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去警部秘密训练场的路上半途折回后,对于探访王桂芬一事,周如海再也不提。周如海似乎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这也难怪,像他这样声名在外的企业家、闻名遐迩的大富豪,每日里要操心要操办的事不甚枚举,顾都顾不过来,那突发的好奇心一旦退潮,周如海自然将它抛诸脑后,应接不暇的日常经营和社会活动把他的时间添得满满当当,一天二十四小时好像还嫌不够,哪里还有闲暇关注其他?
每天,陈宇峰赔着周如海在高档酒会和公务会谈之间频繁出入,与政商两界的名流雅士疲于周旋。陈宇峰表面上不着声色,安静而深沉,其实心底却无比焦虑和烦躁。母亲、冯小敏、阿贵,他们分分秒秒地在他的脑子里盘旋。很多次陈宇峰都想一走了之,凭着本性去寻找他们、解救他们、保护他们,为了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他心甘情愿。可是就算有这样的决心,却苦于不得其法难入其门。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以为它大,它不过就那么几个行政区域,你以为它小,藏下两个人一头牛,哪怕你踏破铁鞋也是白搭。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周如海身边吧,说不定哪天就柳暗花明,有了解决之道。
周如海已然将陈宇峰当成了他最贴己的跟班,虽然他对外宣称“陈为过”是他走散多年的嫡亲,但是对二人的关系,陈宇峰心知肚明。陈宇峰从不奢望攀上这门“亲”,他知道他高攀不上,周如海与他的关系只是利用与被利用,如此而已。他保证周如海的安全,而周如海则给他一个避难场所,他们各取所需,这交易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十分公平合算。
最近周如海似乎比从前更加忙碌了,一大早又要出门,陈宇峰照例跟在他身后。天空灰蒙蒙的,远处刮着大风,空气变得阴冷潮湿。陈宇峰感到倦怠,他感应到周围悬浮的水分超出了以往。这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像某个地方生出了一种揪心的痒,而你却偏偏抓挠不到。
周如海看出了陈宇峰的反常。
周如海说:“小陈,你昨晚没睡好吧?”
陈宇峰顺势说:“是……是有点犯困……”
周如海说:“那你再去睡一睡,补个回笼觉,今天我让一鸣陪我。”
正说着,周如海的防弹车从车库里慢慢地滑了出来。洪一鸣坐在车上,目光阴鸷地盯着陈宇峰。不用说洪一鸣对陈宇峰没有丝毫友爱,在他心里陈宇峰绝对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陈宇峰到来之前,他才是周如海眼中的红人,而现在陈宇峰鸠占鹊巢,把属于他的那份荣耀占为己有,他对陈宇峰的嫉妒和厌恶藏都藏不住。他甚至认为,他最敬爱的老爷已经遗忘了他,而刚才,他却意外地得到了老爷的传唤,叫他准备好,陪他出去转一转。
陈宇峰说:“不,不用了,还是让我跟着你吧。”
车已经停在了周如海身旁。洪一鸣下了车,为周如海打开车门,恭迎老爷上车。跟着自己也上了车,砰地一声,将车门合上。整个过程,洪一鸣连正眼也没瞧陈宇峰一下,好像陈宇峰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周如海坐在车厢里,微笑着对陈宇峰说:“你最近跟着我是太累了,我原本不该让你这么辛苦的。也罢,你今天在家好好休息,如果闲得无聊,就替我照顾照顾波波。这孩子昨晚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问你怎么样。看来,你们果真是一对好朋友。我以前总担心波波交到坏朋友,如今有了你,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周如海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大通,这番话对洪一鸣来说不啻是一个刺激。周如海对陈宇峰越是看重,洪一鸣的醋意就越浓。洪一鸣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可又不能将他的不耐烦表现出来。好不容易等周如海说完了,周如海挥挥手,洪一鸣立即一踩油门,扬长而去,徒剩下陈宇峰一个人在一团油烟中怔怔地发愣。
风已经从远处渐渐地刮了过来。风中带着海水的咸味。庭院里的黄金树发出沙沙的轻响,不一会儿那响声变得急促而宏大。陈宇峰发着呆,看着一团黑云缓缓地移到他的头顶。陈宇峰胡乱地走了一会儿,他感觉到空气中的水分越发充沛,空气中过于充足的水分让他难受之极,浑身粘糊糊的,像钻进了一个无形的套子里,这套子越收越紧,勒得他胸口发堵,呼吸不畅。
“怕是要下雨了。”
陈宇峰听见附近有人说话,举目望去,只见一丛张狂摇曳的月季后,一个精壮的汉子正扬起一张老脸,仰望着风起云涌的天空。那汉子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正自凝神沉思。
“宋思德?”陈宇峰试探着叫出了这个名字。
那汉子低下,侧过脸来。宋思德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在他回头的一刹那,那忧患的神色早已烟消云散。宋思德认出了陈宇峰,他显然在犹豫该如何称呼他,憋了半天劲,才勉强叫了一声:“陈……陈公子……”
“别叫我公子,我算哪门子的公子?”陈宇峰绕过花丛,直奔过去,抓住了宋思德的手,说,“你……你现在没事了吧?当初我要是再勇敢一点,也许……也许……”
陈宇峰没有再“也许”下去。那一夜之后他是第一次见到宋思德,为了免除不必要的猜疑,宋思德受伤后被立即送出了周府。显然宋思德养好了伤又回来了,陈宇峰一时喜不自禁,几乎将真相和盘托出。
“陈公子,我听说了你的丰功伟绩,你做了我们该做却没做到的事,是你替我们赶走了强敌,也是你替我们保住了饭碗,对你的大恩大德,我宋思德没齿难忘。”
宋思德话说得客气,态度也十分诚恳,但是这些文绉绉的说辞却让陈宇峰觉得宋思德似乎变了一个人。陈宇峰与宋思德并无深交,相处的时间也屈指可数,不过那有限的接触已经让宋思德在陈宇峰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印象中的宋思德豪放不羁,满腔热血,绝不是眼前这样唯唯诺诺,说话时连大气也不敢出的主。
是了,宋思德打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死里逃生,不免一时消沉。肯定是这个原因。一个人不可能说变就变,除非遭遇到什么大变故。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变本性要么是自我克制的结果,要么就是外来的冲击让自我产生了迷失。
陈宇峰正想说一些劝慰宋思德的话,忽然又听到有人在叫:“陈公子,少爷正找你呢。快走快走,我可不想见到少爷因为找不到你而大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