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多空洞麻木的眼睛中,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特别的让人瞩目。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用渴望的目光望着自己手中的饼。
“再给我来一个。”鬼使神差的,平清盛忽然动了恻隐之心。
“好嘞!”摊主麻利的又用筷子夹起一片裹好了面粉的鸡肉,放到锅中炸了起来。
很快,肉就又炸好了。平清盛接过摊主递来的饼,朝街的另一边走去。
“公子,你去那边……”
“用不着你管。”平清盛扔下一句话。
平清盛来到那个孩子身前,几个离孩子近的乞丐纷纷朝后挪动。从平清盛的穿着和神色上,他们就能看出来这绝对是个士族子弟,跟士族扯上关系绝对没有好事。不过那孩子倒是不怕,一直盯着平清盛手里的饼。
微微弯下腰,平清盛把手里的肉饼递给那个孩子。那孩子飞快的从平清盛手里抢过那个饼,大口的吃了起来,连装饼的防油纸袋都被他咬掉了一大块。
平清盛站在那里,看着那孩子狼吞虎咽。他不能走,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走,那孩子手里的饼绝对会被身边的人抢走,这些人不不敢动与“大兄”有关系的摊主,更是躲自己躲得远远的,但对于同是乞丐的小孩子却一点都不会手软。
平清盛原以为那个孩子会就这么把那个不大的饼很快吃掉,却没想到那孩子吃了两口便不吃了。他看着手里大概只吃了三分之一的饼,咽了口口水,然后就把之前一直紧盯着肉饼的视线挪开了。那孩子抹抹嘴,用脏兮兮的手把剩下的饼扯成好几份,把他们分给了在半塌的房子里面的几个比他还小的孩子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分完了饼之后,那孩子又来到了平清盛身前,跪在地上,把原本包裹肉饼的油纸拾起,叠好,恭恭敬敬的双手递上。
“谢公子大恩!”孩子用稚嫩的声音一本正经的说道。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被那孩子的行为所触动的平清盛问道。
“我叫陈社。”孩子说道。
“你……会写字么?”
陈社点点头。
“我……家里缺个杂役,你愿意来干么?”忽然,平清盛起了想要关照陈社的念头。
陈社又摇了摇头,说道:“陈社不愿为奴。”
“不,不是为奴,我雇用你,给你工钱。”平清盛赶忙解释道。
“那也不行,社不愿为人驱使,而且……”陈社转头看了看里面,“还有些弟妹需要社照顾。”
“我可以把他们一并收留……”
“那便是给公子添麻烦,社虽贫贱,不耻于此。”陈社说道,“能得此饼,解一天生计,便已是公子大恩,再多,便不合适了。”
“也好。”接着平清盛退后两步,朝陈社拱手施礼道,“清盛始知,陋室饥民之中,亦能有大丈夫。”
说完了之句话,平清盛便转身离开了。
此时的他不知道,这个叫陈社的少年与自己的联系,远远不止于此。
“临淄城的乞丐太多了。”平清盛想着。
按照自己的那个族兄给自己透露过的数据,最近十年,临淄城的各类乞丐和流民的数量增加了六倍。一百三十万人口的临淄城,流民乞丐的数量达到了十万人。这是个很可怕的比例,几乎每十三个人中便有一个衣食无着,流离失所,由此带来的则是犯罪率的飙升和各类帮派的泛滥。两个月前曾有个住在永昌坊的十三岁女孩在外出游玩时失踪,两天后她的尸体在东城的一个臭水沟中被发现,尸身惨不忍睹,用自己族兄的话来说“就是野兽都做不到这种程度”。这个案子轰动一时,到现在都没有抓住凶犯。永昌坊已经算是临淄城的富人区了,住在那里的人不说大富大贵也都家境殷实,现在连那里的治安都不能保证,其他的地方就可想而知。自己也有个十二岁的妹妹,近来每次她跟几个闺蜜出去玩,平清盛都觉得很担心。这个案子影响很大,因为迟迟不能破案,临淄府知府赵集被罢免,整个临淄府与刑务有关的上上下下的官吏都被惩处。
但换个知府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临淄的流民问题不解决,治安问题就用永远好不了。但想要解决流民问题又谈何容易。
平清盛有个好友,是著名农家学者袁辉的儿子,在少女案发生后,两人曾经就这个问题探讨过。那个叫袁奎的朋友认为,临淄乃至全国的流民问题,归根结底都是人口的问题。因为细胞学的发明以及由齐国最先创立的医学院制度,最近五十年,中原的医疗水平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虽然很多绝症依然治不了,但至少已经不会有各种奇葩的药引子,以及各路开着不知道从哪本书上抄来或者干脆就是自己发明创造的药方子,到处草菅人命的庸医了。而医疗水平的提高,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最近几十年中原列国人口爆炸性的增长。而所有这一切的问题都是这爆炸的人口造成的。
对于国民的吃饭问题,齐国朝廷不能说不尽力,每一船在齐国靠岸的粮船都会得到补贴,以使齐国的粮价得以维持一个低廉的水平。在这个一项上,每年齐国朝廷都要支出上万万钱。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齐国的本土有两千一百万人,齐国的土地是养不起这么多的人的,而海外运进来的粮食,根本不够用。
这一点,齐国朝廷也是很清楚的,给事中江统曾经上过一个奏疏,认为鉴于目前临淄的治安乱像,应该加强对于流民的看管,最好把他们全都关起来。在之后半月一次的朝会上,齐王罕见的发了火,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封奏疏甩到了江统的脸上,并把他骂了个狗血临头,说他的建议是治标不治本,完全是无稽之谈。
“不过这个建议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把人抓起来扔到海外去是个好办法。”平清盛想道。
要解决人口的问题,移民是个最好的方式。但问题在于,齐国现在控制的海外领地中,吕宋以及南洋诸岛虽然物产丰盛,但却不适合齐人生存。疟疾、霍乱等各种热带病,以及每年都有的可怕风暴,让吕宋移民的死亡率非常高,而澳洲又太远。现阶段最适合移民的只有日本,但齐国朝廷却一直都在严格控制向日本移民的数量。这很容易理解,日本是齐国目前最大的粮食供给地,而日本的粮仓地位却是建立在对于当地和人的疯狂压榨之下的。和人的死活是可以不管的,但如果移民的齐国人太多了,以日本都护府的土地面积,就不再可能向本土提供现在这么多的粮食。而没有日本运来的粮食,以齐国目前的情况,结果绝对是瞬间爆炸!
要解决治安问题就必须解决人口问题,要解决人口问题就必须移民,但最适合移民的地方却恰恰因为人口问题不能移民。这就是个难解的死结,而朝中庸碌的诸公们,并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心里一直想着这些事的平清盛走着走着便走岔了路,等到他回过神来抬起头时已经到了司马区。
“啐!真晦气!”平清盛骂道。
司马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个不大的城区是临淄有名的人市,男女老幼各个种族不同人种的奴隶在这里都能看到。
今天的司马区很热闹,平清盛打听了一下,原来是来了一大批新到的和人奴隶。
“和人奴隶?呵呵!”看着那些被捆绑起来的幼童,平清盛冷笑。哪里有和人,平清盛敢打赌,那里面至少九成,甚至是十CD是齐国人。
齐国的律法是严厉打击本国人口贩卖的,轻者斩首重者车裂,这已经是有四百年历史的法令了。与之同时代的还有关于不许杀婴的律令,也一样查的很严格。
这本是个善法,但现在的问题在于——生下来的孩子确实是养不活了!
于是为了规避这个法令,这些孩子便被打上了和人、氐羌、百越等各式各样的标签,但他们其实都是齐国人。官府肯定是知道的,至少官府里的官员肯定是知道的,但他们全都当做没看见,因为他们没法管。
都说日本的和人命贱,但本土齐国人的命恐怕也贵不到哪里去。
真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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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把干枯的手臂搭在斯拉夫侍女的肩膀上,由侍女扶着慢慢踏进浴池当中。浴池很大,跟临淄城的蹴鞠场差不多大,浴池的周围还有石雕的廊柱。像这样的浴室齐王在静泉宫还有个更大的,整个浴室用的全是从海外运回来的大理石。这自然是从西域传来的——那时候大食人还不存在呢,很受华夏人的喜爱。
“呃~”齐王在热水中舒服的呻吟着。
“高士。”齐王叫着自己的掌玺宦官。
“奴在。”
“去挑几个斯拉夫的女奴,包括今天吃饭时侍候的。明天一早送到安乐君府上,就说是寡人送给平清盛的。”
“喏!”
“去吧,这不用你了。”
“喏!”
把宦官打发走,齐王闭上眼睛,枕在侍女的手臂上,静静的享受这热水带来的舒适感。
对于臣下从来都要不吝赏赐,这是后田氏的家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