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时光如梭,四年就这么从指间溜走了。
边疆。镇北将军营帐。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如今添了一些老成。白日纵横沙场的战神,沙场点兵的将军,挥血如挥汗一般的英雄,谁能想到,在午夜梦回,月光照进之时,那面如刀刻冷峻非凡的男子,脸上划满了泪。
他点亮了烛台,从怀中掏出那一张他看过千遍万便的纸,那纸已发黄,俨然是一张药方。
还记得四年前的那个多事的夜,他整装待发,却受到左二呈上来的这张药方。
“主上,鹿夫人乘着一只硕大的飞禽离去,属下无能。只找到了南凌为夫人写的这张药方。”
左二的话时隔四年,他竟然清晰的记着每一个字。那张药方的字迹稍有模糊,一看便知写药方之人心中焦急下笔颤抖所致。这是一张未写完的药方,想必,那夜南凌亦是追赶不及,眼看佳人远去。
他找过无数的名医,江湖游医,都道这是一张再简单不过的安胎药方,并无玄机在其中。他哪里是要找什么玄机,自第一次听闻,他从内疚到欣喜,又从欣喜到愧疚,每次都恨不得挨几百军棍。他只是不断的求证,不断地自我折磨,直到不断地医者告诉他,这只是一张在普通不过的安胎药方。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她怀孕了,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她绝不会永不见他。
起初他以为她回到昆仑洞去了,虽然来不及解释许多,但想着那时多事之秋,她留在昆仑洞也最是安全。他几乎用了最快的速度,不眠不休的行军,才结束了与青国最艰难的一次对仗。他连战马都没有下,大军班师回营,他打马就往凝心谷奔去,他一路支撑着到了昆仑洞跪求祖师爷爷,这才发现鹿儿根本就没有回到凝心谷,而是坠了谷。
这么些年,无论他、娘、师傅还是祖师爷爷,在那片阴森逼仄的山谷寻了无数次,均是徒劳而归。他再没有进过昆仑洞,因为昆仑洞人下了严令,陈洛与狗不得入内。
他不知道这四年他是怎么过的,醒着的时候冲出去杀人,回来累倒了就睡。娘再也没有同他和爹爹说过一句话,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里,除了每隔一月去寻鹿儿,她几乎都在抄写经文。只是偶尔梦回,那惊心动魄的夜折磨的他肝肠寸断。
陈国和青国的战役持续了四年,两年前青国求和,轩辕王爷同意求和,可他抵死不从,他以虎符和官印相挟,没想到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李有才与他意见统一,满朝文武也是没奈何。青国的城池被他攻占了一个又一个,即使青准亲征,也差点横尸疆场。
陈国士兵士气高涨,皆以为左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青国公主即使死去也应感到幸福。
左落尘只觉得可笑,那个连盖头还未掀开的棋子,在夫妻交拜礼未成之时便已先去,是生是死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已料到会有阴谋,三军早就在雁门关外守候,蓄势待发。只是千算万算,他没有想到她来了。他那时惊得不知所措,她怀着孩子、穿着银丝芙蓉衣、呕着血对他说“恭喜”,那是何等的肝肠寸断。
她甚是刚烈,每每想到她支离破碎的笑,“我没有冲撞,我是来。。。是来说恭喜的,愿你们一生一世一双人,上熊碧落下黄泉,永生永世不分离。”声音轻轻地一如往昔,一如他第一次在紫竹林见到她,她那时还小,却已经会板起脸对他说,“公子何人?”
他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只是那红颜何在?他宁愿永远冲冠,也不愿相信那红颜枯骨遍寻不着的痛彻心扉。
不错,他相信她还活着。
她说的对,他欠她一个解释。
他是要解释,可是为什么那片该死的山谷将她藏起来了?
副将说那片山谷豺狼众多,她有可能已成为那些狼群的腹中餐。他一怒令人清空了那片山谷的所有豺狼,每一只都破开腹部,他倒要看看,她的鹿儿在哪里。
直到有一次,他去看了杉儿,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可毕竟她的母亲与自己有恩。那一枚小鹿簪子刺痛了他的眼,“姐姐说,送给杉儿的,她说这是她曾经最重要的东西。”小小的孩子提起她已会脸红,杉儿可以大方的诉说着对她的思念,可他呢,他不敢说,那深深如刀刻般的自责,总像一把钝刀在心上狠狠的磨。
他隐约觉得这背后所有的事像是有一双幕后推手,鹿儿闯进了她的喜堂,见到了杉儿,他想不出是谁,心中疑问重重可却又实在想不明白。
这时他才知道,他欠她很多个解释。
他会时不时的回到她住过的临溪紫衫别院,梳妆台上还有她的发,他小心的将她的发挽成一小撮,连同那张药方一起,放在心口处。他鲜少与下人搭话,可见到了年迈的管家,就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伺候过鹿儿的小丫头来。他记不清那丫头的名字,只是到鹿儿倒是甚为喜欢,许她叫姐姐。不过转念又一想,以鹿儿的性子,只怕任谁都会如此。
“自鹿夫人走后这一院子大男人,老夫觉得多有不便,就让小女回乡下去了。”管家如是说。
“鹿夫人?你们都叫她鹿夫人?”他不悦的问道。
“呃。。。下人们见将军和。。。举止亲近,可又尚未成亲,所以在私底下都叫她鹿夫人。”管家擦着额间的汗说道。
他心中自是不痛快,却又无法责罚他们。都是自己的疏忽,让她一直如此受着委屈。
“那小丫头这么多年一直都在乡下?”他随口问道。
那管家抬头瞥了一眼,立刻垂眸答道,“可不是么,女子就应当在家中学做女工,老是出来乱跑性子野,将来哪里有人来提亲。将军大婚她吵着要来,老夫都没有应允。”说罢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匍匐在地“老朽失言,请将军责罚。”
左落尘只是摆了摆手,一切的错都在自己,又与他人何干?本以为自己守着她就好,可偏偏掉过头来才发现,这么多的人和事,自己的疏忽却一直让她受着委屈。是自己让她的信任一点一点消磨殆尽的么。
只是,时至今日,鹿儿,你可还会信我?
他望向月光,偶尔,他也会看见那站在紫藤花架下的焦急等他的人儿,只是,为什么一碰,就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