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足冰冷，怔怔发呆，脑中轰鸣声太大，太嘈杂，令我简直无法思考。我看着他，只凭着直觉说话：“你根本无需我为你断什么生死。你早就替自己做了决定。先生，你只是想让我安安静静听完你的故事，安安静静看着你一点一点死掉，是不是？”
我望向爵爷：“爵爷是在什么时候中毒的？是他下去救你的时候么？你为何给他下毒，却又将解药交到了我的手中？”
他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摇头：“因为你本就不想他死，你早已想好了，要自己去死？
你连死都不怕，却怕把这一切当面对爵爷说明？
你口口声声说将生死交到我的手上，让我断你的生死，但是先生，你要我怎样替一个死人断生死？
我中了晚晴的毒针，我看到了孟眉。那时候我就要死了，可我哭着求孟眉，我说我不想死，于是孟眉将我送了回来与你们相聚。
先生，我死过，我知道什么是死。我更知道，没有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会让自己轻易去死。
而你，你想要活下去么？
你口口声声说你舍不得我，因为我连报仇都可以放弃。但你为我做了什么？你残忍到要我看着你慢慢的，一点一点地死去。”
我心如刀割看着他，他的眼中有一抹歉疚，那是最令我心痛的东西，如利刃直插进我胸肺，我说不下去，而他，垂着眼轻声说：“对不起烟儿……”
我哽咽：“说声对不起就可以安心死去了么？
对你，这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于事无补，只能安心。
而我呢？
我要怎样面对日后的岁月？怎样告诉自己，我可以独自承受这些？
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该恨你？
我宁愿我可以恨你。”
他试图将我拥进怀里，但我推开他。
我昂着头，虽然那根本无法阻止我的泪水滂沱。
他尝试替我擦泪，我甩开了他的手。
他压抑着轻轻咳了一声，那一声，带着太多隐忍，我的心头一震，忍不住低头，恰有一滴血，残留在他唇边，落在我的眼底。
我想说什么，哆嗦着唇却不知从何说起。正在茫然中，却听他在细细地说：“那日晚晴把龙旻绑到了这里，我得到消息赶过来，本想……本想与晚晴周旋一番，悄悄地将龙旻送回京城，劝她罢手。
但我还没见到她，一进来，却听到了你的呼救。
守在此处的人是晚晴的人，自然不在意你的死活，只防着龙旻逃走。
他不救你，我却不可能置之不理。”
我苦笑，当时的情形，犹如噩梦，我甚至连想都不愿去想。他说：“我一听到你呼救，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你的哭声却令我无法多想。于是一时冲动跳下去，却不料中了皇帝暗算。
本来我还有时间部署，也许还会有机会脱身，甚至，我还一直以为自己能悄悄带你远走高飞。
但不料，龙旻竟然那么精明，可以猜到是我在背后主事才以你作饵。若非如此，我想以他的秉性，他就是再坏再绝望，也不会对你动手泄愤。”
皇帝在那地牢里，同我说了许多的话，此刻回想起来，他大约一直都在试探着我吧？我毫无心机，全无防备，他从我口中听到的事情，最终，令他想到了先生才是幕后指使么？
想到他的隐忍和深沉，想到他那些听起来真诚的话语，我不寒而栗。
先生又轻咳了一声，背过身去，悄悄擦了唇角的血。
我想装作看不见，但，忍不住浑身颤抖。
他向我摇摇头，微笑，我很想哭，于是只能还他一个强忍的木然的表情。
他替我整理一下披在身上的衣服，接着说道：“我低估了龙旻，所以如他所愿，上了钩，被他困在了地牢里。
我躺在那里，心中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你可知我那时的心情？我躺在那里，恨我自己。我恨自己醒悟得不够早，如果我可以早一些抽身，你就不用受这些罪，我们，也许，还能在一起。
我恨我明明得到了一生最珍贵的东西，却又亲手将它丢掉。
我这一生，唯一的快乐，竟然是被我自己给毁去。
我这才知道，我是个多么可笑可怜可恨的人。哪有什么资格妄言复仇，谋夺江山。”
他深深呼吸，才又说：“本以为我会在那里等死了，谁知后来又生变故。我虽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神志不失。
我听到小指为了龙旻竟然与晚晴拼得两败俱伤，最后竟是谁都无法离开。
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出了地牢，也许，我还有勇气带着你离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震旭来了。
僵持的局面因着他的到来而没有了悬念。他能找到这里，自然是因为他知道了些什么，所以他在你催促他去地牢救我时才会显得那么犹豫，我想，他是对我起了疑心。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我曾经想要将所有的事情对他和盘托出。但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在这种时候，我无法知道，若我对他说出一切，他会如何对我？
而我的本能反应，是在他下去救我时装作昏迷的样子。他太信我，虽然对我有疑心，但还是替我解开了穴道。
我贴身藏着晚晴的独家毒粉，并未被龙旻搜去。他一替我解开穴道，我便趁着他不备，在他手上下了毒粉。然后，我装着昏迷的样子，让他将我带上来。
他果然很快就毒发，我听到他倒下前对你说，他也有无法面对的东西……
烟儿，我想我听懂了他的意思，他一定已经知道了许多事情。
他说他无法面对，他选择了被我杀死。他为什么要这么选？”
他茫然看着爵爷，我比他更茫然地看着他们。
他凝了凝神，继续道：“晚晴用了十几年时间作准备，她的部署很周详，我知道已经有很多对龙旻与庞家不满的将领被她说动，只要龙旻一死，就算没有震旭相助，我也一样可以利用那些人将江山重新夺回。
这个机会我等了那么久，却完全不像我想的那么令人激动。
反而，我已经无法下手。
震旭和你，早已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将我慢慢拖出了那个仇恨的泥潭。
江山是什么？得到了江山就能报复一切过去受到的冤屈么？事到如今，我想我是真的看破了，看穿了，看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