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广兴冲冲一头扎进来，打破了我和先生的相偎相依的宁静，打断了我终于体味到的相守的满足。
孟广的嘴里嚷着：“非烟，非烟，你们怎么一声不响都回这里了？我——”
然后他看着我与先生，我们舍不得分开，仍是相拥的姿势。
他的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大张着嘴，带着一种小孩子被夺走心爱玩具后的委屈。他忽然发出惨叫：“哦……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他忽然大踏步走过来，将我们一把扯开。他拖着我的手向外便走，一边说：“你喝多了，一定是的。我告诉过你不要喝酒，不要喝酒，酒会乱性的。你懂不懂啊？”
我被拖着踉跄了两步，站定，挣开他：“孟广，我没有喝酒，我很清醒。”
孟广的声音尖得吓人：“但是你跟他——他——他——他是先生啊！”
我反问：“我还以为你不认识他了，他自然是先生。这有什么不对？”
孟广看着我，若眼中的火可以烧到人，我应该已经成了灰烬，他吼叫：“你应该嫁给我的！你是我的女人！”
震惊过度，我口不择言，说了最不在重点的胡话：“可这是不可能的，你长得那么好看……”
孟广跳了起来：“长得好看有罪么？你以为我愿意长那么好看？你以为长着一张人人看到都想摸一把的脸对我有什么好处？长得好看就必须留在家里作无所事事的米虫？长得好看就活该倒霉连个媳妇都留不住？我长得好看不是我的错，你，你，你凭什么就选他不选我？而且！”他忽然转过头一步跃到先生面前，指着他的脸：“他难道长得就不好看了？”
他恨恨地将自己的脸凑到先生旁边比给我看：“他只是个比我老的小白脸，你看清楚了，他的脸皮比我还白！”
孟广想要娶我？这本是件多么令人震惊的事？但他这么闹，我只觉得又气又好笑，我断定他只是小孩子脾气发作，于是干脆，听任他呱噪。
先生比较厚道，几次想安抚他，都被他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
我不该说那句他长得好看的话的，此刻他连一根眉毛都不放过，在那里自顾自将先生的脸细细作了一次品鉴。
我想，任何旁人听他那些仔细的描摹与形容，都会以为，他定然是个狂恋疯爱俊俏郎君的好色之徒。
他最后洋洋得意宣布：“非烟，听我的，嫁给我，别跟这个大美人儿混。论岁数我比他年轻，论相貌我还比他丑些，论才干——这个你日后自然会看到我有多了不起。总之你跟着我，才算是佳偶天成。”
我还未及说上什么，爵爷的声音自外头传来：“什么佳偶天成？阿广，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爵爷大约是世上唯一能止住孟广的大嗓门的人，我揉了揉几乎被震聋的耳朵，长舒一口气。
爵爷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小指与诗情。
诗情端着一个大托盘，托盘里盛着四碗热腾腾的元宵。
爵爷走到桌边坐下，说声：“正好都在，都过来吃元宵。”
他自顾自端起一碗，舀了一个，放入口中。
我不知道在那个黑暗的角落发生过什么，我只知道，自逃婚那日起便离开了爵爷的小指，即便是在今夜又一次与我们同坐在一起，吃着团圆的元宵，可在我们之间，已隔上了万水千山，无法逾越的屏障。
皇帝就在不远的县衙后院，皇宫就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皇权掌控生死，存在于我们身边的每一个角落，在今宵的圆月之下，团圆，亦不过是分离的前奏。
小指与爵爷的眉间自有描画不出的意味深长，我怕的，只是这样的团圆，会迎来怎样的分离。晚晴向爵爷说，若他同意起兵，她便将小指送来与他相聚。
如今小指到了江城，坐在我们的身边，那晚晴呢？
这一切，是出自晚晴的安排，还是只因为皇帝的兴致偶发？
爵爷在花园中看到小指时眼中跳动的火，是因为乍见的喜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不敢细想，这样美好的夜，我不愿将阴影笼在这本该无憾的幸福之上。
我们围坐桌旁，与天下万千家寻常人家一样热闹着。先生自然而然坐在我的左边，孟广便抢着坐到我的右边，其实他不必如此着急，小指已坐在了爵爷身旁，绝不会与他抢这个她并不在意的位置。
我们各拿了一碗元宵，孟广看了看托盘：“没有我的么？”
先生将他的那碗递过去：“吃我的。”
孟广铁青着脸说：“不要。”
他站起来，作势要走，小指忙给诗情丢个颜色，诗情低声说：“我再去煮一碗，很快的。”
孟广还未及说什么，她已经疾步匆匆出去。于是孟广坐下，搭讪着指着小指问爵爷：“这位姑娘是谁啊？”
我替小指介绍：“这是莫小指姑娘。”
孟广拖长了声音“哦——你就是莫小指啊！好漂亮！哦，对了，有人找你！”
爵爷放下碗，问孟广：“何出此言？”
孟广拍一下额头，懊恼说：“差点儿把正事儿忘了。我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们，方才非烟一走，家里就来了位姑娘，说要找你和莫小指。”
我心中一惊，先问了出来：“那位姑娘，可是杜晚晴？”
孟广摇头：“当然不是，如果是杜姑娘，我就会说是杜姑娘啦。来的这位，我可不认识。”
莫小指低声问：“孟先生，那位姑娘可曾说她是谁？”
直到爵爷再问一遍，孟广方醒悟小指所说的“孟先生”乃是他。他挺了挺胸，作了个成熟老道的样子，直到觉得自己装得挺像孟先生了，方才说：“那位姑娘说她姓庞，是从京城来的。”
姓庞的姑娘，我只知道一位——庞珈姿。
若非知道绝无可能，我定会以为朝廷已经决定了要定都江城。不然如何解释一夜之间，皇帝，未来的皇后，皇帝的意中人，一起出现在这个小小的县城？
孟广看着我们脸上的惊异之色，捅了捅离他最近最熟的我：“你们知道她是谁？”
我点头，又不敢确定地摇头。
孟广发出不耐烦的啧啧之声，又转头彬彬有礼问小指：“莫姑娘，请问你可知道这位庞姑娘是谁？”
小指脸色平静，但声音里带着一种阴冷：“如果我没猜错，那么，我知道。”
孟广期待她说下去，但他不了解，小指永远不会变成和他一样的大嘴巴，小指只会将一切都藏在心里，她也习惯了将一切留在心里。
于是他只有失望地转向爵爷，一股脑抛出心中的疑问：“姐夫，她是谁？为什么要来找你们？她怎么知道莫姑娘今天来了江城？”
我以为爵爷会选择不回答，但爵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小指一眼，慢慢地告诉他说：“那位庞姑娘，她是另一只凤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