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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立齋閒錄四(2)

初,景帝不豫,圖富貴者因起異謀。大學士王文與太監王誠謀,欲取襄王之子立為東宮。其事漸泄。既而景泰病亟,太監興安諷羣臣請復立東宮。僉謂:「上皇子固宜復之。」惟王文之意不在此,閣下陳循輩亦知之。賢因會議,問學士蕭鎡。乃曰:「既退,不可再。」賢始覺其有異謀也。文又對眾曰: (「文又對眾曰」,「文」原無,據明鈔本,舊鈔立齋錄補。) 「今只請立東宮,安知朝廷之意在誰?」賢益知其必然。明日早,觀奏詞曰:「早選元良。」人皆曰:「此非復立之意。」遂駕其說於石亨輩,曰:「王文、于謙已遣人賫金牌敕符取襄王世子矣。」即於十七日早帶兵入朝,詣南城,請上皇復位。是時,景泰不朝已四日矣。先一二日,又駕其說於石亨輩,云:「景泰命太監張永等行拿亨數人掌兵者, (「景泰命太監張永等行拿亨數人掌兵者」,「掌兵者」三字原無,據明鈔本、舊鈔立齋錄補。) 以其謀立上皇。」中官吉祥、蔣冕輩白於太后,寫敕旨與亨輩成此事,遂以王文輩為大逆奸惡。然王文初謀,于謙輩未必知。亨輩不過因于謙平日總督軍務,一切兵政專而行之,亨不得遂所私,乃乘此機而除之。其餘皆因平日不足者而中傷之,未必皆知王文之初謀也。況王文之謀其實未發,所以誅戮者多非其罪。乃曰:「臣等舍命舉此大事,以為有社稷之功。」上亦信之,極其報典之隆。而亨等遂招權納賄,擅作威福,冒濫官爵,恣情妄為,勢焰赫然,天下寒心。初,徐有貞亦與迎駕之謀,特命入閣。有貞以陳循輩在前,不得自專,乃助亨除去循輩。未幾,有貞亦為亨所嫉而出之。人以為天道好還,不意亨復遭烈禍,益見天道之好還也。 (天順日錄。)

景泰皇帝有疾,都督張軏、武清侯石亨、太監曹吉祥以南城之謀扣太常卿許彬。彬曰:「此社稷功也,雖然,彬老矣,無能為矣,盍圖之徐元玉?」軏、亨等說其言。是月十四日夜,會有貞。有貞曰:「太上皇帝昔者出狩,非以游畋,為赤子故耳。今天下無離心,謀必在此時,不知南城知此意否?」軏等曰:「兩日前有陰達者。」有貞曰:「必伺獲審報,乃可啟議。」軏等去兩日。夜,復會有貞,言:「報得矣,計將安施?」有貞乃升屋覽步乾象,亟下,拊軏等曰:「時在今夕,不可失。」遂相與密語,人不得聞。已而,軏云:「今虜騎薄都城,奈何?」有貞言:「正宜乘此,以備非常為名,陰納兵入內,誰不可者?」軏等首肯之。復密語,既倉皇以出。有貞自焚香祝天,與家人訣曰:「事成,社稷之福;不成,家族之禍矣。歸,即人;不歸,即鬼。」遂往會軏、亨、吉祥、王驥、楊善、陳汝言等,收諸門鑰。夜四鼓,開長安門,納兵近千人,宿衛官軍驚愕不知所為。有出入者,兵輒叱止之。有貞命仍鎖諸門,曰:「萬一內外夾攻,事去矣。」鎖訖,有貞取鑰投水竇中,軏等不知所為。時天色晦冥,軏等惶惑,有貞趣行。軏顧謂曰:「事當濟否?」有貞大言:「時至矣,勿退。」薄南宮。城門鐵錮牢密,扣不應。俄聞城中隱隱然有開門聲。有貞等命取巨木架懸之,數十人舉撞城門。又令勇士踰垣入,與外兵合毀垣。垣壞門啟,城黯無燈火。軏等入,見太上皇燭下獨出,謂軏曰:「爾等何為?」俯伏合聲曰:「請陛下登位。」乃呼衛士舉輿來,兵士驚懼不能舉。有貞等助挽以前,掖上皇登輿,有貞等又自挽以行。忽天色昭朗,星月光輝。上皇顧問有貞等:「卿為誰?」各對某官某。有貞等前導,密邇屬車。既升奉天殿,諸臣猶在輿前者。武士以椎擊有貞,上叱止之。時黼座尚在殿隅,諸臣往推之至中,上陞座,鼓鐘鳴,羣臣百官入賀。景皇帝聞鐘鼓聲,問左右云:「于謙耶?」左右對曰:「太上皇帝。」景皇帝曰:「哥哥做好。」上既復辟,即日命有貞依舊左副都御史兼翰林院學士。明日,陞兵部尚書,命掌內閣事。三月,封武功伯,仍命兼華蓋殿大學士,掌文淵閣事。 (蘇林小說。)

景泰八年正月十二日,禮部會內閣及文武羣臣講立東宮事,其本不允。十四日,內閣大臣陳循等招石亨至東閣會本,請復立茂陵為皇太子。亨對曰:「上面有病,休要激惱他。」又言:「少停,慢慢說話。」因見人多,不曾說得。初,景皇帝有病,羣臣不知其危劇。本月十一日夜,石亨獨蒙宣到郊壇齋宮榻前面受命,代行禮。親見,知必難起,於是始有南城之謀。十七日早四更時,有郎中龍文至循家,蓋文素善張軏,得之軏謂:「前日,石總兵要與循計較,說道西邊病重難起,若復請立東宮,不如就請太上皇復位,可以得功賞。要與循說,輳循不着,卻與徐有貞計較。言:『先要與陳學士說,不曾說得。』本官回言:『陳學士往日在人前說你無功封侯,此事如何與他說?他見為首請立東宮,若他得知西邊難起,是的又會集百官,懇請太上皇復位。大眾所為,必無功賞,切不可令之知。』令亨只約內外典兵柄者三五人密為之,庶幾功勛有歸,權寵在己。又與亨計:『必須捏箇異故,方顯得吾輩功高。』此事在今日早發。」 (見陳循辨冤錄。)

天順元年正月十七日,聖上復位。當日,拿于謙、王文。第二拿項文曜。聞喪,未起身。送錦衣衛皆打一百。第二日,拿陳循、蕭鎡、商輅、俞士悅、江淵、王偉、古鏞、丁澄、沈敬等多官,問皆打二十,問擬謀逆重罪。題奉聖旨:「且監着。」內臣王誠、舒良等十四五人,皆擬重罪。陞副都御史徐有貞為兵部尚書,太常卿許彬為大理卿,薛瑄加禮部右侍郎。敕:「朕居南內,今既七年,心已忘于天下。不幸奸臣謀逆,武靖侯石亨等能機謀變,當忠義,奉邀朕復正大位,功在宗社,可特進封為忠國公,食祿一千五百石。右都督張軏為太平侯,食祿一千三百石。張輗為文安侯,都御史楊善為興濟伯,食祿一千二百石。俱子孫世襲。」如敕奉行。

正月二十二日,聖旨:「于謙、王文、舒良、王誠、張永、王勤,論法度本當凌遲,從輕決了罷。 (「從輕決了罷」,「輕」原作「重」,據舊鈔立齋錄改。) 家下人口免死充軍,家小為奴,着隨營住,家財入官。陳循、江淵、俞士悅、項文曜免死,發口外永遠充軍,家小隨住。蕭鎡、商輅、王偉、古鏞、丁澄原籍為民。欽此。」

天順元年正月二十六日,都察院左都御史蕭維禎等於奉天門欽奉聖旨:「于謙、王文結同內賊王誠、舒良、張永、王勤等搆成邪謀,逢迎景泰,纂位易儲,依阿從諛,廢黜正后,內外朋奸,紊亂朝廷,擅奪兵權,將軍國大事都弄壞了。近因祁鈺有疾,不能臨朝視政,這廝每自知罪惡深重,恐朕不容,因共謀為不軌,糾合心腹都督范廣等,要將總兵官等擒殺,迎立外藩,以樹私恩,動搖宗社。其一般奸臣黨陳循、蕭鎡、項文曜、江淵、俞士悅、王偉、古鏞、丁澄、商輅,亦略密知前謀,不行舉發。及朕復位,這廝每奸謀節次敗露。已將于謙、王文、王誠、舒良、張永、王勤處以極刑,籍没家產,成丁男子俱發充軍。仍將其餘奸黨陳循等發口外永遠充軍及原籍為民了。論這廝每圖危宗社的情理,窮兇極惡,本當滅族。如今上天好生之德,都從輕處治了。今後內外的官,務要竭力盡忠,奉公守法,以保囗家,不許似這廝每朋奸亂政。違了,必誅不饒。恁都察院出榜,曉諭多人每知道。欽此。」

天順元年二月初六日,奉聖旨:「軒輗陞刑部尚書,劉廣衡刑部右侍郎,李賓調大理寺卿,李秉調南直隸管糧儲,張鳳調南京戶部,薛希璉調南京刑部,蕭維禎調南京都察院,姚夔調南京禮部,宋琰調兵部,鄭太、李敏、孟鑑、張睿、沈翼、張惠、孫元真、張純、楊寧、張敏、王騋、年富、馬謹、馬昂、韓福、欒憚、程南雲、蔡翼、嚴僧、姜勝都着他致仕。劉本道替張睿管京倉糧儲並通州糧儲,翰林院便寫敕書,着人鋪馬裏去。欽此。」

上復寶位,二三日間,諸文武首功之人列侍文華殿。上喜見眉宇,呼諸臣曰:「弟弟好矣,喫粥矣。事固無預弟弟,小人壞之耳。」諸臣默然。時都督劉深亦帶刀在侍, (「時都督劉深亦帶刀在侍」,「時」原無,據明鈔本、舊鈔立齋錄補。) 亦以復位功進左都督。後充總兵官,掛征蠻將軍印來廣西,為盛偶及,此其語,尤詳。 (「為盛偶及此其語尤詳」,「偶」、「其」二字原無,據明鈔本、舊鈔立齋錄補。) (水東日記。)

壬申,易儲之詔既下,何文淵嘗告人曰:「詔語『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傳之子。』此文淵語,陳閣老思不及也。」既歸田里,又屢以告郡邑親識,人皆知之。天順改元,鄉人因慮文淵必及禍,誅在旦夕。一日,遞報陳都御史將至,邑人並驚懼,文淵因自經死。未幾,至者蓋廣東陳副使泰,取便道過家耳。陳以都憲改職,因誤傳云。 (同上。)

天順初,石亨專權納賄,文武大臣多出其門,奔競成風。士大夫不知廉耻節義為何物,賢深憂之,思欲息此風。適廷試舉子,以求賢、安民二事問之,欲得真才,止奔競,以正士習。時都御史員缺,有行賄於權貴之門者薦其名。上知其不可,問賢可以勝此任者,且曰:「若耿九疇何如?」賢曰:「陛下得其人矣。此人廉名素著,士林重之。」未幾,耿九疇自陝西來,遂陞都御史。上召見,戒諭諄切,深協輿論。

初,朝廷旨意多出內閣,臣調進旨,藁留閣中,號「絲綸簿」。其後宦寺專恣,特奏收簿秘內。徐有貞既得權寵,乃告上,如故事,還簿閣中。

按:國家閹宦實與公孤之權相盛衰。天子剛明,則天下之權在公孤;一或蒙蔽,則天下之權在閹宦。蓋公孤虛坐內閣,累日積月,則章疏乃入司禮監文書房,而主之可否特出內批,李賢憂之。英宗明哲能覺之,遂還絲綸之簿於閣中,於是章奏之發,進退之權,掌于公孤,而權貴近侍不與焉,雖欲行賄賂,無可投之門矣。

英宗初復位,石亨等請罷各邊文臣巡撫。明年四月,上覺其詐,乃命李賢與王翱、馬昂議推進呈。遂定浙江布政白圭在遼東,山東布政王宇在宣府,僉都御史李秉在太同,監察御史徐瑄在延綏,山西布政陳翌在寧夏,陝西布政芮釗在甘肅,俱以京官巡撫其地。尋復以圭總理貴州軍務。

法司奏:石亨等報陞官員俱合查究。上召賢問曰:「此事可否?恐驚人心。」賢對曰:「若查究則不可,但此等冒陞職者自不能安,欲自首,猶豫不決。若朝廷許令自首免罪,事方妥貼。」上曰:「然。」遂行之。於是冒陞者四千人盡首改正,人心皆快。或有擬欲追其支過俸米者,賢曰:「不可。」下戶部,奏請得旨乃免,人心皆安。亨既置於法,平日出入門下者無不驚懼。一日,賢言於上曰:「元惡既除,宜戒諭羣臣,且安人心,不究其餘。」遂行之。中外釋然,無不感戴朝廷之恩者。

按:石亨之黨,冒功陞職者數千人。欲查究之,則人心搖動;縱其冒陞,則非國法。惟示以首告之路,開其自新之門,併勿追奪其俸,則人心安而國法正。李賢處石亨數事最為得體,善應變矣!

石亨下獄死,法司請瘞其屍。上召賢曰:「如何?」賢對曰:「如此行之,未為盡善。法司宜執法論罪,欲梟首示眾,朝廷不從。特全其首領,尤見恩義尚存。」上曰:「然。」即從之。

石亨嘗往來大同。顧紫荊關,謂左右曰: (「謂左右曰」,「謂」原無,據舊鈔立齋錄補。) 「若塞守斯關,京城何由能至?」識者知其心不順。每憚于謙,兼懼正人之多, (「兼懼正人之多」,「兼」原無,據舊鈔立齋錄補。) 不敢決為。天順初,南城迎復之功封忠國公, (「忠國公」,「忠」原無,據舊鈔立齋錄補。) 益恃寵招權納賄,天下都司及邊將多出門下。是年二月初三日,朝退,歸私第。所親盧旺、彥敬、杜清等二十餘人各叩頭,起侍,亨曰:「我這職事皆爾之所欲為者。」眾不知所謂,咸曰:「我等賴老爺擡舉,各位都指揮及指揮之職,至是足矣。若三公之位,何敢望也。」亨曰:「當時趙太祖陳橋之變,史不稱其謀反。爾等若助我至此,我職非爾為之而何?」眾皆股戰。南城有功瞽目指揮童先乃手出妖書曰:「惟有石人不動,蓋天意有在,爾等勉力為之。」乃謀曰:「大同人馬甲天下,我撫之素厚,令石彪在彼充游擊將軍。異日以彪代李文掛鎮朔將軍印,北塞紫荊關,東出山東,拒臨清。決高郵之隄以絕餉道,則京城可不戰而疲。」遂議以盧旺守裡河一道,各議分其地而還。三月,虜寇延綏,命亨出征。童先力勸亨成前謀。亨曰:「為此事不難,但天下各處都司除代未週,待週為之未晚也。」童先曰:「時者難得而易失,恐時一失不可復得。」亨不聽。童先私罵曰:「這廝不足幹此事。」亨師還無功,見上於文華殿,上命環衛露刃以待。

按:自古奸臣謀叛,未有不恃其功者。石亨以奪門為功,果有異謀。觀其與所親私語一段,令人寒心。然謀未成而先敗,則天意也。我太祖於宦寺曰:「此輩不可令其有功。」為慮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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