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沈重云的疏通,段政宁被释放出狱。
沈老爷子老大不高兴,说:“我真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失算,失算呐。”
段政宁心里十二万分的愧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
朱炳轮到处走门路,各衙门碍着他哥哥朱炳仪司令的情面,还肯出来相见,却想不出什么法子,因为毛钱林司令私下与日军签订过协议,经段政亚这么一折腾,军火没有及时送到日后方,日军要毛钱林给一个说法,毛钱林火冒三丈,指名道姓要办段政亚。穷兵黩武的年代,谁敢招惹手握兵权的主?
警署张贴了告示,说三日后于菜市口枪决段政亚、陈胜伟。
朱府里乱作一团,陈太太找上门来,对着朱炳轮哭道:“朱公子,你与外子交情不浅,这件事人命关天,你可得全力相助呀。”陈太太平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光彩照人,事发不过才一两日,就憔悴了下去。
朱炳轮很是抱歉,说:“陈太太,走私军火可是项重罪,中央政府管得十分严厉,朱某已经竭尽全力,实在难以疏通,还请谅解。”
陈太太心里早就料到结果,但还是抱着一线生机恳求朱炳轮,听见他这样说,心里一跌,绝望不已。望向与自己同病相怜的楚玉容,只见她怔怔地坐在沙发椅上,一脸的难以置信,手指胡乱绞绕,口中喃喃自语,仔细一听,说得却是“景澄,我要找景澄。”
陈太太伏在她腿上,说:“玉容,想哭就哭出来吧,别忍着。”
楚玉容低头望了陈太太一眼,眼神陌生而抗拒,只听她说:“我为什么要哭?”
陈太太叹口气,沙哑着嗓子说:“我们都是命苦的女人。”
楚玉容突然跳起来,陈太太摔开去一个趔趄。
只见她往外走出几步,回过头,璀璨一笑,说:“这样有什么不好。”说完,笑笑咧咧的走出门,疯了一般。
叶瑾柔要上前拦住楚玉容,朱炳轮一把拦着她,说:“让她一个人静静。”叶瑾柔点点头,却心绪难宁,只道是因段政亚枪决的事。
叶瑾柔终是放心不下,中午时分,来到楚玉容房间,不见她的人,却看见妆奁台压着一封信。叶瑾柔看了信,忙打开衣橱一瞧,果真少了几件随身衣服。慌忙将信给了段政宁,说:“得去楚家把大表嫂劝回来。”
段政宁十分镇定,说:“她若铁了心要离开段家,寻回来又有何用?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大抵就是这副光景。”
叶瑾柔心中怅然,想着大表哥昔日与楚玉容的种种,只得感叹世事无常、人心难料。
段政宁准备了段政亚平日里最喜欢吃的菜肴,带着沈露晞、叶瑾柔、朱炳轮三人去监狱探望。
段政亚望着草席上的碟碟盘盘,不禁一笑,说:“当真是最后一餐,弄得这样丰富。”说时,望了望每个人,问道:“怎么不见玉容?她不想见我最后一面吗?”
叶瑾柔忙说:“大表嫂知道消息后,痛心不已,几欲昏厥,哪里还能来看你。”
段政亚听了,并不做声,只是夹起一筷子菜,强颜欢笑,说:“好吃,好吃,饱着肚皮走黄泉路,也是桩舒坦的事。”
段政宁为他斟上一杯酒,说:“你还有心思说笑。”
段政亚深深望了他一眼,叹出一口气,说:“老二,你和露晞好好过日子,别想着复兴段氏,平常老百姓的生活虽平淡了些,却很是安稳舒心。”又对沈露晞说:“露晞,老二以后麻烦你了。”
沈露晞接口说:“大哥,不必担心,我一定好好待政宁。”
段政亚点点头,叫过叶瑾柔,说:“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说时,瞟了朱炳轮一眼,继续道:“你快十八岁了,爸妈不在,我也要走了,哪里还有人为你做主?”
又叫过朱炳轮,将叶瑾柔的手放在朱炳轮手心里,说:“朱公子,我把瑾柔托付给你,如何?”
叶瑾柔极是尴尬,叫了声“大表哥”,却听见朱炳轮说:“段大哥不必挂虑瑾柔,我自当竭尽全力。”
他说得十分诚恳,叶瑾柔禁不住偷偷瞅了瞅他,他也正瞧着她,目光相接,含情脉脉,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她呼吸一顿,心怦怦直跳,不自觉的红了脸。
段政亚将这看在眼里,笑道:“很好,很好。”
段政亚将饭菜吃得精光,最后说:“枪决那天,你们都别来送,别让我走得牵肠挂肚,不安心。”
段政宁见他态度十分坚决,就笑着说:“那天我戏园子有戏,停了好些日子,戏迷们可都怨声载道了,难还有闲工夫去送你?”
叶瑾柔也说:“可不是,我也好久没听了,正好那天和你同去。”
段政亚哈哈大笑,说:“那就好,你们晓得,我最怕哭哭啼啼的场面。”
叶瑾柔听着那笑声,只觉格外刺耳,壁上的新结的蜘蛛网,一道道细密的丝,像缠在她心上一般,把她的心缠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她像受困于蛛网的弱小的蚊蚋,拼命扑腾,拼命挣扎,却愈陷愈深,愈裹欲紧,最后终究无力回天、束手就擒。
那天叶瑾柔就真的跟着段政宁去了戏园子。皮先生见着她,亦不嗔怪了,只是重重的重重的叹了口气。
段政宁正在上妆的时候,突然“砰砰”传来几声枪响,如雷贯耳。正是菜市口的方向。他手一抖,缓缓拿起一枚珠花往发间戴,指尖颤颤巍巍,老是戴不进去。
叶瑾柔强力自持,走上前,笑着说:“傻子,连珠花都不会戴了?”于是接过珠花,细致戴上,眼泪却止不住涌出来,偏头轻轻用手绢拭干,说:“戴好啦,时候不早了,快到帷幕那边,等着出台吧。”语调虽带着笑意,声音却沙哑得让人心疼。
段政宁一走,叶瑾柔再也忍受不住,伏在妆奁台上,抽噎起来。她的哭声极小,轻而易举的就被帷幕外的锣鼓二胡声掩去。
忽感到肩上有人轻轻一按,回头一看,正是朱炳轮。
不知为何,她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像个小孩子,哇的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似乎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心,一股脑的都哭出来。
朱炳轮搂着她,轻拍她的后背,给她安抚。
她颤声说:“大表哥不在了,以后,都没有大表哥了。”
朱炳轮拨开她厚厚的刘海,轻语:“别怕,有我在。”
她心里忽的一动,一时间五味俱全,他说,不怕,有我在。多么坚定而勇敢的承诺。她心神渐渐安定,好像只要有他在,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能挺过去。
朱炳轮陪她到公园散心,秋意渐浓,从地上卷起一股子风,将她的旗袍下摆吹得噗噗作响。两旁的高大树木,叶子一半儿黄,一半儿绿,远远望去,像极了西洋的油画。
朱炳轮说:“有件事,本不该今天说,但实在催得紧。”
她抬头望了他一眼,示意他说。
他沉吟半晌,方才说:“我在德意志作翻译官那会儿,结交了一位政府高层官员,现如今纳粹作乱,他遇上了很大的麻烦,急需我过去帮忙,所以后天我不得不过去一趟。”
叶瑾柔稍稍迟疑,说:“后天?这么快?”
朱炳轮点头,说:“我很抱歉,这段日子,本应该陪着你的。也想叫你一块去,只是那边确实不太平。”
叶瑾柔一笑:“不用担心我,倒是你,德意志那边野党作乱,需多加小心才是。”
朱炳轮见叶瑾柔如此通情达理,心里更是喜欢,大了胆子说:“段大哥临走前将你托付给我,等我回国后,咱们订婚如何?也算是了了他的一件心事。”
(作者有话:感冒了,咳嗽发烧,嗓子还哑了,可怜呐……快冬天了,天气冷暖不定,读者朋友们一定要注意添加衣服哦。送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