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染梳洗过，换了一身浅白暗花的长裙，垂头含羞出了锦绣楼。云罗杨柳默然无语，只看着她的身影离开。
“没想到凤染会走上她娘一样的路！”杨柳叹息着，眉间深深的阴霾。
云罗摇摇头，回想起当年晚陶生下凤染，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却咬牙切齿的样子。
“晚陶与我们情同姐妹，更何况，她救过我的命。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好好带着凤染，将来给她寻一户好人家。这些年来，我就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重活累活舍不得她干，重话我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这，真是冤孽啊！早知道会这样，这次出去我死活都带她一起。如今，除了成全她，咱们什么也做不了。”云罗细长的眼没了神采，面容上尽是疲惫。
杨柳道：“只不知那个苏溪公子究竟值不值得托付。”
云罗眼睛转了转：“玲珑呢？把她找来，我看她是知道一些的，只是在凤染面前不好说。”
杨柳想想也对，急忙去玲珑。
“师父，有何事问我？”珠儿扶着明涓下楼来，神色也是有些疲倦。
“刚才凤染在这，我不好问你。那个苏溪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些的吧。”云罗喝了一口蔓香茶。
明涓迟疑一下：“其实我跟他只是见过几面，了解不多。”
“了解不多，也总是了解一些。说吧，我们都是为凤染好，一起合计合计。”云罗耐着性子。
杨柳在一边不敢看明涓的脸，颇有点局促不安。
明涓想了想：“第一次见他是在安澜侯府，他替我们解围还收下了我们退还的东西，当时我觉得他是个难得的好人，虽然身在富贵之家，却会为我们设身处地的着想。后来和师姐一起到清泉寺上香又碰到他，他邀请我们去寺中的院落里品茶，我说那茶叶清香，他还特地让下人送了几包到集秀班来。我第一次登台那晚，他也来了，散戏后他送花篮到后台，结果和景深发生了口角，他下手很重，折断了景深的手腕。就是那天的事，所以集秀班很多人都认识他。”
云罗的细眼看着明涓：“那么说，苏溪对你倒是挺上心的！”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总之我感觉那苏溪城府极深，说话虚虚实实，而且有些心狠，下手毫不留情。”明涓回视云罗，眼神淡定如水。
云罗点点头：“依你看，他对凤染是真情还是玩弄？”
“这我说不好。如果师姐与他关系还未到这一步，我一定会劝说师姐断绝来往。可是事已至此，却只有撮合他们。而且人心岂是几眼能够看透，或者是我看走了眼，又或者师姐的真情得到了回报。这都是我们乐于看见的。”
云罗淡淡一笑：“玲珑啊，我看今后谁要想打你的主意可是不太容易的，把事情想得这样通透，又留几分回旋余地。男人恐怕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也不自知啊！”
“师父过誉了，这都是您教导有方！”
云罗怔了一下，半晌回过神来：“你早已出师了，我没什么再可教你。那今晚要跟苏溪如何说。”
明涓看着云罗：“当然是照直说，不用拐弯抹角。娶师姐过门是理所应当的，本来不该我们提他自己都应该做的事。”
“他若是不允呢？”杨柳问。
明涓看了她一眼：“他是安澜侯府的人，我们管不了他，总有人管得了他。”
“若是他们相互维护呢？凤染不是说那什么小侯爷尖刻自私，怎么会为我们出头？”云罗皱眉。
明涓一笑，脑子里回忆起十里庄的雪夜，跟在她身后的雪白身影。
“小侯爷不是那样的人，虽然性格狂妄自大，却还分得清起码的好坏。”明涓说着，手掩着唇，轻轻打个呵欠：“我昨晚一宿没睡，先去休息会，恕玲珑告辞了！”
待明涓摇曳上楼，云罗和杨柳还久久有些回不过神来。
华灯初上，明涓坐在镜前梳妆。珠儿想给她戴上点翠的梅花簪却被她制止了，只用绸缎子把发髻绾住，斜斜插了一支无华的碧玉钗，脂粉不施，穿一袭杏花色的素色衣裙，外面披了蚕丝的轻薄斗篷。
待得下楼来，云罗也早就妆扮好，倒是极尽华贵。一身玫瑰红的锦缎子长袍，袖口领口密密缀着金色的纹饰，藕粉色罗裙长长曳地，腰间的玫红束腰都嵌着华光烁烁的碎玉石。眉目淡描，唇点朱砂，面上的薄粉掩盖了一些岁月痕迹，依稀便是当年红遍锦州的云罗姑娘。
云罗看了明涓一眼，会心一笑，也不言语。马车早早等在外面，杨柳跟商玉山打过招呼，一行人便缓缓而去。凤染定的是锦州城最富贵的一处酒楼，明涓去过两次，倒是不喜欢那里的奢靡之气。然而毕竟今晚是云罗宴请苏溪，在她们看来当然不能贬低了身份，得为凤染把面子做足了。
马车在酒楼前停下，凤染站在门口，笑盈盈地迎过来，一身浅白暗纹长裙显得娴雅清秀，小家碧玉一般的风韵。云罗却暗暗皱了皱眉，嫌她小家子气了些。同样是素丽的打扮，明涓就显得气质铅华，清旷优雅，偏偏就有一种让人折服的气质。果然，进了酒楼，苏溪的眼神便失了魂儿一样的便落在了明涓的身上，愣了好大一会才笑着看向云罗。
“在下苏溪，久仰云罗姑娘大名。”
云罗没有马上应承，上下仔细打量了这个年轻人。年纪不算小，二十一二，一般人到了这岁数都已娶妻生子。长得浓眉大眼，不难看，却说不上俊美。衣服料子倒是讲究，腰上那条玉带更是贵重之物。但见他一脸笑意恰到好处，客套得很有分寸。
“苏溪公子，我倒是今天才知道你这个人。呵呵，我们坐下再说吧。”云罗淡淡一笑，心下对这个人不怎么有好感。然而看一眼凤染，却正满含深情地看着苏溪笑。杨柳也暗自摇头，和云罗交换了一个眼神。
苏溪见云罗已落座，自己便也坐了下来，笑着看向明涓：“玲珑姑娘，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只是没想到再见的时候，我都要叫一声姐夫了。”明涓看着凤染的脸一下红到耳根子，低低垂着不吭声。
苏溪愣了一下：“姑娘倒是变得风趣了！”
明涓明澈的眼眸看着苏溪：“我可没有开玩笑，我们师徒几人就是为着这件事来的呢。”
云罗适时的打断她：“诶？玲珑，怎么这么没规矩，菜都还没上呢。咱们先吃过饭再慢慢谈。”
明涓含笑不语，吩咐了珠儿去传菜来。
苏溪眼眸转了转，看向明涓，却发现明涓的眼睛含着揶揄的笑意看着他。
“苏溪公子，凤染这丫头跟我们说过一些，但也说得不是很清楚。你在安澜侯做事是吗？”云罗看着苏溪，笑着问。
苏溪浓眉一挑：“我无父无母，侯爷见怜把我带了回去，从小在侯府里长大，跟着小侯爷一起读书学理。这些年，府里大小事情我都会过问一些。”
“哦！那也就是说公子家里已无长辈，婚姻之事还需侯爷做主对不对？”云罗问。
苏溪道：“正是。”
明涓笑起来：“那不知，和我师姐的事，公子是怎样跟侯爷讲的？何时娶我师姐过门呢？”
苏溪万没想到明涓会这样直接，他印象中的明涓单纯善良，清澈到像山间的小溪流，让人一看见底。而眼前这个女子，依然是那副天仙似的容貌，却是眼角眉梢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彩，眼眸中泛着通透之气，让人不敢逼视。
“这。。。。。。”苏溪愣着，看向一边垂着头，眸中却有了泪光的凤染。
明涓不着痕迹的冷哼一声，面上却仍然笑着：“古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师姐和你虽然都没了父母，却有师父和侯爷二人疼惜，就像父母一般。苏溪公子是不是忧心，若是自己私自订下亲事，侯爷知道了会不会高兴？”
苏溪忙道：“正是。”
“那我看这样好了。师父亲上京城去一趟，两家的长辈在一起谈谈，把事情定下来，这不就名正言顺了吗？”明涓微微一笑。
苏溪白了脸，不吭声了。
云罗和明涓互相交换了眼神，要看这苏溪如何作答。
苏溪沉默了半晌，却看向了凤染：“凤染，我跟你说过，小侯爷一日不成亲，我就不能先于他成亲。难道你没有跟你师父和玲珑姑娘说过。”
凤染粉面通红，都快哭出来了，咬着牙不语。
明涓冷笑一声：“这是什么道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况师姐已有了你的骨肉，难道你堂堂男子汉竟然连这样的责任都不负不起？”
云罗也冷下脸来：“我身为凤染的师父，一直拿她当女儿养。为人父母的只希望子女能平安幸福，若是子女被人白白欺负了，是万万不会放过伤害她的人的！”
苏溪皱了眉，看看凤染，眼珠转了转：“几位不要激动，我并非不负责任之人。而且我是真心疼惜凤染的，这件事容我回去跟侯爷禀报一声，过些时日一定娶凤染过门。”
云罗松了一口气，明涓却道：“口说无凭，你说的过些时日我们不知道该是什么时候，而且师姐的肚子天天大起来，不能再等了。”
苏溪看着明涓：“那玲珑姑娘的意思是怎样？我总要回去知会一声吧。”
明涓笑起来：“那是自然。只是公子给个具体的期限怕是要妥当些，等待的日子可是不好过的。时日到了，公子不来，我们也好做打算，是去找你问个究竟还是上侯爷府找侯爷说说事情，不至于空等一场。”
苏溪咬咬牙：“我不知道要多久，而且京城离锦州毕竟有些距离。”
“那太好办了。我们大后天便要到京城去了。公子要见师姐就不用跑这么远来。五天的时间足够公子回去禀报了吧。”明涓看着苏溪，眼神含笑。
云罗看看明涓又看看苏溪，不知那苏溪要如何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