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一心一意地将黑夜变白天,白天变黑夜。叶瑾柔整日心不在焉,只觉一个恍惚,天色就暗淡下来。思前想后,踌躇难安,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以段家上下十几号人口为重,其他的一干子事儿,只能等以后再做计议。这样一想,心里轻松不少,忙招呼渡儿过来帮忙打理。
刚准备妥当,金缕就奔走进来,催促道:“表小姐,朱公子开车来接,在大厅等着呢。”叶瑾柔对着镜子照了照,舒出一口大气,起身说:“我这就去。”
朱炳轮正在大厅里和段政亚说话,余晖透过玻璃长窗,照射在他棕色西服上,生出暖人的红光,翩翩如玉树临风。他看到叶瑾柔,面上温和一笑,叫了声“叶小姐”。叶瑾柔欠欠身,微微颔首一笑,说:“劳烦朱公子开车来接。”段政亚哈哈一笑:“你们公子小姐的叫,未免显得太过客气。”叶瑾柔看了一眼段政亚,心生凉意,脸上却微笑着:“朱公子叫我瑾柔吧。”朱炳轮试探一般地叫了声“瑾柔”,随后呵呵笑了两声,说:“真是好名字。”
段政亚将二人送上车,车子开启时,意味深长地望了叶瑾柔一眼。不知为何,叶瑾柔连忙别过脸,避开他的目光,或许,她是有一点儿怨他的。一路上,朱炳轮问了叶瑾柔好些问题,都是生活琐事。他是一个心思细致的男人,像清澈的泉水,和煦的春风,让人不由自主觉得温软安逸。他的嘴角总是带着一抹笑意,目光温润,眉宇清明,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能扰乱他内心的平和。叶瑾柔只觉他和蔼可亲,像一位相识已久的年长的朋友,原本紧张的心,慢慢缓和下来。只听他说:“那位乔先生,我从来没见过,不知是一位怎样了得的人物。”叶瑾柔不解,问:“你和他不是表兄弟吗,怎么会没见过?”朱炳轮说:“我表姨嫁到乔家时,他已经被送到俄国,前不久才回来,自然没有见过。听云绮说,他学生时代就非常出众,帮助圣彼得堡好几家公司渡过了经济危机。我早就想见他一面了。”叶瑾柔听他直呼乔家三小姐的名讳,知道他与乔家关系非同一般,心里更像揣了一面急鼓,咚咚直跳。
乔公馆外的大半条街,各样车子都停满了。一些机灵的小贩挑着水果担子,提着烧饼筐子,都塞在车堆里,做那些车夫的生意。门口架着的五六盏旋转大灯,放出五彩灿烂的光芒,把天空照得明亮,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朱炳轮的汽车一到,就有几名听差迎上来开了车门。朱炳轮递出请帖,旁边几个人一看,满面堆笑地说:“是表少爷呢,里面请,里面请。”
朱炳轮挽起叶瑾柔,走过一排朱漆大柱,进得一片宽敞的院落,迎面一幢西式高楼,玻璃大门,门两面是抄手游廊,将高楼绕了一圈。顺着游廊,绕过高楼,又来到一重院落,这所院子栽着一半柳树,一半枣树,枣树开了花,红绿相映,十分灿烂。杨柳荫里,闪出一所宏伟的船厅,厅前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厅里的宾客,穿的衣裳花花绿绿,比那厅前的花儿还要娇艳美丽。厅前摆了一个戏台,台下的太太小姐们说话的说话,听戏的听戏,莺莺呖呖,好不热闹。
乔云绮和乔家二公子乔致信候在厅门口招待客人。她远远瞧见朱炳轮,嘻嘻一笑,正欲上前交谈,目光一移,看见他身旁的纤弱女子,一身白色雪纺长裙,眸光流转,气似幽兰,不是别人,正是叶瑾柔!不由“哎呀”一声,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她,问:“叶小姐,你怎么来了?”叶瑾柔淡然一笑,叫了声“三小姐”。朱炳轮略显惊叹:“你们竟然认识?”乔云绮脸上爬过一丝担忧,自言自语:“是呀,我们认识。”又叹出一口气,牵起叶瑾柔的手,嗔怪道:“你要来,怎么不事先通知我一声,早知道,就不该……”她忽的收住言语,眼底盛满焦虑,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乔致信走上前,拍了拍朱炳轮的肩膀,哈哈大笑:“炳轮,从未见你带过这么漂亮的小姐出席,怎么,不介绍介绍?”朱炳轮和叶瑾柔对看了一眼,微笑着相互作了介绍。叶瑾柔知道面前这位刚毅的男子就是处处为难乔致远的二公子,心里不免警惕起来,总觉得他目光狡黠,深不可测。朱炳伦朝四周望了望,问:“先生呢?”乔致信正欲开口,乔云绮抢先道:“他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说时,一双眼睛盯着叶瑾柔,竟有些戚戚然的味道。
朱炳伦和叶瑾柔听了一会儿戏,唱的是《玉簪记》。叶瑾柔对戏曲素来没有半分兴趣,只觉那咿咿呀呀的丝竹之声,听在人耳里,反倒添了一种莫名的烦乱。正犹自出神之际,听见厅外有人报:“先生到了!先生到了!”声如洪钟,厅内的吵嚷立即停住,连戏也不唱了,四周鸦雀无声,静谧得似乎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叶瑾柔心中一震,脸色蓦地变得苍白紧张,慌乱得手足无措。朱炳轮忙牵起她,走进人群里,低声取笑道:“他再怎么了得,也不过是一个人,你何必吓成这副模样呢?”叶瑾柔勉强笑了笑,旋即低垂下脑袋,以为借着人员繁杂,他定会瞧不见自己。
人群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光洁的大理岩地板倒影出两个修长的身影。乔致远一身笔挺的乳白色西服,发线乌黑细密,目光扫视人群,锐利而逼迫,嘴角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一步一步缓慢而熟实地走过,像一位尊贵的王储,周身散发出无可匹敌的独断之气。他挽着的那位女郎,如琬似花,黛眉之下的两弯秀目,似能勾人魂魄,一袭宝蓝色泼金长裙,在灯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她神采奕奕,像一只开屏的骄傲的孔雀,气派非凡,令在场所有女子艳羡。
人群里有一丝骚动。人们开始交头接耳,嘁嘁喳喳。叶瑾柔身后的一个女人问:“那位小姐是谁?跟皇后似的。”另一个女人回答说:“她你都不知道?她可是绸缎大王程开泰的千金程熙雯,程老爷子就这么一个独女,宝贝着呢。听我家外子说,乔程两家都有联姻的意思,若真那样,倒是强强联合,天下无敌了。”
叶瑾柔听得真真切切,心中不禁一凛,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她在一厢情愿,自以为是。他是纵横胭脂堆的人,身边美若天仙的女人一大把,又怎会注意到她?她自幼丧父丧母,孤苦无依,不名一文,无权无势,他理所当然不会注意她。他身边的女人,应该像程熙雯小姐那样,骄傲高贵,不可触碰。她不禁嘲笑自己的忘乎所以,是啊,她和他根本没有任何牵连,他们什么都不是!这样一想,她的愧疚顿散,反而生出一股理直气壮,抬起头,仰起脸,直视他们走过。她的前后变化尽被乔云绮看去,因为她先前就有些担心,所以一直留意着叶瑾柔,这会儿见她如此,已知其中起了误会,心中悲戚:别人看到的尽是富贵人家台面上的风光,可背后的无奈与被迫,又有谁理解呢?
作者有话^_^:昨天没有更新,呜呜,对不住关注此作品的读者朋友们,因为昨天有一门考试,实在忙不过来。(*^__^*),以后一定保持稳定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