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师班毕业的同学,回到队上已一年多了,县上教育局还迟迟不安排他们,也不知道今后的路到底是个啥。
而自己屋里住的那个大学生,听说已经毕业了,可又要去搞文化革命,暂时也分配不了。象她们那样的名牌大学生这阵都不分配,那自己都回来这么长时间了,只怕分配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看来只能在这山沟里当一辈子农民了。要真是那样,赵新海觉得他这一生怕要打光棍了。当然,依他的自身条件,仅仅找个媳妇过日子,那太容易了,但想找一个志趣相投的伴侣的确是太难了。家庭地理条件的限制,好女子谁到这山沟垴来安家,随便找个凑合他又觉得太委屈自己了。就这样越想越郁闷,心想随命运走吧。
天亮了,火也烧完了。他才收拾被卷,埋熄篝火准备回家去。
却不料,这一夜在他的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以至于王艳梅还在此送了性命。
看看已睡熟的子珺,脸庞因发烧而微红,一头美丽的长发散在枕边,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个黑色的弧圈,与整齐弯月似的眉毛相映衬,让眼部象被大小两个括号圈在中间。轻轻的鼻翼翕动,紧闭的双唇红润而丰腴。子珺美丽的睡姿,散发出一种强烈的青春气息。
新海端着一碗鸡蛋汤,在床边站了许久都不忍心叫醒子珺。他又轻轻的把碗放在床边的桌子上,给脸盆里倒上热水,才轻轻地叫醒子珺,然后用毛巾为子珺擦脸,子珺就用美丽的大眼睛看着他,象个听话的小妹妹,任凭他擦完了脸后说:来,把手伸出来。子珺就把右手递给他擦,擦完后把右手塞进被子,又伸手接住子珺伸出的左手擦,擦完拧干毛巾倒掉水。
回来扶子珺起来,说:还在发烧,饭吃了一会儿再喝一次药,头还晕吗?子珺娇娇的说,有一点。
一动一说话,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她又想吐吐,一个干呕接着嘴里清水直涌,新海赶忙拿过脸盆接着,见子珺空着肚子,吐的都是嫂子喂给她的药水,心疼的不知怎样好。
新海见子珺这种高烧头晕引起的呕吐,使药物无法在体内停留发挥作用,他想赶快去给子珺请个医生,只有打一针退烧的药才行。他就把吐的有气无力的子珺抱在怀里,让她撑着吃点东西,子珺说我不想吃,吃了又会吐。
新海就拿出当哥的架势说:一点不吃,吐都没啥吐,揪扯着更难受,来,听话我喂你吃一点。
说着就舀了一勺吹了一下送到子珺嘴边,子珺就乖乖的喝了。
赵新海就这样一勺一勺的喂着子珺吃,吃下去了大半碗后,新海见她不想吃了,就把被子拉好,让她轻轻的躺下,不要动,免得吃下去的东西又会吐掉,然后,把脸盆重新放到床边,说:你定定的躺着。我到大队合作医疗去给你买点药再请个医生上来给你打一针。我叫嫂子过来照看你一下。
子珺说:我还是再喝点嫂子熬的药就行了,你不消去请医生买药了。
新海吃了一点昨晚的剩饭,就准备去给子珺抓药,临走又到床前对子珺说,你安心睡,我很快就回来了。
春芳听说新海要去花门楼街接先生,就捡了十几个鸡蛋让新海捎去卖了,给子珺买点糖点心之类的副食。
新海说,嫂子,我这还有几块钱,我买就是了,鸡蛋留着你自己吃吧。嫂子执意不肯,他只好带上,又叮嘱嫂子看好子珺,说:你过一会再给她喝水、喝药,动作要轻,否则她头晕又会想吐……嫂子听着新海细心的叮咛,就笑了,说:你今儿一下子变成个懂事的大人了。
嫂子见新海已走出几步,忽然又想起啥说:海娃子你等一会儿,又折身回去喊熟睡的新江,问要不要海娃子捎几张火纸回来给王艳梅烧一下。
新江说:给她烧啥纸,没收拾她,她自己死的怪哪个,甭管。
嫂子就出来给新海说,你回来时绕到王艳梅家去看一下,问啥时候上山,我们去送一下。不管咋说,死在这里,人都死了,一了百了,也不要再计较啥了。
新海说我是民兵连长,去看一个地主婆娘,这合适吗?再说她又死在我屋里,没让她们屋的人给我搭红、放炮子已经是便宜她们了,我不去。要不,我从侧面打听到上山的日子,回来给你说,到时你去送一下就行了。
嫂子听他说得也有道理,就说行,那你快去抓药去。
新海走了约有一二里路,来到了一处较陡的斜坡处,此处前后几十米都没有人家住,不知为什么山包陡崖坎上一颗挂着一个硕大葫芦蜂包的核桃树突然被什么晃动了一下,在新海还未做出反应之时,一群胡蜂就嗡嗡而至。
这种胡蜂是一种群体意识很强的昆虫,一但发现对巢穴或蜂王有威胁的动向,就会奋力攻击,所释放的毒液毒性很大,极易致人死亡。蜂巢只要不受振动,蜂群一般不会攻击人。
这棵核桃树长在路边的一崖包上,核桃成熟时,队上发现树上的这个巢穴,这树核桃都没有人敢打,以致现在树上面熟的核桃已经落尽,很多都被松鼠拾去吃掉了。上下路过这里的人们都特别小心,尽量不弄出声音响动,唯恐惊挠了这种敏感的动物。
其实,这沟里很多人家房檐下都养有蜜蜂,蜂源一般都是从很远的地方跟随蜂王飞来落在树叉上形成一疙瘩,准备筑巢时被人发现后,用笊篱罩在上面,再放块红布,下面用艾草烟薰,它们就会吊在笊篱上端回去放进早已做好的蜂笼里,它们就会在这里安家生息酿蜜。或者环境好房檐高敞的先制好蜂笼,虚位以待,被分家立户的蜂王自然会带领蜂群前来安家的,繁衍几年就成了家蜂了。因此,新海他们家的屋檐下养着三箱蜜蜂,每年割糖他都给哥帮忙。所以有一定的对付蜂的办法。
赵新海明显地感到是人为地晃了一下树,胡蜂是寻着动的目标走的,所以他赶快就势朝地下一爬并撩起外衣护住脸,大气不出一动不动,就这样,左手背仍然被狠狠的蜇了一下,他忍着剧痛,坚持了二十多分钟,感觉蜂群已远去,才慢慢站起来赶快走过这一段路,到了安全地带一看,左手已有些微肿,他忍痛用嘴在伤处吮了几下吐掉,又在山边找一种岩蒜草根,洗净用石头砸烂敷在蜇伤处。
那棵树是被王艳梅前房的儿子晃动的,王艳梅虽然是他的继母,但到他们家时,他才上十岁,继母象对待亲生孩子一样的对待他。后来有了自己亲生儿女后,对他们仍是一样的好,冬做棉,夏换单,吃喝上宁肯自己少吃,都要尽着他们吃饱。继母很会持家过日子,即使在三年自然灾害,所有人们都最穷的时候,她也能用菜根等让这一家人保证每天都有一顿饭来延续生命;继母在这个家里贡献是大的,没有她,也许他们姊妹兄弟早就饿死了。
当听到继母自缢身亡的消息时,对他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他心里清楚继母是去为父亲被斗死出气去的,虽然继母出去并没有告诉他,但根据别人传言的情况和被关押在小队保管室的刘建明这种现状,他是不难推断出来的。而且继母死得又那样屈辱。他们能说啥呢,抬回来的继母尸体停在堂屋的门板上,屋里请了木匠在打造棺材。他这阵是在山上割点柏树枝叶,以备入敛时放入棺底。打老远看见赵新海出门往下走,他赶快摸到大核桃树下隐蔽起来,躲在树丛中的他做好一切准备,只等赵新海路过此处时,让马蜂去指教一下这个狗日的。
赵新海担心屋里病着的子珺,他没有时间绕道攀上岩包去看树下是什么东西在晃动。
赵新海从花门楼街道返回来时,已是下午五点多。子珺发烧在持续,嫂子见没有接来医生很是着急,说:这妹子吃啥吐啥,喝下去的药一下子就吐了,光买药不行。
新海问嫂子:响午又吐了几回?吃饭了没有?
嫂子说:药倒是喝了两回,吐了三次,这一下子才迷糊睡着,我做的洋芋糊汤,她想吃,吃了小半碗还是吐了。给你留了一碗饭在锅里坐着,你先去吃饭,尽她睡一下。
新海顾不上吃饭,其实,他这一阵子已经是饿得前心帖后背,肚子咕噜噜直叫唤。他放下提兜掏出在卫生所借的针管子放入茶缸子里煨在火炉里煮着。他买了几针安基比林退烧针和两天的阿斯匹林药片,还买了两支40万单位的青霉素针剂,医生还给他一点药棉倒了一点酒精,给他手把手教了装针、吸药的方法和打针的要领,在两股上面的臀大肌外上侧四分之一处,尽量上、外,避开坐骨神经扎下去,进针三分之二倒抽一下针管没有回血,不伤毛细血管就可以送药了。并将进针、送药、抽针、“两快一慢”的要领让他切记。
能不切记吗?为了给子珺治病,赵新海认真的听、仔细的记,每一个步骤他都铭记在心。而且,医生因走不开,还特意在那里让新海吸了一管生理盐水,在新海自己身上实验,看到新海做得有模有样,消毒从里到外打圈擦,一招一式还比较规范,就借给他一个针管,让他回来自己操作。
煮好针、装上药,新海叫醒沉睡的子珺,给她打针,子珺看到新海正在推针芯排出针管前端的空气,就深信不疑地向里侧了一下身子,她既不问新海给她打什么药,也不问新海以前会不会打针。把线裤腰部推下一点,放心的让新海给她打针。
新海按医生的嘱咐,打完了退烧针,为子珺盖好被子,问想喝水吗?子珺哑着噪子说:嗯,新海哥,你累坏了吧,你坐下歇会儿。见嫂子给新海端来了饭就说,你先吃饭,我定定躺一会再喝。
发烧是很伤人的,子珺因一夜未睡加上这一病,两只眼睛明显地陷下去,人象比昨天见时瘦了一圈,新海很是心疼。
嫂子给新海端来一大老碗洋芋糊汤,面上堆着一堆酸菜。新海接过碗,手背上蜂蜇处一阵生痛,他手一歪,碗差点掉在了地上,他赶快把碗放在床边的桌子上。这时嫂子春芳才发现他左手的手背肿得很高,就问:唉,你这只手咋了?
新海赶快缩回手并说:没有咋,路上遇了一只野糖蜂蜇了一下,不要紧。嫂子说:糖蜂子能把手锥肿?怕不是糖蜂子,该不是让路边上的葫芦包锥的吧?赶紧摆治,说着就过去找绿豆用热水泡着,准备砸成浆来敷伤口。
子珺就说:新海哥,你过来让我看一下,一定痛得很吧,都是我害的。说着就难过的流下泪来。新海赶快从铁丝上拉下毛巾说:这怕啥子,我们每年冬季割蜂糖经常叫蜂子锥,大男人,这点痛算个啥,快不哭了,再哭眼睛会肿起来的,说着就帮子珺擦干眼泪。又说:你喝点水,躺一会,我把饭吃了,就给你做点稀饭,吃一点,再把药一喝,睡一觉明天就会好的。
等到一切就绪,已是掌灯时分,子珺烧退了,已吃了东西,不再头昏恶心了,精神明显的好了起来,她想坐起来,新海把她扶起来,并给她披好衣服,再递给半缸子开水,让她慢慢喝着,说,医生说白开水也有治疗作用,感冒了,多喝水,多排泻,能起到排出病毒减轻症状的作用。
听新海这样说,子珺兴致一下子就来了,猛喝了几大口水,呛得一阵咳嗽,新海赶紧接下缸子,帮她拍后背。呛咳得脸通红的子珺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怎么一到这个大哥跟前就变得娇气得很,见新海心疼和在乎的样子,她心里犹如遭电击一样涌过一阵颤栗,她顺势靠在了新海的身上。新海就坐下来把子珺紧紧地搂在怀里。
秦子珺觉得非常奇怪,她和李月皓确定恋爱关系近一年时间,两人单独相处无计其数,却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冲动。此时躺在新海的臂弯里,她真希望时光从此停滞,让她永远在这个远离政治纷争、远离伤害的世外桃园里享受这个大哥给予她的照顾和宠爱。这时她真希望新海能吻她一下,哪怕只是亲一下她的额头或脸颊。但是,他没有,只是紧紧的紧紧的抱着她。
夜深了,新海说:我给你倒点热水,你洗一下脸,我让嫂子过来跟你睡,我过去和我哥挤一晚上。子珺有了刚才的心思,这阵真不想新海过去。但她看到新海一脸的倦容,她估计新海昨天也没睡好,再加上今天往返几十里为自己抓药做饭照顾她,兴许已累得够呛。所以,就说:我现在没事了,你不用把水拿这来,我自己起来洗,睡了一天,也要起来活动一下了,你过去让嫂子过来睡,你也早点休息,我在这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新海说:那你就把衣服穿好慢慢起来,起来了先不忙洗,在火跟前烤一会再洗,千万别再感冒了,看今儿这一天病的你都瘦了许多。都怪我昨晚太粗心了,嫂子本来让你过去跟她睡,说我哥到县上开会去了,但我怕你是大地方的人,不习惯和一个生人睡在一张床上,就这样安排,才让你受吓又病倒,你也就不要再说什么添麻烦的话,你不是因为走迷了路,咋会到我们这穷山沟里来,只怕请也请不到。啥都不说了,洗洗早点睡,在这里将养几天,等身体恢复了,我送你下县去找你们的同学。
子珺心里热乎乎的,感觉着新海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温暖很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