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麦收后,王良来到干妈家看小芹。小芹妈正在厨房给小芹熬中药。”干妈,小芹强些了吗?”
小芹妈高兴地说:“见强了。干儿,快进屋,她刚睡醒。”
王良走进东屋,小芹正在收拾炕,把被褥叠放好。小芹一见王良,就关心地问:“这些日子抢收麦子,把你累得够呛吧?”
王良说:“麦子长得好,心里高兴,就不觉得累。”
小芹细细地瞅着王良的脸,说:“你虽然黑瘦些,可是脸面滋润了。”
王良不解地摸摸脸:“在野外割麦,风吹日晒,咋会滋润呢?”
小芹心的深处微微一酸,但马上就十分快活地说:“你的心化开了,我看得出来。
王良更疑惑了,说:“你咋看得出来?”
小芹抿嘴一笑,说:“这只有我们女人才看得出来。”
王良有些结巴了:“你……你蒙我。”
小芹由衷地说:“我看出,你的心真的化开了。告诉我,是茹华把你的心化开的吧?”
王良躲开小芹的目光,慌乱地看着窗外:“净胡说!”
小芹笑了:“你别不好意思。茹华这小丫头片子有福气呀!我会对妈说的,我是你姐,我替你高兴。”
王良的脸羞得通红,说不出话来。借口帮干妈晒麦子,逃出屋去。
大场院上,屯里几家人家各占一块地方热热闹闹地给小麦扬场。今年收成好,大家伙儿都高兴,场院上一片欢声笑语,充满了丰收的喜气。刘大爷和王良一起挥动木锨把小麦高高扬起,风斜吹着,吹去尘屑,金灿灿麦粒落下成堆。小芹也包了一块头巾出来,帮着把小麦粒儿扫拢。小芹妈拿了几个装小麦的麻袋来到场院,走到小芹身边关心地问:“你歇着吧,身子能行?”
小芹说:“不打紧,养息快两个月了,没事儿的了。”
王良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对小芹妈说:“干妈,多准备麻袋吧。瞧,麦子都堆成小山了。”
小芹妈也豪气地说:“今儿个干完活,晚上吃喜面!”
王良兴奋地说:“中,咱也喜庆喜庆!”……
晚上吃完饭,屋里只有王良和小芹妈的时候,小芹妈悄悄问王良:“我听小芹说,你喜欢上茹华了?”
王良腼腆地一笑,低下了头。小芹妈高兴地说:“你这人什么都露在外面,不会装假,我打心眼里高兴。你的心终于化开了,你爹,还有月香妈和你赵婶,他们要是知道了,非高兴得要死!”
王良激动地说:“这么多人都在关心我,我不能让大家伙儿失望。”
小芹妈干脆地说:“我是你干妈,‘刀不能削自己的把’,我明儿个就求媒人到茹华家去说亲。”
王良担忧说:“茹华不在家,她爹在家。”
小芹妈说:“媒人都是对爹妈说的。我还要问你几句,你也要实话告诉干妈。你和茹华相识也快有二年了,这闺女过日子里外是把手,有她的主心骨,但有些野,你老实巴交的,将来能忍耐她不?”
王良说:“谁的性子都不一样,只要通情达理,好生过日子,相互间都可以忍让的。”
小芹妈赞赏地点点头:“好,对上眼儿,就有缘份。既然你想明白了,那我就托媒人去李家提亲了?”
王良使劲点了点头。
2
茹华为收麦,有半个月没去姐家了。这天骑着自行车,后座上载着一袋面又来到姐家
洁华从炕上坐起,高兴地说:“茹华,可把你盼来了!”
茹华把面放在灶间地上,走进东屋,说:“姐,这长时间你和小宝咋样啦?”
洁华说:“我们都挺好的。看你,都晒黑了!”
茹华走到炕前,俯身看睡着的小宝,:“想死我了,我的小外甥!”
小宝一下醒了,看见姨,扬起两只小手笑了。茹华欢喜地一下将孩子抱起来,一个劲儿地亲:“啊哟我的小宝,啊哟我的小宝。”
小宝尿了。茹华一声惊叫:“小宝,你咋一下子就尿了呢,看弄姨一身。”
洁华大笑道:“让你赶上了,多美呀!”
茹华放下小宝换尿布,发现没有干尿布。见炕下有一堆没洗的尿布,一下火了:“姐,姐夫上哪儿去了?咋连尿布也不洗?”
洁华淡淡地说:“这两天他忙着修理船,顾不过来了。”
茹华不满地说:“姐,你总替姐夫说话,船珍贵还是人珍贵?”
洁华无奈地说:“他说中午回来洗尿布的。男人总是不如女人细心勤快。”
茹华找了一块布,铺在小宝身下,又快速跑出屋,从灶间拿了一个桦树皮盆,舀了水,回到东屋。洁华过意不去地说:“茹华,你刚进屋,歇会儿再弄,不忙的。”
茹华边洗尿布,边嘟哝着:“这么一堆尿布又不是一上午尿湿的,肯定昨天尿湿的也没洗。人家王良哥也是男人,又细心,又勤快,家里家外什么活都帮着干。”
洁华笑道:“你一来就夸王良,王良在你眼里是个顶天的好男人呀!”
茹华停下手,郑重地问道:“姐,你说王良好不好?”
洁华说:“当然好啊!去年他来我们家帮打开江鱼,我就喜欢上他的勤快、厚道了。他现在心里还只有月香吗?”
茹华抑制不住兴奋地说:“姐,他心化开了,他喜欢上我啦!”
洁华又吃惊又高兴,说:“真的呀?妹,你真有福气,姐替你高兴!”
茹华来劲儿地洗着尿布,满脸放光。
几天后,茹华回到家,一见到王良,就觉得王良看她的神情跟往常不一样,有点怪怪的。李大爷见她回来,脸上笑开了花儿似的把她拉进屋里:“二丫头,爹这几天一直等着你回来。”
茹华奇怪地问:“爹,有事儿?”
李大爷喜上眉梢说:“有好事儿,王良的干妈求人来说媒,我答应了。”
茹华一听,暗暗高兴得心儿蹦蹦跳,却假装瞋怪道:“爹,你咋不问问我,就答应人家了?”
李大爷嘿嘿笑着说:“当爹的心里有数,不会离谱。爹早就知道你喜欢王良。”
茹华说:“你咋知道?”
李大爷说:“你啥事儿都挂在脸上,爹咋还看不出来?”
茹华终是女孩儿,难免娇羞了一阵,她知道王良在院子里,隔着窗子能听清屋里的讲话,就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大声地说:“你别在窗外耳朵贴着墙根儿听,偷偷乐。将来过日子,我不受男人的气!”
王良坦然地看着她,说:“我不会让你受气的。”
茹华笑骂道:“臭美吧,你呀!”
王良开心地笑了。茹华见王良笑了,也跟着笑了。她露出一排细小结实的牙齿,玉米珍珠般闪闪发亮。王良情不自禁地说:“你笑得真甜!”
茹华突然想起来了,说:“对了,你说你小时候听你妈唱过一个歌,你还一直没唱给我听呢,今儿个一定要唱给我听。”
王良说:“一定要听?”
茹华说:“一定要听!”
王良清了清嗓子,唱道:
“点灯笼,
找媳妇,
大脸盘,
大眼睛,
蒲扇大身子能背草。”
茹华一听,乐得直不起身子来。王良也“咯咯”地笑着。
茹华直起身子,用手一招王良,说:“过来,我还有话要说。”
王良走到窗边,问:“啥话?”
茹华说:“你还记得吗?去年你帮我姐夫打开江鱼的一个晚上,我约你到盘古河边?”
王良说:“记得,你劝我和小芹好。”
茹华说:“我听你说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心里除了月香,什么女人也进不了你的心。”
王良承认道:“是说过。”
茹华说:“你知道吗?从那天起,我就发誓,要是小芹姐得不到你,我就一定要得到,因为我是太阳!”
王良惊呆了。茹华说:“太阳永远比月亮热,比月亮亮!”
王良心潮激荡,痴情地盯着茹华,说不出话来。
3
进入十月,中秋前夕,天下了第一场大雪,大地覆盖上了一层洁净的新雪。
王良帮干妈家劈了一大堆备冬的木柴,和干爹一起搬进仓库後走进东屋。小芹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舒了口气说:“天说冷就冷,秋天太短了。有了烧柴,这下就不怕寒流了。”
小芹妈对王良说:“良儿,按我们这边儿的风俗,你不能再住在茹华家了,得搬回干妈家来住。”
王良说:“中,我等会儿就去收拾一下,明天就搬过来。”
小芹妈关切地问:“给你爹写信了?”
王良说:“写了,爹已经回信了。爹说,这段儿家里有两件喜事儿,一是大嫂怀了双胞胎,二是……二就是我和茹华的事儿。爹可高兴了。我信上说明年把他和小弟都接过来,他也没反对。”
小芹妈听了,叹口气说:“按理儿,叶落归根,人到晚年,不该再离乡背井,可是你们老家那儿养不活人,只得奔这里来。草原上的羊也要寻觅水草地呀!”
王良说:“把爹和小弟接来一块堆儿过日子,我心里踏实。”
干妈不说话了,望着窗外,一抹夕阳染红了她半张脸和花白的鬓发,她圆圆的脸上那细长的眼睛,略微眯着,透出一种沉思中的忧伤。刘大爷悄声对王良说:“你干妈又想起了她的母亲和呼伦贝尔大草原了。”
王良默默地看着干妈,心里替干妈感到难过。他突然想到了月香妈。他想,月香妈现在不知在干什么。他甚至想了,如果月香妈愿意,到时把月香妈也接来过,他要替她养老。……
千里之外的草根村,月香妈和赵婶正说着话呢。盈芳在院里晒西葫芦条,赵婶给盈芳送来两串红辣椒。盈芳热情地说:“你今儿个咋有闲啦?”
赵婶说:“想你了呗,过来瞧瞧。盈芳,你一个人晒这么多西葫芦条干啥?”
盈芳说:“我替队里五保户杨大娘晒一些,老人爱吃这东西。”
赵婶敬重地说:“你心里总装着别人。”
盈芳平静地说:“都是些孤寡老人,大家伙儿不帮着点儿,他们真的就没法活呀!”
赵婶问:“你收到王良的信了吗?他和茹华的事儿……”
盈芳兴奋地说:“前几天就收到了。见到他的信,我高兴得一宿没睡着觉,这下心里踏实了。他干妈求人到茹华家求亲,李大爷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赵婶说:“我也听王良他爹说了。老王大哥乐得合不拢嘴了,见人就说自己二小子在北边闹到一个媳妇了。队长听说后,一再嘱咐老王大哥,不管在北边结婚还是回村里结婚,都要请大伙儿喝一壶酒,说王良有本事,到底不换亲,替老荒村娶了个媳妇,替乡亲们争了光。”盈芳脸颊一抽,满面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赵婶看出盈芳的变化,赶紧闭上了嘴巴,不安地瞅着盈芳。盈芳理了一下鬓角落下的一绺头发,眼中沁出泪水来。赵婶呐呐地轻语:“盈芳姐,你……”
盈芳抹掉泪水,说:“瞧我这人,高兴的事儿,咋落泪了?”
赵婶差点儿也落下泪来,说:“我知道,你又想起月香了,村里本来是要给他和王良大操大办的。”
盈芳伤感地说:“要不是因为我们家月香,王良怕是早就抱上儿子了。”
赵婶劝慰道:“说那些还有什么用,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去想了。王良能开窍,你这个当干妈的有功呀。”
盈芳欣慰地说:“他能跟茹华相好,去了我一块心病。”
4
雪后,地里的活儿就没什么可干的了,打猎就成了年轻人最快活的事儿。老屯长的大儿子继荣和屯里的小石牵着一条黑狗,拿着夹子等家什来找王良去捕捉狍子和野兔。狗也喜欢热闹,大黄狗一见黑狗就迎上去,亲热地疯闹开来。继荣和小石进屋,小芹妈在灶间里收拾着,一见就乐了:“呦,下第一场雪就去狩猎呀?”
小石老练地说:“见雪就可以狩猎的。王良准备好了吗?”
小芹妈说:“在他西屋。吃完早饭他就念叨了,要跟你们去捕野物。你们进去看看吧。”
王良在屋里刚整理完套野兔用的细铁丝套子见他们进来说:“你们来了,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们了。”
继荣说:“走吧,咱们去北甸子。”
小石说:“这场雪把地面铺得挺厚实,狍子,兔子在雪天里要出来觅食的。”
王良说:“你们是捕猎老把式,我跟你们好好学。”
小石笑着打趣道:“中,可你结婚的喜糖得多抓两把给我们吃。”
王良一笑,说:“还没登记呢,哪来的喜糖。”
小石打趣地威胁道说:“跟你说,我早就相中茹华了,你再不登记,我可要‘套’她了。”
王良笑而不语。继荣拍了下小石的脑袋,说:“王良早把茹华‘套’牢实了,小子,没你的气候了,去瞄别的大闺女吧。”
三个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5
王良三人这天大有收获,捕了好些狍子和野兔。捕猎回家后,王良顶着风雪又赶到茹华家。王良兴奋地将一只野兔递给茹华说:“我也会狩猎了!”
茹华接过猎物,见王良的手冻出了冻疮,急忙端来一盆冬青水,说:“来,把手泡在冬青水里,会消肿止痛的。”
王良把双手浸进冬青水里,兴奋不止地说:“在老家的时候,常听说北大荒‘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铁锅里’,虽说现在还没见到野鸡飞进铁锅里,可这儿的野物真的是老鼻子多啦!”
茹华心疼地给王良搓着手,问:“手生冻疮疼不疼?”
王良笑道:“为了结婚能盖上花被缛,疼也不疼。”
茹华用手戳下王良的脑门:“净耍贫嘴。亲我一下!”
王良下意识地看看屋外,说:“爹在家,还是等结婚那天吧。”
茹华撒娇地说:“不嘛,我就要你现在亲我。”
王良快速地亲了亲茹华的脸蛋,又坐了回去。
茹华用拳头捶打王良,说:“你骗我,这不叫亲。”
王良憨笑着,不出声。
茹华可不管,上前捧住王良的头就亲吻,还亲出响声来。
王良挣扎着,说:“你疯了?”吓得直看门外。
茹华还亲个不停,说:“我就是疯了……”
小芹拿着一付皮手套突然推门进来:“呦,这大白天的,茹华妹也不避避人眼儿。”
茹华假装瞋怪地绷起脸,说:“小芹姐,咋也不敲敲门?”
小芹满不在乎地说:“咱这疙瘩啥时儿有过敲门的规矩?”
王良低头看盆中的手,讷讷道:“小芹姐,有事儿?”
小芹朗朗地说:“谁让我是你姐了,怕你手冻坏了,送一双手套给你戴。”
王良拘谨地说:“那就谢谢了,”
小芹又冲茹华道:,“茹华,我今儿个才知道,只有你这种烈火样的妹子,才能化开王良的心呀!”
茹华难得地红了脸说:“让姐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