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同泽二十三年的最后一天，厉城一大早就已经被新年的喜庆给围绕着。
昨日雪停了之后，好天气一直延续到今日，地面上还有些积雪，化雪的过程是最冷的。可能是除夕的缘故，人们都感觉不到寒冷。
锦石算着时间，卯时二刻就去了信王府花园，不过云濋比她早到，锦石去的时候，云濋已经开始练剑了。锦石也没有打扰她，一个人偷偷的躲在最后一株梨树下，远远看着顾云濋练剑。天色未亮，锦石也隔得远，这次顾云濋倒是没有发现她来了。
过了很久，同样是从黑夜练到朝阳初生，云濋掏出手帕擦拭着自己的汗，锦石才从梨树后走了出来：“今天的剑法怎么不一样了？”
“你一直都在？”其实到了花园时，没有看到锦石，云濋心里还是有些失落了，他很希望锦石能一直在身边。还以为她不会来，没想到来了。只是躲得太远，自己没有看见。“今日走的是衡派剑法，之前练的是顾氏剑法，当然不一样。”
“顾氏剑法？”
“顾云濋的剑法。”
“顾、云、濋……”锦石慢慢的念着顾云濋的名字，脑海中出现了他之前练剑的身影，原来那是他自己的剑法，难怪自己会觉得看不懂。当然，其他的剑法自己也看不懂。只不过感觉上，好像他的剑法更厉害一样吧？
看着锦石念着自己的名字，云濋心里没来由觉得舒服，以前自己就说过，总有一天，要让她跟在自己的后面，一口一声云濋的叫着。
“对了王爷，今天不上朝，那你上午做什么呢？”
听到这‘王爷’二字，云濋突然头疼起来，刚才还在心里盘算着，她便如此开口了。“前天晚上不是叫云濋吗”，不过就是昨晚处理政事很晚，所以才没有将她抱到自己的房间，没想到过了一个晚上，称呼都变了。
“啊？”锦石似乎想不起来，自己那样叫过顾云濋。
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云濋干脆作罢：“算了……今天不早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完，两人一同回了顾云濋的房间，收拾好了之后，云濋便带着锦石出门了。应该是顾云濋之前吩咐过，楚成已经备好了马车在王府门前等着，云濋拉着锦石上了马车，一同往城外去了。
马车行驶了很久，锦石感觉到似乎离厉城很远了。
“云濋，我们去哪里？”
“马上就到了。”这时的顾云濋，脸色有些沉重。
果然没多少功夫便到了，两人下来马车，锦石这才看到，同行的下人们从后面的马车走过来，他们手里拿的，是祭品。面前是一座冷清到凄凉的寺庙，可是又不像寺庙，因为这里没有香火的味道，没有喃喃的念佛生、更没有修行的僧人，可能，这就是一座摆设性的庙宇。
锦石有些猜到了，这是何处。
后宫里的人，死后有不同的去处，皇后及二品以上的妃子，可以葬入皇家陵墓。下人们，扔到乱葬岗草草掩埋，其实最孤独的，就是处于中间的妃嫔、女官，既不算下人，可是也没有资格葬到皇家陵墓，所以先祖们便建了属于她们的墓地，若是生有皇子，可在皇子封王后移墓到封地。
锦石知道，顾云濋过继给了秦意，那么平妃娘娘就不算有皇子了，她暴毙身亡，只能永远的葬在这里。
云濋今日，是来拜祭平妃娘娘的。
想到此处，锦石往云濋的身边靠了靠，挽住了他的手臂，没有说话。云濋以为她是害怕此处的阴森了，便抬起手拍了拍她的手：“别怕，母妃很善良。”他口中的母妃，自然指的是平妃娘娘了。
云濋带着锦石进了那个庙宇一样的房子，里面有一直居住的嬷嬷，嬷嬷面色冷清的行礼之后，云濋便带着锦石往后院去了。这里打扫的很干净，就好像那些嬷嬷用手将雪地上的落叶，一片片捡起来一样的。这后院，空无一人。
大大小小的坟墓，只有少数几个立了碑，云濋边走边说着：“他倒是来得早。”锦石不知他说的是何人，便侧脸过去看着云濋。“云疆。”而后云濋指了指左前方松柏树下的墓地：“那是月贵人。”云疆的生母。云疆如今没有封王，当然就不能将自己的母亲移开。当然，也不可能说，将她葬到安远氏墓地里。
还没有到平妃娘娘的墓地前时，锦石就分清楚了哪个是平妃的墓。这里好多墓旁都种着松柏，唯独前面的墓两旁，种了两颗梨树。‘孟氏墓’。碑上，不过刻了这三个字。锦石现在才明白，为何顾云濋一个男人，会在自己的府里种满了梨树，想必，是因为平妃娘娘喜欢吧。
楚成安排着随行下人们摆好祭品，然后带着他们往后退，一直退到很远的地方，远远的站着。
“还是这里的梨树长得好。”云濋看着这两株梨树，发出了如此感叹。当年封王时，自己在府里种了梨树，也亲手在这里种了两株，每次来，都会发出如此感叹。可能是因为，这里的梨树是母亲在照顾着。
锦石看着光颓的树枝，轻轻的说：“我觉得，一样好。”有心之人种的梨树，怎会不好。
云濋苦笑一声，点了一炷香三拜之后，看着平妃娘娘的墓碑开口：“母妃，云濋今日，带了一个人来见你。”然后他将锦石拉上前来：“母妃看看，可满意？”这句话，云濋是笑着对锦石说的。
锦石只好挽着云濋的手，跟着开口：“平妃娘娘，信王殿下常常欺负我，您一定要在梦里好好骂他！”锦石想了想，又继续开口：“还有，他这个人脾气太差。”
“恩，王府的下人都不敢看他一眼。”
“还有啊，他常常处理政事到很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早上还要起来练剑，你说他整天才睡几个时辰？”
“对了，信王殿下经常……”
“说够了吗？”
“你等会儿，我还没说完。平妃娘娘，信王他前几天差点把我饿……你手那么大劲作何，弄疼我了。”锦石满脸责怪的看着顾云濋，委屈的揉了揉刚刚被顾云濋捏红的手臂。
“还有什么要说的，继续说下去。”顾云濋又板着脸，等着锦石继续说下去。“没了，我攒着下次说。”
“下次又要等一年，你最好现在说完。”
“一年？”锦石不明白，给自己母亲上坟，为何非要等到每年除夕？云濋当然明白他的疑惑，有些隐忍的说：“甘泉宫。”如此一说，锦石当然明白了。顾云濋这样做，是为了安秦意的心、安秦家的心。要是他时刻惦记平妃娘娘，隔三差五来一趟，必定会让秦意贵妃心有顾忌的。每年除夕来一趟，不过人之常情。
“母妃，本不会生病。”云濋又接着开口。
锦石看着欲言又止的云濋，安慰的说：“我知道。”她知道，平妃娘娘一定不会是死于正常的原因。秦意为了让皇上顺理成章将顾云濋过继给自己，当然就必须先把平妃弄死，后宫里，弄死人的方法很多种，但是最神不知鬼不觉的，还是生病这个办法。
锦石一句我知道，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云濋，让平妃娘娘离开这里吧。”这地方，和乱葬岗没有任何区别。云濋听完这句话，看着锦石，他当然也想过把平妃娘娘的墓移出去，但是没有任何有理有据的借口。“这里偏僻，冷清，平妃娘娘一定不喜欢这里。”锦石继续说着。
“你觉得能有什么办法将母妃带走？”要是有办法，顾云濋早就做了。事实证明，根本没有办法。
“要想让平妃娘娘离开，的确没有办法，所以……”锦石准备继续说下去，谁知道顾云濋接过了那句话：“所以，只有我当了皇上，才可以。你想说这个吗？”只有顾云濋自己拥有的权利，才能将平妃光明正大的葬在皇家陵墓。只有顾云濋当了皇上，才可以为平妃追封太后的身份，风光葬在皇陵。
这件事，顾云濋一直在做。
可他没想到，锦石也会这样想。
“你想做皇上，对吗？”这是锦石，第一次大胆的问着顾云濋这样的问题。她知道，顾云濋是不甘心做王爷的，况且他征战天下屡立战功，他最有资格去夺得地位，他不可能不做。今日锦石鼓起了勇气，当着平妃娘娘的面，问出了这句话。
“那你呢？”云濋看着锦石，反问道。
“我？我当然想做北朝的皇后，不仅如此，我还想做天下的皇后！”
这天下，总有一天会涂炭生灵，最终结果就是有一个人来拯救苍生，统领天下。若是顾云濋不能成为这个人，还有谁办得到呢。
“你可知这条路很难走。”一不留神，万劫不复。云濋揽过锦石，将她抱在怀里：“你可要想清楚了。”
锦石也抬手抱着他道：“我想在皇宫看你练剑，直到世间所有的梨树都倒下。”
听到锦石这样回答，云濋抱得更紧了：“母妃临走前，让我报仇。”
“那你一定要完成平妃娘娘的遗愿。”
“这是自然。”
眷眷往昔时，忆此断人肠。
两人在平妃娘娘的墓前站了很久，随后又给月贵人上了香才离去。回到王府都已经是中午，锦石一番梳妆打扮后，站在镜子前看了很久，“今朝，你快看看哪里不妥”，今朝有又围着锦石转了一圈，还是觉得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小姐，你就算不打扮，也甩别人很远，更何况你今日梳梳洗洗这么久。”
锦石没有理今朝，继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很少刻意打扮自己的，可今日不同了。
今朝看了看说：“可是我觉得颜色素些。”她觉得新年，除夕宫宴应该穿的喜庆些。“小姐，毕竟是宫宴，穿喜庆的眼色好些。”
锦石夸赞的看着今朝开口：“你说得对！”然后又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正因为如此，我才选了间水之色。”所有人新年都会穿的大红大紫，偏偏我就该穿的不一样，这样，人群里一眼望去，她是最显眼的。锦石又抚了发间的簪子，觉得一切妥当了，才准备出门。
这时，云濋来了。
看着准备出门的锦石，云濋带着疑问的说：“你这就打扮好了？”
锦石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以为肯定有何不妥：“怎么，这样不好吗？”刚才照了镜子觉得挺好的，既不会太夸张也没有失了分寸，顾云濋难道不满意？
“低头。”
锦石只好照做，轻轻低下头，等着顾云濋接下来的动作。她感觉到顾云濋将一支簪子戴到自己的发间。“这样看起来，好多了。”听到顾云濋说完这句话，锦石抬手往刚才的位置摸去，“这不是我的簪子吗。”之前那支雕琢着荷花的玉簪子，那支被顾云濋强行拔走的簪子。
云濋深情的看着锦石：“物归原主。”
“你不是要放在书房，每天睹物思人吗？”锦石打趣着云濋，想看看他尴尬的样子。谁知道他没有任何的尴尬：“人都娶到了，还需要睹物吗？”
听完这句话，锦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以前不是说这簪子不好看吗。”虽然知道这只是顾云濋的借口，但是锦石还是想问问他。
“要是我说好看，请你送给我，周折一番太麻烦。”还不如直接拔下来走人算了。最重要的是，要是问她，她不同意怎么办。与其如此，就不用征求她的意见了。“好啊，那王爷现在又发现臣妾身上哪样东西不好看？干脆一起拿走吧。”
顾云濋爽朗的笑了声，揽住锦石的腰，大步流星的带着她往府门去：“本王觉得王妃本人就不好看，干脆本王把王妃带走算了。”
“王爷不是说不好看的东西就要扔了吗。”
“要是扔了会影响厉城美观，既然如此还是藏在王府好了。”
两人一唱一和的出了府门，楚成早已备好了马车，等着他们。
一路上云濋和锦石的心情十分好，两人一直在互相开着玩笑。快到宫门时云濋才说：“进了宫，先到凤仪宫一趟，给父皇母后敬茶之后，再去甘泉宫。”锦石乖巧的回答好，这些所谓的礼制，她都懂。想着顾云濋每次进宫都要去甘泉宫看望秦意，他心里一定十分不好受。
成亲拜堂那日，两人给秦贵妃下跪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了。
“云濋，拜堂那日，如果我不拦着你，你会跪吗？”
云濋听完这句话，看着她笑着回答：“我倒是想不到，你会帮我。”那时的两人算是素不相识的，她当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顾云濋知道自己当时手劲很大，一般女子一定受不住的。她不但受住了，还伸出另一只手劝慰自己，拉着自己跪了下去。其实自己当时，还是有些刮目相看的。
如果当时不是锦石拉着他跪下了，他是一定不会弯曲双腿下跪的。大婚之日又如何，厉城所有人都在又如何。成亲拜堂，只拜父母，父亲不在，母亲故去，他谁也不会跪。
幸而，锦石识大体。
两人相视一笑，云濋便拉着锦石下了马车，牵着她的手往凤仪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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