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鲤巷在京城东南边，绕过泗水衙门，一条平平实实不宽不窄的巷弄。没有阑乐大街的热闹繁华，也没有绵字巷的森严凝重。
明涓站在残破的大门前，微风拂过门上贴住的封条，哗啦啦的响。她抬起头，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老翠的枝叶密密伸展，阳光落在树叶的缝隙间又被层层地拦住。明涓想，那树下应是一片荫蔽，夏日里最是凉爽。她的娘亲抱着她坐在树下，唱着动听的歌谣。
景深从车里探出头来，远远地看着明涓。他不明白为什么涓子非要到这来，更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让其他人跟着，一个人站在一座荒废已久的宅子前发呆。景深圆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忽而吐出一句：“这地方好熟悉啊！”
连逊嘿嘿笑两声：“或许你前辈子是皇亲国戚，就在这皇城根儿下成天转悠，哪有你不熟悉的地方。”
景深不理他，只呆呆地看着远处明涓纤秀的身影。
“小姑娘，这地方可不能久留啊！”一个老汉走过明涓身边，打量她一眼叹着气说。
明涓双眸里蕴着泪，回头看着老汉：“老爷爷，您是住这附近的吗？”
老汉一笑：“我在这纹鲤巷住了几十年了。”
明涓眼睛一亮：“那您有没有见过魏伍将军还有将军夫人呢？”
老汉怔了怔，仔细地看着明涓：“小姑娘，这话可不能到处问啊。魏伍将军判的是通敌卖国的罪，满门抄斩，连带他的妻子女儿、叔表亲戚，仆人丫鬟，上百口的人命啊！当年可是谁都不敢谈起这事，生怕跟自己扯上一点关系，那就是要掉脑袋的。我劝你啊赶紧回去，甭打听了，虽说过了这些年，但这件事牵连甚大，保不定哪里还有人盯着在。快回去吧，这地方再也不要来了。”
明涓愣住了，她呆呆地点了头，眼睛回到将军府破败的大门上，那门上的匾额只剩下一半，密密的蜘蛛网裹缠着曾经的荣耀。她再也忍不住，哭着跑向马车。
马车在滚滚尘埃中远走，老汉回过头来看着明涓离去的方向，嘴里呢喃着：“真像，真像。。。。。”
回锦州的路上明涓格外沉默，静静看着窗外的风景，眼神却是空洞洞的。景深殷勤地问明涓要不要这，要不要那，都被明涓沉默的摇头拒绝。连逊似乎也察觉出一些不正常，便和景深一些说些笑话逗她开心。
又是一天一夜，马车停在集秀班门前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曹大省紧赶慢赶终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锦州城。商玉山听说他们回来忙叫了明涓问情况，明涓神色淡淡的，只说东西已经退回去了，没有什么事儿。
“涓子，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去！”人都散去了，景深拉着明涓到僻静处，语气焦急着。
明涓摇了摇头，安慰他似的笑笑：“你别瞎想，我能有啥事？”
“得了吧，你可骗不了我。在车上我怕你不方便说，所以才没问。涓子，怎么走了趟京城，感觉你人都变了。”
明涓依然笑：“瞧你说的，我是变成两个脑袋还是四只胳膊啊？跟你说了我没事，可能是回来的路上有些累。”
“是不是离开京城前去了那宅子的原因？你为什么要去那啊？”景深虽然有些大而化之，脑子却也不糊涂。
“去那宅子。。。。。。是。。。。。。是三姑姑让我去的，以前她有个亲戚在那。景深，我真没事，你相信我。”
景深看着明涓，迟疑着点点头：“如果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跟我说哦。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明涓笑得嫣然：“我知道。好了，回去休息吧。”
夜色渐渐浓了，景深不放心地看着明涓的身影朝锦绣楼的院子走去，他摸摸脑袋，忽然感到心里有一股烦闷。
锦绣楼的烛光摇摇曳曳，明涓站在门口久久没有推门。她深深吸了几口气，那股暖香依然浓郁，比起她包袱里那两个绣着富贵牡丹的香囊要浓重得多。月娘娘庙里卖香囊大婶说的话在明涓耳边转来转去。
“要说制这香料的夫人也是个巧人，这香味暖暖的又香甜最是可人心。可是最初却只有她一个人有这制香料的秘方，后来还是一个唱戏的戏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方子，这才传扬开来。咱们全京城的姑娘小姐也跟着沾了福气。”
那个戏子会不会便是师傅，而那个夫人却又是谁？
门支呀一响，一身春裙翩然的凤染站在门口。
“玲珑，你回来啦！怎么站在门口，快进来。”凤染的声音显得异常喜悦，这让明涓心里柔软了几分。
杨柳也走了出来，依然是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回来了？”
明涓点点头：“师傅歇下了吗？”
“还没有，你先去洗过换身衣服再去见她吧。”
明涓应了是，凤染便拉着她往楼上走。
“你不在这几****可闷得慌，以往里不觉得，你一走才发现这锦绣楼里空空荡荡似的。”凤染含着笑。
明涓也笑：“不是还有杨柳姑姑和师傅吗？怎么会空空荡荡？”
凤染打了水，绞了帕子递给明涓：“师傅这几天在跟岱青公子商量新戏的事，杨柳姑姑成天的不爱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明涓一边梳洗着一边问：“新戏已经出来了吗？”
“那可不？师傅看了剧本直夸好呢，就等着你回来这戏便可以开始排起来了。”
明涓已经换好了衣服，薄绸的浅黄杏衫子，显得锁骨分明，柳肩削薄，纤腰盈盈一握。
“我先下去见过师傅，待会给你看带回来的小玩意儿。”明涓说着下楼去了。
云罗也听见明涓回来的声音，她坐在镜台前，水晶梳子漫不经心地滑过垂腰的青丝。
明涓扣了门，轻声着：“师傅，玲珑回来了。”
云罗放下梳子，扶着杨柳的手起身，斜倚在了软榻上：“进来吧。”
明涓薄绸的浅黄色杏裙依依垂到脚边，挑着暗花的袖口嵌着几粒碎珍珠，烛光下散着莹莹的光。
“事情还顺利吗？”云罗的声音懒懒，连带着房间里的气氛也变得懒懒的。
“还算好。东西都还回去了。”明涓垂头答着。
“那就好。你也累几天了，好生回去歇着。明天给你半天空闲休整休整，下午时候商班主和岱青公子会过来谈新戏的事儿，你且仔细准备着。”
明涓点了头：“知道。”
云罗纤长的食指轻轻按压着额头上的穴位，似有点不太舒服：“回去跟凤染说一声，明儿个早上不要吵我，我醒了会让杨柳去唤她。歇息去吧。”
明涓退了出来，回头隔着朦胧的茜纱窗看了一眼，心头浅浅压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楼上房间里，凤染也梳洗好，换了暖黄绸子中衣，窈窕身影纤纤细细。
“你带了什么玩意儿回来？”
明涓从包袱里拿出香囊：“你闻闻这味道。”
凤染接过来一闻，眉间藏着疑惑：“这不是师傅常用的那种香料嘛？恩，又不完全一样，要淡些，倒是清雅多了。”
明涓笑笑：“这是送给你的，师姐。”
凤染笑着把香囊压在枕头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明涓黑白分明的眼眸转了转，看着凤染：“师姐，你从小就跟在师傅身边。以前的时候，咱们师傅是在哪里唱戏啊？”
凤染想了想：“我到集秀班来的时候也才四五岁，哪记得那么多。”
明涓有些失望的点点头。
“不过。”凤染皱皱眉：“也不是完全没印象。”
“什么印象？”
“我记得那里的戏台比咱锦州城的要大得多，好像也气派得多。”
明涓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莫非是京城？”
凤染耸耸肩：“谁知道呢？”
窗外一阵风过树梢的声响，凤染看着明涓：“今晚你跟我一床睡吧，跟我讲讲京城的新鲜事儿。反正明儿个你休息，师傅也不用我伺候起床。”
明涓点点头，跟凤染讲起了路上救下的宰相千金做容菱，还有月城河畔的庙会。
凤染张大嘴：“那个穿着孝服的女子，真是宰相千金啊？”
“容菱姐姐虽然出身高贵，却一点架子都没有呢！跟那个安澜侯府的小侯爷一点也不一样。”明涓枕着头，脑中划过那张俊美的脸庞，立即觉得一层厌恶。
凤染也点头：“听你这么说，那安澜侯府除了那个苏溪公子，其他人都是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咯？”
“是啊。那个守门的钱二，比他们主子都还猖狂呢！”
“什么时候我也想出去看看，呆在集秀班里，天都只有豆腐大一块。”凤染忽而静下来。
明涓撑着头看她：“去京城吗？”
凤染脸上露出一抹似怅惘又似向往的表情：“不，去会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