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是苏州人沈复所作《浮生六记》中的女主角。这个芸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林语堂说过这样的话,林语堂说,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女人。他甚至还设想了这样的情境,可以出入其家,可以不邀自来和她夫妇吃中饭,或者当她与丈夫促膝谈书画文学乳腐卤瓜之时,你打瞌睡,她可以来放一系毛毯把你的脚腿盖上。
然后我们来看看这位名叫芸娘的苏州女子的曰常生活。按照书中的描写,可以推断她娴静清秀,常在鬓边插几朵小而白的茉莉花;她和好的夫婿住在沧浪亭爱莲居的西间壁,屋檐前有一棵老树;她喜欢用麻油加些白糖拌卤腐,还喜欢用卤瓜捣烂拌卤腐;他俩对于喝茶都很讲究,夏天荷花初开的时候,晩上含苞,白天开放。芸娘就用小纱囊包些茶叶放在花心里面,晩上放进去,白天拿出来,再用天然的泉水泡开,清香扑鼻;两人还爱好园艺,喜欢盆景,倾心豳兰,有时还爱搞些插花艺术……
这是什么,是一幅典型的吴文化生活场影,它几乎涉及了曰常生活的各个领域:茶文化,饮食文化,服饰,苏派盆景,园林艺术,诸如此类。在这样的场景与氛围中,芸娘和沈复演绛着一个个悲欢故事。他们追求美,追求恬淡与自适的生活,然而,究困潦倒来了,不如意的磨折来了,狡佞小人的欺侮来了,难怪林语堂禁不住又要发出这样的感慨,他说在这故事中,他仿佛看到中国处世哲学的精华,在两位恰巧成为夫妇的人的生平上表现了出来。两位平常的雅人,在世上没有特殊的建树,他们与世无争,悲剧来自爱美的天性与现实之间的沖突。最后,林语堂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们太驯良了,所以不会成功。这位东方文化的哲人这样说道。
很少有一本书,能像《浮生六记》那样全方位展示了吴文化在曰常生活中的各种图景。所以它又被称为吴派小说的代表作之一。《浮生六记》中的生活,芸娘与沈复的生活,因为它的典型与精粹,体现出吴文化在特定时代的一些普遍特点。很多年以后,除了在阅读时感到“幽芳凄艳,读之心碎”的喟叹之外,人们突然又发现,其中其实还能看出当时的一些世态人情,以及旧礼教对人们的束缚。而周围的世界也在改变,比如说那个苏州人都很熟悉的美食家朱自治,他也喝茶,但却是“白天皮包水,晚上水****”。他的吃则更是稀奇古怪,洗澡为的是帮助消化,看书为的是研究吃经,他的终于结婚是为了吃,一度分居也是为了吃,最后重圆还是为了吃。这种令人目瞪口呆的吃,却让人不得不承认它其实也是一种文化,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吃的精神,与芸娘用麻油加白糖拌卤腐并没有什么质的区别:苏州人的吃,从来讲究的就是精细,讲究的是千分之一的口舌的辨别。
吴文化是个迷宫。人们经过迷宫时,最深的感触往往是自以为找到出口,其实却已经进入更为幽深的巷道。就像当年,一位名叫芸娘的苏州女子,在八月中秋的沧浪亭畔临河赏月。一轮皎月,当空而出。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对她而言,一沖平常的曰复一曰的生活状态,几百年后,会成为萦绕在多少个苏州人身边的文化之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