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纳兰性德《虞美人》
清央殿里,绿红,绿可正忙着给高烧不退的德羽纤煎药,换冷毛巾。细密的汗水从绿可清秀的面庞上层层沁出,像极了清晨嫩叶上晶莹的露珠。
仁帝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往清央殿。
余贵妃半是埋怨半是心疼问荣贵人:“德嫔娘娘的病情如何?有没有叫御医?为何不早日禀告?倘若误了大事,延误了诊治的最好时机,这罪责,你可担当的起?”
荣贵人心里冷笑,嘴上却十分知进退的说:“贵妃娘娘日夜为**操劳,德嫔娘娘不肯叨扰娘娘,不准荣莲禀告,只是今日德嫔娘娘的病情急转直下,御医又不能即时过来诊治,我见娘娘浑身战栗,脸色铁青,吓的不知如何是好,才过来扰了帝王和娘娘们的雅兴。”
妙月亦可怜可叹的说:“前几日贵妃娘娘叫我代她过来看看妹妹时,妹妹还说已无大碍了,脸色红润,也能说笑的,今日怎么就……”
余贵妃赞赏的看了妙月一眼,荣贵人脸上却尽是冷笑,可是口中却还是惋惜的说:“原本德嫔娘娘是好了的,可昨晚上德嫔娘娘在院子里做了一盏茶的时间,今日竟然又病了起来……”
“德嫔身体这么虚弱,也该好好静养一阵子了,如若不然,总是反反复复的病下去,倒是不好了。”灵妃娇滴滴的叹了口气,关怀备至的说。
帝王的眉头紧皱,不说一句话。
到了清央殿,还未进屋子,便先看见了端着汤药从侧屋走过来的绿可。
绿可突然见了帝王一行人,先是一愣,后又端着汤药低身说:“奴婢参见帝王,参见贵妃娘娘,灵妃娘娘,月嫔娘娘,蝶贵人,荣贵人。”
妙灵仗着仁帝的宠爱,不顾规矩,扶起绿可说:“姐姐快起来吧!”
像谁呢?
仁帝忽然觉得眼前的绿可似乎有一些熟悉。
低眉顺眼,却有一股铮铮的勇气。
像谁呢?
余贵妃见仁帝盯着绿可兀自冥思,有些不高兴了,皱着眉头对绿可说:“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服侍了。”
绿可又低身施礼,说:“绿可告退。”说罢,端着汤药转身要走。
“站住!”帝王忽然说话了。
几个女子都怔住了,帝王这是何意?
绿可背对着仁帝,挺着脊背,站住了,却没有转头。
眼前的女子,穿着淡绿色的宫婢服饰,头上戴着一只廉价却精美的流苏,忽然站住,流苏摆动,如同仁帝的心。
到底像谁呢?
仁帝蹙眉闭眼,眼前,忽然又显现出那张眉清目秀的面庞来,眉心,还恰到好处的镶嵌着一颗朱砂痣。
哦……
原来如此。
仁帝睁开眼睛,叹了口气,幽幽的说:“下去吧!”
绿可仍未扭头,却又低身施礼,淡淡的说:“奴婢告退。”
清清冷冷的模样,像极了身居未池居的妙贵人。
未池居里,妙人与御风一起将前几日用陶土捏好的泥人上色。
“娘子娘子,你看我弄好的像不像你?”御风手里握着一个已经上了色的泥人,兴奋地问。
妙人“扑哧”一声笑了。
除了眉心的朱砂痣还有一点像样,别的实在是不敢恭维。
御风见妙人笑而不语,便知道了自己弄得不像样子,可还是拿着沾了彩色的画笔冲着妙人粉嫩的脸颊过去了,嘴里嘟囔着:“你敢笑话相公。”
妙人灵巧的躲开,御风紧追着不放。
妙香坐在房间里参佛,听见屋外又传来了妙人和御风的嬉闹声,心里忍不住有点悲戚。
孤家寡人,也不过如此。
更何况外面还时时有那么快乐的一对妙人比着,更让妙香忍不住伤怀。
其实如此生活,何尝不是一件乐事。
御医李胄手里端着汤药进来了,见妙香面上有伤感之色,淡然的说:“小主何须伤怀。”
妙香听到御医李胄的声音,面上立刻转悲为喜:“李御医进来坐吧!”
深宫寂寞。
未池居又是深宫最冷清不过的地方,呆的久了,那么胸怀大事的念头,也渐渐被消磨光了,十七八岁的姑娘,心里,还是渴望能够有妙人那样平静安宁却又充满幸福的生活的。
李胄将汤药放在妙香的桌子上,淡淡说一句:“微臣告退。”
妙香忽然风一向冲过去,从背后抱住李胄,头贴在李胄身后,低喃的说:“别走。”
李胄欲将妙香的手放下,妙香却更加用了力。
“小主请自重。”淡淡的五个字,似针一样扎进了妙香的心里。
自重。
一种羞耻感犹然而升,妙香突兀的放开了李胄的手。
李胄定了定,最终还是未说话,走出门去。
妙香忽然开了口:“妙人早已与御风结为夫妻,你又何必如此?难道你仍然无法打开心结,仍然惦念你兄弟的女人?”
终归不是一般的女子,说出来的话都带着棱角,铿锵有力。
与御风追逐到妙香窗前的妙人却忽然呆住了。
手里还捏着刚刚画好的李胄的泥人。
半晌,李胄复又开口:“微臣早已打开心结。”
“那你为何还是不能接受我!”妙香激动地对李胄大喊。
窗外的妙人,又是一震。
李胄仍旧背对着妙香,淡淡的说:“微臣早已娶妻,她贤良淑德,入李家一年有余,所做之事,均对得住贤妻二字,李某不得有负于她。”
“不得有负?”妙香情绪略微平静,带一点喜色,说:“那便是你仍旧不能爱她,却又不能弃她?”
李胄叹了口气,沉吟道:“昨日之前,却是如此,今日之后,便不是了。”
妙香的脸上露出了极度愤怒的表情,仍旧不甘心的喊:“你骗我?就算你对我毫无情义可言,也没有必要用这种低劣的借口!”
李胄面上闪过无奈的神色,仍旧淡淡的说:“小主该为她高兴吧!微臣的发妻,也是小主的故人。”
“谁?!”
“她闺名,小草。”
李胄的话淡淡出口,窗外的妙人却忽然流了泪。
小草。
面庞温顺,最爱灯芯草。
小草。
妙香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狠毒的意味,嘴上冷冷的说:“既是故人,妙香也该祝福,李御医慢走,妙香不送。”
妙香的话未落地,李胄便拎着药箱出了妙香的房间。
妙香愤怒的摔了李胄送来的汤药,一扭头,却看见了仍旧呆在她窗前泪流满面的妙人。
御风的声音又再响起:“娘子娘子,你躲到哪里去了?”
……
妙香冷冷的瞥了妙人一眼,哼出一口气,坐下,盯着一地的药汤冷笑,
她从不需要什么汤药来维持自己的身体。
那日余贵妃身中孔雀胆的剧毒,李胄便知道,她根本就没有什么病,更不需迁居未池居。
他这么做,也只是为了保她一命。
看惯了宫中沉沉浮浮死死伤伤,他只想多救活宫里几个将死的灵魂。
其实她都知道,却只还想尝试一次,如妙人一般的生活。
妙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笑。
既然无法安宁,便只好惊涛骇浪了吧!
李胄,你也无法怨我,伤了你心底的那份情谊了吧!
清央殿里,十几个御医为德羽纤诊治。
仁帝坐在德羽纤病榻前,看着形销骨立的德羽纤,有些内疚。
德羽纤冷冷的看着房顶,淡漠的一语不发。
余贵妃见状,走到病榻前,坐下,拉着德羽纤的手说:“德嫔妹妹莫怪帝王,近日来乌拉国使即将朝拜进贡,为忙此事,帝王已经几夜未能安眠了。”
德羽纤仍旧不语。
几夜未能安眠,想必是在紫华宫安眠的吧!德羽纤盯着天花板,面上毫无表情,心底却冷冷的笑。
余贵妃见德羽纤仍旧不说话,无奈的冲帝王笑笑,说:“也着实委屈妹妹了。”
妙月坐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无比关怀的说:“德嫔妹妹还不知道,上次我来看妹妹,也是贵妃娘娘叫我来的,妹妹也别委屈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是十分惦记妹妹的。”
余贵妃对妙月笑笑,很满意。
妙灵也笑笑说:“德嫔娘娘卧病在床,发点小脾气也是应该的。”
一路未语的妙蝶忽然冷冷的开口了,说:“妹妹身体如此羸弱,不如迁居未池居吧!”
德羽纤的双手忽然落了泪。
荣贵人连忙跪下,哭着说:“帝王,帝王万万不可啊!德嫔娘娘朝思暮想帝王才害了病,如今见了帝王病便去了一半,如果迁居未池居,那……”话未说下去,便哭的说不出来了。
妙蝶面上仍旧冷淡,说:“如此,妹妹这病是因帝王而起了。帝王一向福泽延绵,天下皆因帝王而安定和美,如何就毁了妹妹一人?”
余贵妃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得意的看着荣贵人。
荣贵人泪痕未定,吃惊的看着妙蝶,说不出话来了。
妙蝶面上仍旧冷漠,只是眼睛里多了一丝不耐烦。
败军之将,还想借此翻身吗?
妙蝶想到这,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