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荒原浴血（5）
谁也不曾经想到，有着铜墙铁壁之称的帝国重步，刚刚帮助罗恩以弱损的态势打败了一整个蛮族万人团，在恩图尔直系部队的打击下，却在十分钟的时间里就被彻底打散。
崩溃始于两把风车斗转的巨剑。当恩图尔借助战友的帮助，一举掠上高空，并以天神下凡之势砸进重装步兵的前排防御，靖节军的心理，已经无可避免地产生了巨大的恐慌。
三层式重步体系之所以强大，乃是因为前部有攻防一体的塔盾和步兵矛抵挡敌方战士，顶部有塔盾布成的穹顶屏蔽远程抛物线打击。在正常的交战中，除非敌人使用巨石和火油，否则是很难破解的。恩图尔的体重超过两百四十磅，又挟着巨大的初速，那一击的威力堪比雷霆，无人可挡。
两个持盾的步兵甚至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从天而降的巨大冲击力踏成了肉饼，这还不算，一度被誉为“帝国手工工艺的骄傲”的巨型塔盾，也在恩图尔的一双泰坦巨足之下分崩离析。
跳高和跳远都是轻巧的人所擅长的运动，但恩图尔用自己的行为彻底颠覆了人们的认知。
第二梯队重步防线与第一梯队重步防线的间隔只有三码，但是没有任何人能够料得到恩图尔的这一招，就算有人看个真切，那也差不多被吓傻了。
而借助这一击带来的强大惯性，就势滚到一旁的恩图尔，已经无情地连续削翻了四个重装步兵。这并不是他有意出击，仅仅只是顺便摘点果子罢了。
后方，永远都是线列式龟阵的最薄弱的部位。没有塔盾保护的重装步兵，和毫无反抗之力的婴儿完全没有什么两样。步兵枪无法对前方以外的敌人造成威胁，因为在密集的阵列当中，它们甚至很难完成转身。
况且，就算有了塔盾，面对恩图尔似乎也不是那么管用。
那两把藉由狂化力量所纵着的巨剑，压根就不是属于人间的武器。浸油的枪杆、包铜的塔盾、鞣制的牛皮胸甲、千锤百炼的勇士之躯，在白光闪过的瞬间，都无一例外地成为两半——
没有什么能够令它们停止下来。它们是一泻千里的水，扫叶无情的风——
一片木屑才刚刚飞出，就被汹涌喷发的血光溅个满身——
嚎叫声此起彼伏，那全然不像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一支军队在诛杀一群平民——
这个浑身上下毛茸茸血淋淋的家伙，其恐怖已经不能用人类来形容。
“第二梯队，堵住缺口！”
待前沿重步指挥官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恩图尔已经连续杀掉了二十多位重装步兵，并将第一梯队的防御掏开了一条足有四码宽的口子。随着潮水一般涌来的野蛮人的加入，这个缺口将继续扩大。
毫无疑问，指挥官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在眼前的状况下，正确的解决方式是让第一梯队收缩成扇形阵进行防御，如此能保证进入缺口的敌人能够承受三个方向的打击，同时第二梯队的防御不至于动摇。运动状态的重装步兵，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御，都远远不如防御状态的重装步兵，这是帝国军战阵研究的一致结论。
当然，如果恩图尔当时没把缺口开那么大，只是造成了几个人位置的缺口，这个安排还是有用的。前沿重步指挥官不会想到，因为一时胆怯造成的脑袋短路，他的决定不仅没能挽救第一梯队的防御，也令第二梯队遭受了惨重的损失。
杀得起兴的恩图尔看到这个光景，嘴角闪过一丝冷笑。他不动声色地丢掉一把重剑，将扩大缺口的任务交给同伴，自己则操起一块塔盾，向着第二梯队猛扑过去。
十多把步兵矛同时在塔盾上蹦起一串飞零的火花。恩图尔一记狂野的旋转，便将所有的攻势完全瓦解，最边上的三个重装步兵甚至被他的力量直接带得翻滚在地。而随着诺恩大剑的陡然挥舞，这些步兵手上的武器，刹那间就成了长度和杀伤力跟烧火棍没有什么两样的废材。
固然，帝国步兵一击失效，还有其他的同伴帮忙。但是很可惜，恩图尔也有同伴，而且他的同伴还要强大得多。
恩图尔造成的恐惧感已经无可避免地影响了帝国士兵们的战斗力。试想一个人的手臂连武器和防具都拿不稳，神经也便得紧张和迟钝，就算他是顶尖高手，又能有多少程度的发挥？反观恩图尔的狂战士们，那是一头头激情高涨的疯狼。藉由钢铁打制的利爪和獠牙，面对着一群瑟瑟发抖的羔羊，其残忍嗜血的本性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满足。
凄厉和惨痛的嚎叫，甚至彻底盖住了震天撼地的鼓声。
帝国的轻装步兵们就在重装步兵们的正后方。但是，目睹着同袍们被无情地诛杀，他们非但没有上前，反而是颤兢兢地后退了几步。
便是老军长杨沈带领的混合骑兵，在这些杀心肆虐的野兽们面前，也不能占到丝毫的便宜。因为缺乏足够的冲锋距离，他们力量的来源——高速沉重的惯性打击——得不到蓄积，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群“骑在马上的步兵”。
甚至，混合骑兵团针对野蛮人的表现，混合骑兵还不如重装步兵。
在以恩图尔为核心的诺恩精锐周围，帝国重步们的骄傲确实是被无情的摧毁了；不过在没有恩图尔的地方，他们却再度捍卫了自己的荣誉。
几个没有被蛮族吓倒的小旅长和小标长，目睹第二梯队的防御即将被攻破，他们并没有像前沿指挥官那样脑子抽筋，而是快速地命令第二梯队重步原地转身，并迅速和第一梯队的重步聚拢收缩，在两军交接之处，形成七个圆形堡垒。
这种攻防一体的堡垒是帝国重步“乌龟式战法”得名的根源。因为其前后左右以及上方都有塔盾防守，同时圆周上还有步兵枪戒严，在仅凭人力的情况下，它们是很难被破解的。近身冲击会被三层步兵矛绞杀，远程投射打击会被塔盾抵御。除非使用器械及巨石，否则休想啃动它们的“乌龟壳”。几百年来帝国正是靠着这种战法，战胜了数量远远超过他的周边民族，将统治范围一步步从山阳扩展到整个大奔腾河流域，甚至推进到了东洲和南洲。
七个龟阵堡垒的形成迅速成了诺恩蛮兵的噩梦。数以百计的诺恩蛮兵在刚刚靠近阵垒的刹那，便被富有节奏的绞肉机步兵枪捅成了马蜂窝。与帝国交战多年的诺恩人知道了这种战阵的厉害，纷纷退让和闪避，便是近乎无敌的狂战士们，也绝不敢去硬碰这个战阵。恩图尔适才的跳扑也再也不敢用了。因为团结成龟阵的枪尖有不少是斜向上的，那样的话，恩图尔很可能直接被挂成叉烧肉。
交战阵中的轻装步兵们面对的压力大大减轻了。一时间，诺恩人的攻势被克制。
失去了冲击优势的混合骑兵兵团只能依靠本身的臂力和腕力同蛮族对砍。但是，骑兵团无法具备重装步兵那种程度的防御，也无法形成重装步兵那样密实的阵型。本来战马巨大的冲击优势在这一刻反而成了劣势，因为体积的庞大，不管是远程还是近身作战，骑兵们都会承受比步兵大得多的火力。许多因为战马受伤而滚落的骑手，甚至不用等到对方上来就已经受伤甚至残废，直接被轻易地领了人头。
短短十多分钟里数百名骑手就被砍翻砍死的事实，令混合骑兵团团长杨沈心痛莫名。他无奈地下达了让骑兵暂时撤出战斗的命令。虽然营救萨娜是他与罗恩一致的想法，但那必须建立在战斗胜利的基础之上。若是失去了军队，再迫切的愿望也会显得无能为力。
正是这样一个命令，老军长杨沈挽救了混合骑兵团，为第二次克林腾战役帝国军的大胜建立了极大的优势。
诺恩人再一次使用了火油部队。不过，已经有了前车之鉴的罗恩并不惧怕对方的这一手。就算近身部队受到的威胁再大，他依旧坚决地命令弓箭手们对那些手执包裹的家伙进行精确点射。他非常清楚重装步兵堡垒存在的价值。若是没有他们，自己手上的几千轻装步兵和弓箭手根本不够那些蛮子砍的。
漫天呼啸的箭雨对于投掷手们无异于一场灾难。大部分的投掷手甚至没有来得及甩出手中的火油，就被强大的箭簇射翻当场，并在自己武器炙烤下变成一个火人。而四处飞溅的火油在诺恩人的阵型中造成了更大程度的灾难。为了保护这些投掷手，他们使用了密集的盾牌阵，现在，这种密集阵形也给他们造成了更大的代价，无以数计的诺恩勇士被飞溅的油火烧死烧伤。
其他阵垒大多只是承受了一些零星的火焰。只有一个阵垒被诺恩人的火油覆盖了。不过这一次，靖节军的重步们没有选择乱跑乱跳，任凶猛的油火炙烤着他们的塔盾、木枪、披篷乃至是皮肤和肌肉，也绝不放弃自己的阵地。放弃阵型是死，被烈火烧死也是死，但只要他们多坚持一分钟，野蛮人便不敢轻易越过这些阵垒，后方的战友们才有更多的取胜希望。
后来北方集团军一致认定，第二次克林腾战役中最悲壮最英雄的一群，不是被恩图尔打晕并肢解的一三六军团军长贺羽，也不是为了劝说萨娜改变主意而自杀的柯云等亲卫和奴隶，而是在战阵前被诺恩人的火油活活烧死，却始终如同一根钉子般扎在战阵前，甚至不曾喊出一丝痛楚的帝国重装步兵。他们悲壮的牺牲，不仅拖延了诺恩人的脚步，并彻底扭转了帝国军的士气。
“你个死郁离枫，怎么还不过来，再托个十来分钟，老子的靖节军就真的要变成尽节军了！”
得知麾下弓箭手们的箭矢即将告罄，而混合骑兵团也因为损失太大而选择暂时的战术撤退，罗恩内心焦躁难安，冷汗彻底湿透了他的脊背。
不仅仅是他，一旁的典军林蓿和副军长杨令秋，脸色也如同烧了几个月的锅底。
然而，就在靖节军几位长官想要放弃营救萨娜，保证部队撤退的那一刻，他们看到了令自己无法想象的一幕。
原本畏惧于恩图尔和狂战士们的武力，战战兢兢不敢上前甚至退缩的帝国轻装步兵，目睹了那群在战火中被彻底烧焦，却始终不肯放弃阵地，甚至不肯发出一丝喊叫的同袍，他们的心态发生了锐变。
“同样是当兵的，我们的同袍在那里英勇牺牲，直至死亡都不曾后退半步，但是我们呢？”
“队伍的弓箭已经所剩无几，同袍们被限制在前线，还能有谁能挽救我们？”
“死是战士的宿命，奈何我们穿着军装，却居然害怕死亡！”
“那个恩图尔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他并非神。就算他是神，也终究有黄昏的那一天。”
“……”
终于，他们的呼吸不再短促；
他们心跳不再紧张；
他们的双脚不再绵软；
他们握着圆盾和长剑的手，也开始变得坚实有力。
没有任何人的指令，从羞愧中恢复血性的帝国儿郎，带着军人本色的尊严与勇敢，义无反顾地扑向了恩图尔和他的狂战士。
这些抱着几乎是必死之心的眼睛，令恩图尔浑身上下打了一个轻微的寒颤。不过本性嗜血的他，在经过短短的慌乱之后，再一次丢掉盾牌，用起了双手大剑。
恩图尔要用死亡的旋风之舞，证明他是仅次于父亲的蛮族勇士。
不，甚至说，他想超越父亲，成为蛮族的第一勇士。
父亲的威名是“能够与神较力的男人”，但恩图尔觉得，自己本身就应该是一个神——
战场再一次涌现红色的味道。那两把剑依然是莫可匹敌，它们的每一次挥击，都会抛出金属的火花、木块的混响，肢体的轨迹、以及血雨的颜色。
在恩图尔的线列上，还有数百个仅次于他的蛮牛。他们无情的扫击，让克林腾的土地得到了一场血与肉的滋养。
只是可惜，这一次帝国轻步们的表现，却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棘手很多。
一个步兵眼看就要被恩图尔的重剑扫到，但是他惊愕的发现，自己的盾牌前面，陡然出现了另一个和他穿着同样服装的人。他并不认识对方，却因为对方的硬扛而躲过了这一击。那位不知名的战友被分成两半，死去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
一个步兵被某个狂战士劈中了肩膀，伤口一直陷入右胸，但是他的左手始终抓着对方的斧柄。靠着这片刻的牵制，两名战友的利剑刺进了那个狂战士的胸膛。良久，这个战士倒下了，倒得比敌人晚了很多；
一个步兵的头盔和武器都被打飞了，他一咬牙，直接用自己的脑袋撞上了对方的脑袋。尽管他的脑袋彻底破碎，那个昏头转向的蛮牛很快被他蜂拥而上的战友们削成了一滩肉泥；
……
恩图尔和他的狂战士们依旧占据着战场上的主动。每倒下一个狂战士，靖节军就要付出至少三名步兵。但即便如此，恩图尔发现，自己的同伴在急剧的减员。
甚至有几个家伙并不惧怕他和他的狂战士们。他清楚地看到，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连番数次，都在一对一单挑里活了下来，并结束了自己上十个同伴的性命；更有一个家伙，面对三个蛮族同胞的夹攻，居然能在风驰电掣之间把他们全部放倒，显得一幅很轻松的样子。
“等等，这几个家伙的衣冠很华丽，和寻常的南方人士兵完全不一样。他们是……”
恩图尔没有猜错，参与战团的是靖节军的三巨头，副官杨令秋、典军林蓿和军长罗恩。帝国军的高层军官在军校阶段就受到过精深的战术训练，他们的身手也远远超过一般士兵，甚至能和最优秀的狂战士相媲美。
骁勇善战的指挥官，悍不畏死的勇士，这一次，恩图尔和他的狂战士们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惧意。
他们的手臂经过长时间的战斗，已经有了深深的酸胀感。尽管恩图尔很骄傲，他也还是能够明白，自己到底不是神。是个人，终究都是有极限的。
不过，恩图尔只是粗略地往战场上横扫一眼，他就知道，自己其实是占优势的。
罗恩部队的人数最多只有他们的一半。在近半个小时的战斗里，罗恩的部队已经剩下不到五千人，其中还有近一千五百人是射光了箭矢的弓箭手。但是恩图尔的两个万人团呢？撇开照看萨娜的三千后卫，几乎还有上万人。
他已经打垮了对方的“宁远军”，只要再花上半个小时，他就能把靖节军也再次打垮。
那个陷阵军，貌似他们的军长被自己的兄弟崔斯坦砍伤了，这么长的时间没出现，估计已经被自己的万人团杀光了吧？
虽然牺牲了差不多两个万人团，但是，自己取得了击败对方三个军团的战绩。到时候，用对方的武器和防具武装一下自己的军队，那该是多么荣耀的事情？这份战果，将让他的地位得到彻底的巩固。没有哪一个兄弟能夺走他的储君地位了。
克林腾真是个好地方，不仅成全自己的威名，甚至还能帮他得到——
“那个女人——”一想到集精致于大气于一身的萨娜，恩图尔的双眼便忍不住再次放光。
“加努，匹迦达瓦穆奈，古拉基拉（士兵们，他们只是回光返照，继续杀敌）！”
倍感辛苦的前沿狂战士们被撤换了下来。这一次，恩图尔决定以指挥官的身份来操控这场战斗。
不过恩图尔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的命令刚刚下达，后方的士兵们信心满满地想要把靖节军彻底端平的刹那，远方传来了令整个荒原风云变色的声音：
“呜——呜——呜——呜——呜——”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罗恩紧张得就要跳出来的心，这一刻总算恢复了平静。那个家伙，到底还是赶过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