门啦！”门外的人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撒着娇叫道，“我知道你在里面。”
没见过这么执着的邻居！
骆非愤愤的想，所以她肯定不是什么邻居！
看看表，还有三分钟。
最多三分钟，他必须坐上车，离开这个鬼地方！
深呼吸，唯有等待。
门口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电话的按键声，足有半分钟，门口一点声响都没有。
是在打电话确认吧？
不多久，一阵脚步声蹬蹬蹬响起。高跟鞋的声音，没有错。
骆非终于松了口气。
事到如今，他反而不急了。
还有两分钟呢，急什么……等她走远了再说。
他有点不放心的把耳朵贴在门上，隐约听见几声喘息声……听起来倒是很焦躁。
没走？
骆非慌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又等了三分钟，门口却是一点声音也没了。
不能再等了。骆非捏着拳头，眼睛死死盯着手腕上的表，已经超出计划一分钟了。
在他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对一分钟产生明确的概念。
一分钟，决定他从生到死的命运。
不管了！
他豁出去似的，又压低了帽檐，快速但是小心的拉开房门……门外一个人都没有。
十五分钟的车程，不敢加速不敢超车，不敢闯红灯。
越繁华的城市越藏不住秘密。每一个街道都有电子眼，他不能拿这件事开玩笑。
好在堵车的事没有发生，也不枉他特意绕了一条远路。
在楼下，如预期一般没有看到管理员。
这个时候，管理员一定躲在物业办公室里看球赛。不像他家小区的那个管理员，眼睛死亮死亮，看谁都像不法分子。
等电梯的时间不受他控制，不过这楼是新盖的，很多业主还没装修完，入住的人不多，电梯也就很闲了。
到了十五层，轻车熟路的出电梯，左拐，到了门口，拿了钥匙，开门进去。
还有两分钟。
飞快的换了拖鞋，又去卧室换了睡衣，手套，帽子和外套都塞在床边的行李箱里。
想了想，又去洗手间洗了脸。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平静的笑了。
一切都很完美。
去冰箱里拿了罐啤酒，走到客厅，刚刚找出遥控器，按了电视的开关。门开了。
“妈，这么早就回来了？”骆非扬扬手，笑嘻嘻的问。
“还不睡？”宋玲看到他手里的啤酒，皱起了眉头，“明天不上班了？”
“还早呢……”他撒娇着，“刚看完个电影，有点恐怖，睡不着。”
才十点而已，哪个正常的二十六岁男人能睡得着？
“电影？”
“是啊。”他笑笑，“上个星期买的影碟，一直没时间看。”
他顺着宋玲的眼睛望去，影碟机的电源没开。
不落痕迹的把手搭在宋玲肩上，“妈，我饿了。我们出去吃宵夜吧。”
像孩子一样撒着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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