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喜脸一阵红一阵白,惭愧地说:“不是寡人心甘情愿地当赵国的盟友,只是燕国势单力薄,和赵国打仗犹如以卵击石。站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啊!如果有人能助寡人一臂之力,我们燕国就敢与赵国一决雌雄!”
蔡泽趁势说道:“文信侯此次派我来的意思,就是想替大王出这口气。秦燕合兵,攻伐赵国,把赵国河间的地盘夺过来,利益我们两国均沾。”
燕王喜担心秦国言而无信,嗫嚅着没有吭声。蔡泽看出了他的担忧,说:“大王是怕我们说话不算数吧?大王,我们秦国从国君到臣下,都是言行信果的。大王要是不信,我们就派一位大将到燕国为质。”
燕王喜等的就是蔡泽这句话,连声应诺:“好,好,好!派谁来呢?”
蔡泽说:“请大王挑选。”
燕王喜似乎早已有合适的人选,脱口说道:“张唐。”
这张唐是蒙骜手下的副将,骁勇善战,曾跟随昭襄王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功绩赫赫,威震诸侯。燕王喜的想法是,让张唐到燕国来当个一官半职,能使燕国的文臣武将心悦诚服,也能威慑诸侯;秦国怕失去这员大将,也不敢变卦失信。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蔡泽答应了燕王喜的请求,但也要燕国派人质到秦国去。燕王喜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便派太子丹到咸阳去。
蔡泽马上派了一名随他来蓟城的心腹门客回到咸阳,请吕不韦速派张唐到燕国来。自从蔡泽走后,吕不韦的心老在半空悬着。蔡泽的门客向吕不韦报告了这一喜讯,吕不韦一看秦燕结盟在即,乐不可支,当即派司空马到张唐府上,请这位老将军早日起程赴燕。
司空马走后,吕不韦美滋滋地想:“只要张唐到了蓟城,秦燕就会同心协力地对付赵国。河间那五座城池,不是赵国俯首帖耳地奉献出来,就是被秦燕联军一举攻破。这样秦国的版图就又扩大了,到那时,让怡红这个女人看看我吕不韦的能耐。”
很快司空马就回来了,吕不书见他的脸拉得很长,两眉间拧成了“川”字,知道事情有些不妙。司空马告诉吕不韦,张唐说不能从命。
自从吕不韦执掌朝政以来,还没有碰过钉子。没承想,这个张唐竟敢抗命不从。
吕不韦压着怒气地问:“张唐为何不去燕国?”
司空马回答道:“张唐说,他多次领兵攻伐赵国,赵国军民对他恨之入骨。赵王曾张榜悬赏百里之地,来换取他的人头。从咸阳到蓟城,赵国是必经之地,张唐怕途经那里时会被生擒活捉、碎尸万段。”
吕不韦听罢,暴跳如雷地说:“岂有此理!一个国家,文官不贪财,武官不贪生,才能无敌于天下。张唐身为大秦的将军,竟胆小如鼠、惜命如金!你再到他的府上去一次,就说大王说的,他如果拒命不从,就罢官削爵,贬为庶民!”
司空马领命走后,吕不韦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没等吕不韦平静下来,司空马就又垂头丧气地回来告诉吕不韦:“张唐还是那句话,他不能去。他说,他这么大年纪了,不在乎罢官削爵,成为庶民倒也清闲。”
吕不韦冷静一想,还真不能对张唐罢官削爵。如果那样,一则显得自己无能,连个张唐都调遣不了;二则那些老将重臣都会替张唐鸣不平,替他申辩,那样会搞成骑虎难下的局面。但是,还得想方设法让他赴燕为质,不然,燕王喜就难以同秦国结盟。
有什么办法呢?吕不韦决定让他的门客和仆役都退下去,他要搜肠刮肚地想出个好主意来。
他的命令一下达,那些门客和仆役像被秋风扫拂的落叶一样飘然而出。
吕不韦念经似的盘腿坐在榻上用心思。他偶然一睁眼,被束手站立在门旁的一个门客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因为刚才他已叫门客和仆役都退下去,谁还敢无动于衷地待在这里呢?
吕不韦定睛一看,果然有个人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因为距离较远,吕不韦看不清那个人的面目,他叱斥道:“我叫你们都退下,你聋啦?”
“君侯正为张唐将军的事一筹莫展,我怎么能袖守旁观地退下呢?”说话的门客约莫十二三岁,好乖巧好斯文的样子。
吕不韦这才认出他是自己府中的小门客甘罗。甘罗是老相国甘茂的孙子,爷爷死后到甘罗这代,已家道衰落。经蔡泽的荐举,甘罗才到吕府当了个叫“少庶子”的小官。吕不韦对他没有太深的印象,只知道他除了咿咿呀呀地读些诗书外,就是同一帮野小子玩耍撒野。
小孩说了大人话,吕不韦觉得挺好玩儿,于是和颜悦色地说:“小甘罗,我正在想事呢,你快出去玩儿吧。”
甘罗说:“君侯不就是想让张唐将军出使燕国吗?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竟把君侯难成这样!我那位司空大哥也是酒囊饭袋,去了两趟都吃了闭门羹。要是让我去,就能让张老将军乖乖地到燕国为质。”
吕不韦咧开嘴大笑,说:“小甘罗,你好大的口气啊!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我们大人都没办成的事,你一个毛孩子能办成?”
甘罗不服地说:“君侯,你可不要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你一定听说过,项橐七岁时就当了大圣人孔丘的先生,我都十二岁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劝说张老将军到燕国去呢?”
吕不韦觉得,和一个小毛孩子磨牙,太没意思,就顺水推舟地说:“那你就到张唐的府上试试吧。”
甘罗问:“我要办成这件事,君侯有什么赏赐!”
吕不韦不假思索地随口说:“拜你为上卿吧!”
甘罗听了,笑容立即在脸上绽开。
甘罗智取赵国河间五城
甘罗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张唐一次,对张唐的印象已像梦境一样遥远而模糊了。在甘罗的想象中,张唐老将军一生戎马生涯、驰骋沙场,鞍马应早已把他颠簸得老态龙钟了。但见到张唐将军时,甘罗大大地为他的硬朗健壮而惊奇。张唐将军腰不弯、背不驼地坐在客厅里与甘罗叙话。
张唐说:“白驹过隙,林木成荫,转眼间小甘罗快长为大人了。不知你现在玩儿什么新游戏?”
甘罗露出严峻的神色,说:“我哪儿有老将军闲适啊,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情,把我搅得心绪不宁、寝食不安。”
张唐朗朗畅笑起来,说:“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能有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甘罗还是一本正经地说:“老将军所言极是,我小小年纪就在吕相国的门下当上了门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当然不会有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我是为老将军你即将大祸临头而惴惴不安!”
张唐不以为然地说:“小小孺子,想向老夫索要什么玩物尽管言明,不必虚张声势地恫吓老夫。”
甘罗一脸认真的样子,问:“老将军,你的功劳与武安君白起相比,谁的更大呢?”
张唐甘拜下风地说:“武安君白起统率千军万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说他为秦国打下半壁江山都不夸张。虽然白起已经被应侯范雎处死许多年了,但秦国人都知道他的功劳。老夫怎么敢在他面前评功摆好呢?”
甘罗笑着说:“老将军知道自己的功劳不如白起呀?”
张唐说:“当然知道。”
甘罗接着说:“那么我再问老将军,应侯范雎和文信侯吕不韦相比,谁更擅权专断?”
张唐思忖片刻,说:“即便你在吕府当门客,老夫也得实话实说。应侯范雎哪能比得上当今的文信侯吕不韦?!”
甘罗加重语气地反诘道:“老将军还清楚吕不韦的权大呀?”
张唐还是那句话:“当然清楚。”
甘罗的语锋尖锐起来:“既然老将军什么都清楚,为何现在却糊涂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想当年,应侯范雎命令武安君白起去攻打赵国,白起恃功傲上,把范雎的话当成耳旁风,不肯前去,我行我素地待在咸阳城里。结果怎么样?白起被撵出国都后,范雎又派人把他杀掉了。一代名将,竟曝尸于咸阳城西!现在文信侯吕不韦两次派人请你出使燕国,你竟拒命不从,我不知道老将军会在什么地方走上黄泉之路!”
张唐被甘罗说得如梦方醒,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问:“是文信侯吕不韦让你来的吧?”
甘罗说:“文信侯行事施令,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我只是不忍心看到老将军重蹈白起的覆辙,才来说这番话的。”
甘罗这一番话吓得张唐面如土色,张唐马上欠身向甘罗施礼道:“少庶子,你搭救搭救老夫吧!”
甘罗安慰道:“老将军,你不必惊慌失措,到文信侯那里负荆请罪,表示愿意到燕国为质,就能化险为夷。”
张唐请甘罗在他宅中观花望景、游戏玩耍。他袒胸露背,负着荆条,直奔相国府。
吕不韦见张唐将军来负荆请罪,忙把他搀起,问道:“老将军何以回心转意,要去燕国了?”
张唐面带愧色地说:“俗话云,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啊!是相国的少庶子甘罗一番话,让我茅塞顿开。”
吕不韦不太相信,问道:“一个黄毛小子,竟能如此打动老将军?”
张唐说:“少庶子的话合情入理,说得我心服口服。”
这很出乎吕不韦的意料:司空马带着相国的命令两次登门拜访,张唐都置之不理,小甘罗几句话就使张唐的态度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变化。看来这位少庶子定有与众不同的才华,自己竟没有发现,把他视为庸庸无能之辈,真是有眼无珠。
吕不韦在心里暗暗地责备着自己。张唐问道:“相国大人,我何时动身赴燕?”
吕不韦说:“当然宜早不宜迟。”
张唐刚离开不久,甘罗兴冲冲地回来了。他对吕不韦说:“相国大人,何日请大王颁诏拜我为上卿啊?”
这下吕不韦有点左右为难了:不拜甘罗为上卿吧,自己已许下承诺,要能说动张唐赴燕,就拜他为上卿。堂堂一国之相,岂能言而无信?拜甘罗为上卿吧,仅把张唐说服赴燕恐怕是功劳太浅,不足以赐官为卿。怎么办呢……
甘罗见吕不韦缄默不语,就说:“相国大人,不必为难。先拜我为上卿,我当几天玩玩儿,再还给你。”
吕不韦看着甘罗乖巧可爱的样子,心想:能说服张唐赴燕为质,证明他的天根悟性不浅。自己作为相国和主人,应当褒奖提携,为他建功立业创造机会。
想到这里,吕不韦和蔼可亲地对甘罗说:“上卿之位,可不是用几颗唾沫星就能换来的。这样吧,你帮我把赵国河间的五座城池弄到手,我再拜你为上卿。”
甘罗摆一副大人的模样,说:“臣下愿听君侯调遣。”
吕不韦说:“明日你再到这里来,我有计谋授之于你。”
甘罗爽快地应了一声,乐颠颠地回门客的馆舍了。吕不韦望着他那蹦蹦跳跳的背影,感叹地说:“真是个孩子啊!”
张唐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从妻妾到仆役,都用一种担忧的目光看着他。张唐知道,这些人都为他要穿越赵国境地捏了一把汗。他的妻子婉姬整天哭哭啼啼、妆容不整。张唐也清楚,此去凶多吉少,但如果不去,大权在握的吕不韦若要置他于死地,就像碾死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如果闯过经赵赴燕这一关,那就不仅能化险为夷,而且还能加官晋爵。
在府中悲郁气氛日甚一日之中,车马行囊很快就准备好了。
起程那天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冷飕飕的秋风,不时地扯斜着雨丝。张唐不忍心再看站在门旁雨水泪水满脸的婉姬和儿孙仆役,他在车上夺过驭手的鞭子,冲着辕马的后臀狠狠就是一下,轩车猛地一颤之后在雨雾中挺进了。快到城门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鼓乐之声。张唐挑起被雨淋湿的车帘,看见前面不远处亮刷刷的一片头盔闪着水光,密密匝匝的枪戟旗杆犹如无叶的树干。
张唐的车队没行驶多远,就被堵塞了。他派人去询问,才知道这支队伍是甘罗组织为他送行的,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真是个小孩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兴师动众地搞这个仪式,会闹得满城风雨。他之所以选择雨天起程,是想尽量不让人知晓,以免让赵国事先得到消息。
不一会儿,甘罗便来到张唐的轩车旁,告诉张唐说:“老将军一路上要大张旗鼓,把你经赵赴燕这件事宣扬得妇孺皆知、天下尽晓。但要滞车缓行,到了赵国边界就驻足不前。听我的消息。”
张唐不再敢轻视甘罗了,忙问:“少庶子,你又有何妙计?”
甘罗说:“我是依文信侯吕不韦之计而行的,老将军就不要多问了。我先老将军一步而去邯郸了。”他说完,没容张唐再询问,便登上轩车,消失在茫茫的雨中。
几天之后,在邯郸城爆出了一件新闻:秦国派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出使赵国。
这时的赵孝成王已逝世,他的儿子赵偃即位,为悼襄王。悼襄王知道甘罗的爷爷甘茂曾在秦武王时官拜左丞相,而甘罗是秦国相国吕不韦的门客,所以不敢怠慢,以隆重的礼节在丛台欢迎甘罗。
甘罗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风光的场面,他和悼襄王坐于堂上,只见堂下百官林立、枪戟成阵,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他想起了吕不韦告诫他的话:“你要摆出大国使臣的风度,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和赵王叙话。有秦国的百万雄师做你的后盾,悼襄王不敢动你一根毫毛。”
想到这里,甘罗镇定自若地问:“大王,你听没听说燕太子丹到我们秦国做人质的事?”
悼襄王点点头说:“听说了。”
甘罗又问:“我们秦国也派老将军张唐赴燕为质,早已动身。这件事大王知不知道?”
悼襄王说:“知道了。”
甘罗接着说:“太子丹入秦为质,表示燕国与秦国友好;张唐入燕为质,表示秦国和燕国友好。燕秦结盟,夹在秦国和燕国中间的赵国恐怕就岌岌可危了吧?”
悼襄王不解地问:“燕秦结盟,我们赵国何以危险呢?”
甘罗微微一笑,说:“大王竟连秦燕联军要攻打赵国的意图都没有看出来吗?”
悼襄王心一沉,略带惊恐地问:“我们也没有得罪秦国啊,秦国为何要联合燕国来攻打我们?”
甘罗说:“陛下说得不错。秦国攻打赵国的根由,就是文信侯吕不韦想要得到赵国河间的五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