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瑟,星月孤躲,捡尽寒枝不肯栖,是枯树的迷离,亦寒鸦的落寞……
单只消瘦身影仰望牙月,掩抑在漆漆黑云之中的余辉,像是被鬼妖吓坏的孩子,久久不敢抛出一丝眼色,只惮惮忌忌,猫的深深。
消瘦身影此时虽有些害怕,但一想起眼中未冷的尸骨,伴着这乱葬岗上的瑟瑟哭哆,识海刹那嗡嗡乱鸣,亦不知是伤悲,还是恐惧,只是此刻面上,竟忽然毫无遮掩的泪流如注起来。
回忆总会勾起伤心,只怪事实早已刻就。
最终恐惧还是抵挡不住伤悲,亦或伤悲跳跃了恐惧,消瘦身影竟然瞬间痛苦地嚎涕开来,夹着几日来的苦难与折磨,仿佛整个世界的眼泪都只从他一个人的眼眸中飞夺而出,如悬河,如流瀑,哭的可惊天地,可泣鬼神,哭的原本阴森恐怖的乱葬岗霍然满是深情……
“娘砕的,哭、哭、哭什么哭哇,这他吗不是乱葬岗吗?是谁家的亲戚竟然跑到这里来寻亲了,秽气……”
突然,一声阴冷从身后的坟堆深处传来,嚎啕不止的消瘦身影耳中如受重聒,激灵灵一个冷颤直打的浑身凉气倒流,连转身的勇气竟也没了,只呆呆地伫立原地,两只耳朵如蝙蝠寻食时的机警,捕捉周围一丝一毫的声响。
“血……血!!”
但闻黑暗之中那阴森之语又响,随即又听见黑暗之中几声极重的吸鼻之声,是绝美享受的贪婪,仿佛要将这血腥的味道全部吸入鼻中,尽情地品尝。
“啪”的一声闷响,直刺心窝,识海亦在一瞬间炸响,嗡嗡中竟也慢慢添多了几分意识,消瘦身影定住心神,缓缓回过头来。
但见乱坟堆中,一双白区区的细长手臂扒在朽盖半开的棺木上,一张煞白面庞霍然从棺材之中探了出来,一股像冰水一样寒冷的尸气以棺木为心,极尽嚣张的四溢开来,漫溯在消瘦身影的身上,引得消瘦身影登时激起一串冷颤。
“哈哈!老子他马好久没有尝到鲜血的味道了!哈哈”
白面阴笑一声,将细长的脖子强扭了三百六十度,直扭得整个脖颈发出一阵咯咯脆响,仿佛脖子都要被扭断了一般。
“你是谁?”
消瘦身影一声质问,音若战鼓,隆隆而坚定。
“咦!”
白面面露惊奇,刚才还明显能感觉到一股恐惧的气息从这矮个小子身上溢出,想不到这瘦削的近乎枯柴一般的小鬼此刻语气中竟多了几分果敢,引得白面好奇非常。
“怎么?你难道不怕我?”
白面咯咯,一声邪笑,语气中倒少了几分狰狞,多了几点赞叹。
“哼!反正我爹娘都死了,我也成了孤儿,孤孤零零,无依无靠,给你吃了又能如何?大不了和你一样,变成孤魂野鬼,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你这小子,怎么就能肯定我是鬼呢?”
白面嘻嘻,眼中竟闪出一丝愉悦,狰狞中却有些和气。
“猜的。”
少年也不多言,只答了两字,随即闭口不语。
“好生会猜,可惜小子你猜错了,老子我可不是什么鬼妖之类的邪物。”
“那你为什么睡在棺材里!”
少年有些不解,定神望向白面,分神不偏地注视着白面的一举一动。
“哼哼,谁告诉你是人就不能睡在棺材里,遇见老子我算你小子倒霉,在结果了你之前,老子也不妨让你死个明白,老子我就是天下无敌的悟本堂堂主孤辕裘。”
“哼!要杀就杀,什么孤辕裘,不认识,也不想知道。”
平明之中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在少年心中纵横徜徉,让少年敢于直面生死,面露不屑,眼中尽是坚毅与不屈,竟要比同龄孩子强上不止百倍千倍,若是换作一般孩子,估计未到听见白面言说要杀自己,就刚才见上这孤辕裘一面,亦必早已瘫软昏死过去。
“嘿!这臭小子,反倒跟老子横起来了,是你要吃老子还是老子要吃你。”
不知是出于对少年的好奇,还是出于对这世道的警惕,透过夜色,棺中白面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少年一番,像是期待发现什么不妥,又像是希冀这少年再普通不过,可是,白面终究还是不敢下手,因为透过新月轻薄的近乎与这夜色融合的余辉,少年身上隐约透出些许不一样的气息。
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气息,白面只是觉得在少年身上再明显不过的血腥味掩盖之下,一股超然的清新之感正在少年周身纵横萦绕,绝对不是一般少年孩童身上应有的气息,而且,在这清新之气掩盖之下,似乎又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阴抑之气在少年体内伏流,而且两股背驰的气息竟时不时地撞击在一起,窜起一阵又一阵波动气息,虽然细微,但作为久经法斗洗礼的白面,还是依稀能够感觉的到。
“哼!都说了大不了一死,怕你干嘛!”
少年毅然决然,有如铜陵狮子一般炯炯闪烁的双眸紧紧扣住白面,有些怒色,却没了一死恐惧,
难道是引不绝那个老家伙故意施展灵通幻境,幻化出来的假象?把自己虚化成这少年好引出自己?可是以自己的修为,定然是可以看破的呀!
白面眼见少年双目紧扣自己,更是犹豫不决,一双如秃鹫般犀利的小眼瞬间集起十二分的精神,希冀能够透过夜色,看破幻想,亦看透少年伪装。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眼中依旧是那副矮小瘦弱的躯体,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也未曾发生。
难道他真的不是引不绝,而是比引不绝修为更高的人?可若是修为比引不绝更为高超,估计也不用和自己废那么多话了,早应该动起手来去夺那莫罗宝珠了。
不知是对方修为太深,还是自己法术太浅,看不透,一切都看不透。
白面有些恨自己当初为何那般懒散,白白浪费了自己大把大把的天赋,如今竟连自己门下弟子,亦无力保护,想要救下弟子,还要以命相搏,而且,这一场劫祸自己终究还是不知道是否能够躲过。
“师父!弟子如今是该如何?悔不该当初不听您的教诲,才落得此般下场,如若此劫不过,害了悟本堂,有何颜面九泉之下去见您老人家。”
白面孤辕裘如是想着,阴森面目之下,竟有一丝愁容,如一线春雨,落入黑夜中冷寂幽深的一潭死水,惊起一串微弱涟漪。
“你到底是谁?无怨无仇,为何要来追我?”
望着面前坚毅如山岳般的瘦削少年,白面神情有些紧张,但为了不露出马脚,还是狠狠地定住心神,从棺木之中一个倒蝠叠起,立正身形,稳稳落在一处青石墓碑之上,没有一丝声响,随即手中一尺尖利法宝发出隐隐血色异芒,定神厉声喝问。
“我是谁?”少年面容惊惑,浑身不自觉一震,竟不知白面此番言语意旨何在,也不知如何回答白面所问,只淡淡的回了一句。
“我叫谷子!怎么了?”
“谷子?”
白面穷极所想,亦不知这天下何派何人叫此名字。
“哼哼!可笑之人甚是可笑,猜不破的终难猜破,想不到堂堂悟本堂堂主竟然对一个乡野小儿忌手畏尾,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陡然之间,语气甚是森然,如沙石磨砺发出的咯咯冷响,干涩沙哑的慑人心魄,但见幽幽夜色之中,一道六尺黑影蹭然窜出,一个停挪,霍然立于正对名唤“孤辕裘”的白面不远处的一块半段黑石墓碑之上,咯咯笑个不停,如百年老鸦的漆语,阴重的寒气漫溯不绝,竟要比刚才从白面棺中所溢出的寒气还要浓厚,少年只觉得浑身一冷,骨头亦是跟着一阵刺痛,并也发出嘎吱脆响,仿佛要碎断一般,手中惊汗直冒,却觉不出一丝暖意,亦是冰冷的发痛。
白面冷冷一笑,眼中写满不屑,也不看那黑影,只淡淡回语道:“引不绝,好个幻像追踪术,想不到百里之地,你倒追的如此之紧。”
“孤辕裘,中了我的阴罗幻象,黑夜之中便会眼见万鬼浮没,孤魂缠身,就算不能将你的元魂吓出体壳,出于本能,你也不敢再前进半步,不过你倒是聪明,竟然知晓我阴罗幻象破解之道,在棺材里做了半个时辰的活死人,咯咯咯咯……”引不绝说着,再次发出一串如兽骨碎断般森森的笑声。
“引不绝,废话少说,你追我数百里,说白了就是要夺我莫罗珠,不过你也需要想清楚了,你我单打独斗,你也未必就能占得便宜。”
少年从黑影处转过头来望向正在言说的白面孤辕裘,但见孤辕裘脸上霜白筋肉跳跃作舞,眼角随即挤出一丝冷笑,竟要比那黑影多出几分平和。
“哦?是吗?老朽偏不信邪,倒想领教领教悟本堂的妙法!”
黑暗中那人也不多说,阴阴的一声冷笑一闪而过,随即暗手一挥,一团黑气霍霍有声,直卷白面孤辕裘而去。
孤辕裘亦不含糊,原本微露血光之利刃只在手中半个翻转,一道凌厉红光瞬间发出,直冲霍霍黑云强击而去。
但闻得轰鸣一声,红光与那急来黑气重重撞在一起,随即爆开,四散的红光有如菊花般绽放在半空之中,娇艳欲滴,煞是夺目,而那黑气亦是四分五裂,卷起圆阔的气浪,如巨石入水,向着四周纵横四溢开来,鼓的少年瘦削身子一个踉跄,倒退数步,跌倒在一处坟前。
“血骨牙!也不过如此!”
黑影哈哈一笑,手中急引三诀,但见一柄黑鸦头法杖霍然闪出,握于黑影如枯树干枝一般的手中,那漆黑的大手,仿佛只有一层筋皮包裹,瘦削的恐怖直刺少年眼窝。
随见黑影右手紧接着屈伸出中食二指,自黑鸦杖头一捋而下,所过之处,法杖瞬间嗡嗡作响,就似鬼蜮兽角发出的连音,颤颤巍巍,浑浑噩噩,道道黑气就自那法杖中如江河波涛一般泛流不息,只刹那间,那黑影整个躯体已然没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