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斯妤散文集《女儿梦》
散文是当今文学样式中最为自由、最为轻便的一种，也是最见作者功力，检验作者才能的一种。然而散文创作的无拘无束，活泼自由，也容易满足一些作者的怠情思想。当今散文创作在文坛浮泛之风的浸润下，鼓噪、喧嚣、急躁之状可掬。作者们又不愿开掘散文艺术独到的表现方式，在轰轰烈烈的文学合唱中哼着失去自己声调的曲子。于是，我们评价这个创作现象时，对那些耐得寂寞的散文家不能不投以欣赏的目光。
斯妤属于甘于唱出自己的声音，又恪守着美文原则的一位作者。她自1981年开始写作以来，不断有作品被收入各种选集并引起大批读者注意，其原因也在于作家坚持把散文作为美文，坚持以这一特殊的艺术样式抒发人生感受，描绘眼中世界。
斯妤的散文大都是短章。作者不浮泛地捕捉社会人生的大题目，不记录那些风雷激荡的历史事件，她的“文眼”着力于人生的情性，记录的是一个女性作者心灵世界的梦痕履迹。她把生活中的平凡琐事和习见的物件，用文学的七彩线编织起来，从爱的窗口窥视大千世界。无论是撷取生活的片断感受，缘情感兴，寄情托物，或是怀旧忆往，追寻过往生活的光斑梦痕，她不设置语言和情绪的迷宫，不以建筑宏伟的文学楼台自娱，而是从淡淡的色彩中流淌着淳美的诗情，流淌着对复杂的人情世态的感悟。
散文家常常钟情于大自然，借山川风物来寄情比兴。斯妤也不例外，大自然孕育了她的斑斓文思。她的散文不少篇什是咏吟大自然的。不同的是，斯妤吟哦大自然风物，并不借助大自然的某一特殊灵性来发恩人生情怀，她是着笔于大自然作为宇宙万物客体同人类（作者自己）的主体之间一种特殊的亲和关系，既赋予大自然有着人类的灵性，又超然于自然人生来抒发一种旷达的情怀。山川明月，雨雪流云，这些大自然的自在之物作为一种具象，它们寂寞地消长生灭着，然而，它们在作者的笔下，既有妩媚的生命之美，又引惹着人生在大自然生命的流变面前去怀想遥远，更有作者从彼时彼景自然生命图式面前去寻找人与自然世界特殊的对应关系，从而感悟世情世事，去追寻人生精神力量之源。这些作品在描绘大自然纯美的同时，隐匿着作者对宇宙世界同人的精神哲学一种和谐的认知关系。
这里首先又表现为作者对于自然界生命意识的哲理思考。在一些风景篇什中，斯好似乎更多地抒写宇宙万物的柔美和亲情，比如月色姣好之容，比如朝晖晨露的悦目爽心，比如海风的清纯恬淡……但作者也从大自然生命的另一面，它的为害肆虏，它的缺失丑陋等，来抒写世间的各种世相，包括生命世界中一切偶发的现象，都不可避免地有它们自在的逻辑，或是时序的递换，或是正反的耦合，或是由小及大的发展，或是否定之否定的规律……而人类面对着这种生命的存在，不喜不怒，不颠狂不沉沦，让生命走向更为现实更为完美之境。作者谱写的不是生命的壮歌，比如雷电风暴似的雄阔；作者仅仅是从自然生命现象中引发对于社会人生的切实感喟。尽管象《小窗日记》中记叙的是几则观云赏月和偶遇风雨的琐事，但当你身处彼时彼地，那流云的瞬息万变，飘逸动势，如奔马，如白绢，有庄严，有嬉戏时，你面对如此鲜活的生命图画，你也会赞同作者对人生瞬间际遇予以的警醒感叹：“一切都已重新排列组合过了。”你会咂摸出作者是在感叹那如白驹过隙的光阴流逝之迅速，你也要提醒自己在历史长河中人的生命短促如流云电光，眼前的一切将提示你，抓住生命之根，鲜亮潇洒地生活，因为，一切往昔都将成为遗憾的历史。同样，斯妤写寒冷的冬日，不去渲染它的严厉和恐怖，仅仅是着笔于它的裸露和坦诚，不是作为一种自然生命的形象来勾勒，而是把它的特征当作一种人生的品格来描画，从大自然的图式中去寻找人类精神的对照。
斯妤写得最为真挚和切实的是她的生命体验。她写将要做母亲时的一种舐犊之情，写即将接纳小生命的母性和父性的“角色意识”。《凝眸》是为来到世上仅36天的爱子送上的一阕深长的摇篮曲：“孩子，你使我新生，使我强壮。你使我远远逃离了那极度的痛苦，那疯狂。”为孕育这小小的生命，母性的仁厚慈爱得到了报偿，在付出了痛苦的代价后，生命诞生的欢欣又消解了沉重的痛苦和疯狂。创造生命的庄严中渗透着温馨的爱，由此，也净化了母性和父性的人生情感。《等待你》中，斯妤以母性细腻的情感抒发迎接新生命的爱心。作者很珍惜生命的情感体验，为迎接被视为“太阳”的小生命，从母性的本能爱心想到社会的责任，乃至父爱和母爱为培养健全的新生命而创造条件的苦心。
斯妤的散文以抒发情感为主，即便记人叙事的篇什，也在娓娓叙述和静静的描绘中透视着人生情致。她的语言优美而不追求藻饰，篇幅都不长，注重了行文结构的凝炼和精致。这是当今散文创作中所缺少的。散文的界说莫衷一是，窃以为，在当今文学样式日趋多样的格局下，散文努力保其精粹、优雅的特色为首要。一点感悟，一丝情怀，一撮心境，一次偶发的情绪躁动等等，都可以是散文的生发点。散文抒写心曲，描摹世相，其文体应是美文，其情感应真挚淳厚，其结构应婉曲精致。我以为，斯妤的散文在这方面多有成就，这是值得肯定并向青年读者推荐的。
一九八九年八月二十一日《中国青年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