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十余日，集秀班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进京了。商玉山对于这次赴宰相府的演出非常重视，私下和戏班几个老人商议了多次，这是难得的一次好机会。历来京城的戏班是最排外的，在地方里唱得再火红再出名，到了京城都被称作是草台班子，被诟病和讥笑，难得站得住脚。如果能有宰相府做靠山，那就要好办的多。能不能唱进京城去，这一遭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云罗这几天的笑容格外多，吩咐杨柳收拾这收拾那，几乎是要把所有东西都带到京城去，不再回来的意思。杨柳暗地里蹙着眉，心里有些忐忑，在云罗面前倒也没表现出来，只是珠儿发现杨柳把云罗收拾出来的东西又偷偷的放了回去。
马上便要到是十月里，集秀班里的桂花树满枝琼花，幽香沁人。明涓从前院里回来，正看见凤染站在桂花树下发呆，凝着眉，神色郁郁不欢。
“桂花又开了，一年年地过得真快。”明涓走到凤染身边。
凤染惊了一下，回头见是明涓松了一口气：“你怎么越来越爱在背后吓唬人了？”
明涓笑：“不是我爱吓唬人，是师姐你太专注。在楼上看风景能看失神，在桂花树下站着也能没了魂儿。”
“我闻见这桂花的香气，幽幽浅浅，一时就没注意到。”凤染脸红了一下，避开明涓的眼神。
“哦，原来是这样。这桂花的香气的确芬芳，呵呵，你还记得去年我们在清泉寺看到的那棵桂花树吗？”
凤染侧过头微微有些恐慌的看了明涓一眼，见她抬头望着簇簇洁白的桂花，并没有其他意思，才道：“哪记得那么多？偏你记性好。”
明涓看着凤染，从她眼睛里发现一丝心虚。心虚？师姐在心虚什么？
正想着，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珠儿回身一看，却是前院里学戏的光头小五子。
小五子直直跑到凤染面前：“凤染姑娘，你的信。”
凤染接过手里，面上顿时一层喜色，却戒备地看了明涓一眼，忙放到袖笼里。又拿了点碎银子给小五子：“好了，你玩儿去吧。”
小五子看看凤染，笑嘻嘻的：“凤染姑娘的信要是再多点，我就可以天天吃糖了。”
凤染脸白了一下，瞪了小五子一眼：“忙你的事去，嚼什么舌根子！”
小五子吐吐舌头，看了眼明涓，哧溜着跑了出去。
“师姐，是谁的信啊？”明涓看着凤染，笑着问。
凤染支支吾吾：“以前。。。。。以前院子里的何小桂，她不是走了吗？有时会给我写信。”
“何小桂？师姐好像跟她没什么交情吧。”明涓依旧笑着，笑得凤染有些发毛。
“就是何小桂，你爱信不信。我。。。。。我不跟你说了，师傅待会儿找我了。”凤染急急着转身走了，背影匆匆忙忙。
明涓脸上的疑惑这才表现出来，珠儿撇撇嘴：“凤染姑娘好奇怪！”
“师姐好像有事情不想让我们知道。”
“我看凤染姑娘最近心事重重的，而且一个人的时候还自言自语，一会哭一会笑。昨天我半夜里起夜，看见她又在呕吐，很难受的样子。姑娘，凤染姑娘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明涓皱了眉，有种不好的直觉，却又想不出所以然来。
“可得仔细着你师姐，我看怕是要出大事儿了！”
明涓一怔，回头见却是集秀班的青衣何云杉，她身体不好，加上已经快三十的年纪，这些年只演小角色，这次《锦屏深》的班子出去，商玉山都把她留在戏班里，没带上。她倒是难得的不计较的人，不像别人为了一个角色打破头。安安静静，为人很是低调。明涓看她面上笑意浅浅，眉心却是略皱着。
“云杉姐，怎么这样说？”明涓问。
何云杉走到明涓面前，声音压得低低：“这事说来也有好几个月了，我也叮嘱过她，可她没在意，还以为我是在笑话她。后来我就没再提，已经过了这么久，我怕是要出什么事情。本想跟你们师傅讲讲。可你也知道，你师傅那脾气。玲珑姑娘，我看你是个操心的，好好看着你师姐，别让她做下后悔的事儿。”
明涓眼眸转了转：“云杉姐，你慢些把事情给我讲讲。”
“你们刚走那天，来了一个公子，衣饰华贵，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何云杉漫声着：“后来，那公子没半个月就来一次，让前院子里的小五子送信给凤染。来来去去，都好些日子了。我看凤染那模样，怕是已经。。。。。。哎，咱们戏班的人天生是三教九流的命，凤染这丫头别看外表倔强，实心里却是个重感情的。即使别人肯负责任，那嫁过去也是做小，何苦来。”
“那个男的叫什么名字？”
何云杉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明涓眉头皱得紧紧的，她思量一下看着何云杉：“云杉姐，这件事可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师姐的贞洁名誉不能就这样毁了。”
“这你放心，跟你说了之后，这话就烂在我肚子里了。你想想办法，帮帮你师姐，别往火坑里跳。”
明涓点头，拉着何云杉的手：“云杉姐，谢谢你。”
何云杉一笑：“谢我什么？我们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年轻的时候不懂得，到了我这年纪才算是看透了。过段日子，我就要离开集秀班了，我是真不希望凤染她年纪轻轻走上偏路。”
“你要走？去哪啊？”明涓问。
何云杉笑了笑：“街市上开煎饼铺子的王福顺你可认得？”
明涓想一想，摇摇头。珠儿却在一旁道：“我知道，我知道，王大叔人可好了，我每次去买煎饼他都挑最大的给我！”
何云杉笑起来脸上有了细细的皱纹：“老王是个老实人，我经常爱去他家买煎饼，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就前几天他去找商班主，说要娶我过门做老婆。呵呵，臊得我老姑娘都红了脸。他虽是长得丑了些，又是死过老婆的，不过人实在，对我也上心。女人啊这一辈子求个什么，不就是一个踏实的依靠吗？所以，我也就随了他了。”
明涓眼里有了泪，她是真心为何云杉开心：“云杉姐，你人这么好，以后一定会很幸福的。”
何云杉也笑着点点头：“那你师姐的事你就上点心啊，我也盼着她能有个好结果。”
桂花香气淡淡漂浮在空气中，明涓看见何云杉的身影走出了月亮门。珠儿在一边道：“姑娘，我看云杉姑娘脸上的笑是真开心呢。”
夜深人静，锦绣楼里熄了灯，明涓躺在床上睡不着，忽然听得一声轻响，细细的脚步声下了楼。
明涓连忙披衣起了身，跟着下楼，凤染石榴红的身影闪身出了锦绣楼，在黑夜里猫似的轻快而行。初秋的夜有了一丝微凉，明涓身上菲薄的玉色外衫被风吹得轻扬，沁凉的寒气透进来，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凤染在到集秀班的门口回头看了看，明涓躲在墙垣后，见她走出集秀班的大门。
明涓暗想着，不知凤染要到哪里去，此时夜已深重，街上除了打更的已经没有了行人。刚想着，忽见凤染直直走到一户客栈门口，轻轻敲了一下门，门开启，里面微微的火光透露出来，凤染身影一闪进了屋，门一关，再看不到那石榴红的影子。
“引露搂？”明涓在门口转了半天，看见客栈楼上的房间里亮起了烛光。她想了想，轻轻扣了门。
“谁啊！”店小二的声音响起，开门见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倒是怔了一下：“姑娘是想住店？”
明涓点点头：“不知还有没有上房？”
店小二眼睛转了转：“真不巧，已经客满了。”
“小二哥，我一个人来锦州寻亲，这么晚了没有地方去，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进去，随便一个房间都可以。”明涓恳求着。
店小二想了想，确实这么晚了，一个妙龄少女又长得这样神姿仙貌，若是出了事，还真是他的过错，于是点点头，让她进去：“上房没有了，后院倒有一间柴房，你要不嫌弃的话就去呆一晚上。”
明涓一笑：“不嫌弃不嫌弃，谢谢小二哥。”
店小二带着她去了后院柴房，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明涓见店小二走远，就出了屋子，望着楼上明亮的烛火发呆。
到底是什么人？在客栈里会面，难道不是锦州本地人？师姐怎么会认识他的？听何云杉说，那天她们一走，那人便来了集秀班，莫非早就和师姐相识的，可是之前也没听师姐说啊！
正想着，楼上的烛光已经灭了。整个客栈里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响动，明涓皱了皱眉这件事看来得告诉师傅才行，师姐恐怕已经。。。。。
院子里凉风过耳，明涓回了柴房，抱着膝盖沉思，没有丝毫睡意。迷迷糊糊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前院里店小二的声音传来：“凤染姑娘，这么早就走啊，天还没亮呢？”
明涓赶忙跑出来，凤染的身影刚好出了引露搂，只看见她石榴红的背影一闪而过。她默默回身，叹了口气，却发现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正往楼上走。明涓惊了一跳，这不是那个苏溪公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