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婶在炕上低头捡豆种。二叔从王老汉家回来，进屋。
二婶抬头问：“咋样？王良答应把招娣接到老荒村来了？”
二叔说：“我们磨破嘴，他就是不同意，他说这样做对不起大弟，对不起招娣。”
二婶说：“良侄太憨实了。”
二叔说：“他没寻思过来，其实这是对招娣闺女好呀，我们能忍心让她这样一个人回去吗？老家房子也没有了，妈也病故了，她回去咋过？”
二婶说：“可不，良侄咋拐不过弯来呢？”
二叔说：“时芸急了，和我一起从大哥家出来的路上对我说，王良一时想不通，就不管他了，她说，明天让你和王强一堆儿去城里，先把招娣接到他们家住，总不能把招娣推给城里海东家操心，那样情理上也说不过去的。”
二婶想了想：“中，这事不要和王良商量，一商量他会左挡右拦的。把招娣接回来，他没撤了，我们一堆儿劝合他们，事儿八九会成功的。”
第二天一早，二婶来到王强家，王强套上驴车，他们就悄没声地进城去了。
招娣决意要走，早晨在屋里把自己的东西打好包袱。
徐海东下夜班一回到家，他妈就焦急地把招娣要走的事告诉他，问：“咋办？”徐海东一听，急了，忙说：“这可不中，我们去劝劝她，不能让她走。”徐海东妈说：“那咱们去劝劝她。”徐海东随妈进来，徐海东对招娣说：“招娣，我昨晚干夜班，今早回来听妈说，你要走？”
招娣说：“海东哥，我想回去了。”
徐海东说：“说啥也不能让你这样走，回去住哪？”
招娣说：“我不愿在这连累你们了。”
徐海东说：“啥连累呀，我妈听你说要走，她心里难受。”
徐海东妈说：“闺女，我舍不得你走，留下吧。这些天，你像亲闺女一样，忙前忙后照顾我。”
招娣黯然落泪：“婶子，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是……王明哥殁了，我不能总呆在这里……”
徐海东妈上前拭去招娣泪水，自己不禁流泪：“闺女，婶子知道你心里苦。”
徐海东说：“招娣，你先别走，让我告诉王良哥，听听他的。”
招娣说：“王良哥是好人，为我的事，他操了很多心，我不愿再让他操心了，你代我告诉他，我走了。”
徐海东坚决地：“那不中，他是王明的二哥，最关心你，一定要让他知道，我立马就去老荒村。走不走，你一定要等我们回来。”临出门，徐海东再三嘱咐他妈：“一定不能让招娣走。”
徐海东妈说：“我不会让她走的，你快去快回。”
王良坐在牛棚外树下马扎上搓绳子。
徐海东骑着自行车来了，远远见到王良，摁铃。王良抬头一看：“呦，海东，你咋来了？” 徐海东下自行车，气喘吁吁：“这一路破道，腚都快颠两瓣了。”
王良站起来：“上小屋坐，歇一歇，招娣咋样了？”
徐海东眉头一下拧成结说：“就是为招娣的事赶来的，她硬要走，咋办？”
王良一惊：“咋说走就要走，她老家连房子都卖了，孤身一人回去咋办？”
徐海东说：“就是，我这才急三火四赶来，和你商量。”
王良说：“不能让她这样走，我回去告诉大哥一声，让他来帮照看牛，我跟你进城去劝劝她。”
徐海东感到意外地问：“不是不让你家里人知道吗？”
王良说：“瞒不住了，我对他们说了。”
时芸在洗菜。王良进来：“嫂子，哥呢？”
时芸一眼看到徐海东也跟随进来：“这不是海东吗！你路上没遇到王强和他二婶？”
徐海东惊奇地说：“没有呀。”
时芸说：“走两叉了，王良的大哥赶挂驴车，拉着他二婶，一大早就进城去接招娣了，让她到咱家住些日子。”
王良顿足道：“唉，这事闹的，你们咋就不听我的，也不和我商量，这……海东，我们赶快进城，别去晚了堵不到他们。”
王良和徐海东急忙转身出去，在院子门口各自骑上自行车。
时芸追出去：“大弟，听嫂子的，一定把招娣接回来！”
王良没应声和徐海东蹬着自行车走远了。
这时候徐海东妈已经稳住了招娣，让她等徐海东和王良回来。徐海东妈见招娣心神不定，就拿出一本厚厚的像册递给招娣：“这是海东最珍贵的东西，我拿给你看。”
招娣接过来说：“你们城里人稀罕照相，我们乡下人，老辈也没照过像。”
招娣打开像册一页一页翻看。徐海东妈在一旁说：“他爸活着的时候，干照相的，才照这么多，瞧，海东满岁时照的，瞧，海东上小学时照的，多顽皮样子。”
招娣边看边说：“海东哥的模样没什么变化，和小时一样。”
徐海东妈说：“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从小画画好，照相馆着火，他爸被烧死，那年，他考上了省城的美术学院附中，他怕我想不开，守着我，只得在县里读中学，毕业后就参了军。唉，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招娣一下勾起了伤心事：“我和海东哥咋一样命，小学毕业后，爹见我手巧，本来要送我去合肥市，跟他一个很有名气的师兄学做裁缝，可是，爹犯心脏病，突然死了，我要养活多病的妈，离不开农村了。”
徐海东妈爱怜地说：“闺女，我头一天见到你，就喜欢你了，你不要走了，好吗？”
王良和徐海东骑着自行车急急地往城里赶。天热，口渴起来了，他们见到前面路边有一条小河，徐海东说：“二哥，这河水清，歇一歇，喝口水。”
王良说：“中。”
他们停下自行车，支好车，来到小河边，双手掬起水喝。
王良又用水洗了把脸：“海东，有件事我要对你说。”
徐海东也洗了脸：“二哥，你说。”
王良站起来说：“为了招娣，让你跟着操了很多心，我大弟在九泉下也会感谢你的。”
徐海东说：“唉，这两年，一想起王明心里就不好受，要是他还活着，招娣是个多好的姑娘。”
王良惋惜而痛心地说：“是呀，难得有这样的好姑娘，可惜，我弟命不济。现在，我们不能再苦招娣了。”
徐海东也从河边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说：“就是，二哥，我想……”
王良说：“你先听我说，我看出来，你妈很喜欢招娣，你也说招娣是个好姑娘，你娶了招娣吧，她手巧，心地好，会和你好好过日子的。”
徐海东一愣忙摆手：“二哥，这不中，不中，招娣是一心奔你们老王家来的，我咋能这样做，二哥，你……”
王良说：“我的二姨夫，已经给我介绍了一个女人，我答应去相亲了。”
徐海东惊愣：“真的？！”
王良：“这样的事，我咋能说假。”
徐海东不禁叫道：“二哥！”
王良：“在这里，我替王明求你了.”
徐海东上前紧紧搂住王良感动万分地又叫了声：“王良哥！”
清清的河水，“哗啦啦”地流淌着。
2
徐海东妈握住了招娣两手：“闺女，你答应我，留下好吗？”
招娣低下头，泪水差点又要流出来，强忍着：“我……”
门外传来王强的声音：“徐海东在家吗？”
徐海东妈放开招娣手大声问：“谁呀？”
王强在屋外说：“我是老荒村的，是王明的大哥，还有他婶子。”
徐海东妈一听连忙出去，不会儿陪王强和二婶进来。
徐海东妈指招娣：“这就是招娣闺女。招娣，王明的大哥和二婶来看你了。”
招娣站起来垂手叫了声：“二婶、大哥。”
二婶上前握住招娣手，不禁落泪：“闺女，多好的闺女，王明侄咋就没有这样福份呀，闺女，苦了你了。”
招娣也不由落泪：“二婶。”
徐海东妈在一旁也抹泪。
王强说：“都甭说伤心事了，招娣，我们早该来看你了。”
招娣哽咽道：“谢谢二婶和大哥。”
徐海东妈说：“都快上炕坐着说话，下晌了，赶老远的路，还没吃饭吧，我擀面条给你们吃。”
王强：“进城我们吃过了，婶子，你甭忙乎，一堆儿说说话。”
徐海东妈埋怨说：“咋在外面吃，一会生，二会熟，你们头一遭到我家，往后可不兴再这样了。那快上炕说话。”他们都上了炕，招娣到厨房去倒水。
徐海东妈对二婶和王强说：“你们来得正好，劝劝招娣，她要走，回南方。”
二婶一惊对进来的招娣说：“咋，闺女，这可不中！”
招娣先把杯子里的水递给婶说：“我不能在这连累你们了。”
二婶把杯子往炕桌上一放，说：“闺女，你这样孤身走，我们老王家人心里都会不安的。”
王强也忙说：“我爹惦挂着你，他放心不下。”
招娣眼湿了：“我……让他老人家挂心了。”
二婶对招娣说：“他让我们进城，接你到老荒村住些日子，你大嫂时芸给倒出一间房，盼着你去哩。”又朝海东妈说：“海东妈，你说中不中？”
徐海东妈讷讷：“这，这……中。”
这时，王良和徐海东进来了，见二婶和王强已经来了，徐海东：“二婶，王强哥，你们来了。”
王良说：“幸亏你们还没走，怕赶不上哩。”
徐海东妈说：“你们来得好，他们正在劝招娣到老荒村去住。”
徐海东瞅瞅王良，没放声。
王良说：“招娣咋想的？”
众人看招娣。
招娣擦擦泪水低头想了想说：“要是这样，我去老荒村，替王明哥孝顺老人一些日子吧。”
二婶高兴地忙说：“好闺女。”
王良看看徐海东沉吟道：“这也好，不能辜负招娣一片心意，我爹也很想见见招娣，去住几天吧。”
徐海东妈说：“住些日子，还回来，我也会想招娣的。”
徐海东没放声。王良说：“放心吧，大婶，招娣会回来的。”
下半晌，王良骑自行车先回到家，一进门说：“爹，二婶和哥接招娣快来了。我路过二叔家告诉二叔了，二叔一会儿就过来。”
王老汉高兴地说：“好，我还没见过招娣闺女，苦了她了。她来了后，我们要好生待她。”
王良说：“爹，她说，她要替大弟来孝顺你一些日子。”
王老汉感动得眼湿了：“真是好闺女呀！告诉你二叔，我们过一会儿到村口去接。”
傍晚，林子上空一片晚霞。
王老汉、二叔和王良站在村口守侯着，时芸一手牵一个孩子也来了：“我白面饺子包好了，咋还没来？”
王良说：“快了。”
这时，王强赶着驴车出现在前面了。
敏儿、慧儿喊起来：“爹！爹他们！”
王老汉他们迎了上去。
驴车上，二婶对招娣：“瞧，王明的爹和他二叔、嫂子都来接你了。”
驴车停了下来，招娣下车：“爹、二叔、嫂子，让你们等了。”
王老汉颤声：“闺女，见到你我们高兴。”
二叔说：“来了，就好。”
时芸一把握住招娣手亲热地说：“大妹子，终于见到你了，快进村。”
晚上，都在王强家吃了饺子，说了一会儿话，王老汉说：“今儿招娣闺女走了远路，累了，早些休息吧，有话明天再唠。”
二叔也说：“听大哥的，我们就都回去吧，让二侄媳妇好生照顾一下招娣。”
时芸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大妹子的。”
说完都走了。
王强对时芸说：“今晚你陪招娣睡，我和孩子到西屋睡。”
时芸说：“中，你们过去吧。”
时芸给招娣铺炕褥。招娣：“嫂子，我来。”
时芸：“你是客，大妹子，你来了，我们老王家人都高兴。”
招娣感动地：“嫂子，你们这样，我心里过意不去。”
时芸：“甭说生分话，现今，我们把你当自个家人看待，有啥过意不去的。”
招娣：“王良哥一直为我操心。”
时芸：“大弟对我们说，他对不起你，当初不该没向你讲实情。”
招娣：“他是好心，怕我一下受不了。”
时芸：“咱大弟这些年，也是扛着磨盘游五台，苦尽心了，他总替别人着想，等以后我慢慢对你说。”
时芸铺好褥子，拿过一个枕头，拍松了，放在炕头：“大妹子，今儿你口口声声叫我嫂子，我心里又高兴又难受，要是王明弟没遭难，本来……唉，今天，你头一天来我们老王家住，我不说让你伤心话了。”
招娣泪水一下流了出来：“嫂子，我知道你要说啥，王明哥……”
时芸搂住招娣：“大妹子，都怨嫂子，不该说剜你心的话……”说着时芸也禁不住流下了泪。
3
王良在牛棚旁小屋子里用筛子筛黑豆。
二姨夫进来：“在筛黑豆。”
王良直起身子说：“二姨夫来了，麻袋底的黑豆，尽是泥石粒。”
二姨夫瞅了瞅里屋说：“你心细，牛饲养得好。我刚从你家来，见到了招娣，是个好闺女呀。”
王良说：“是个有情义的姑娘。”
二姨夫：“她愿意从城里来到你们家住，可不能失去她了。”
王良把黑豆装进小面袋里：“是谁家的媳妇，都有缘分的，不像这黑豆，往面袋里一装可以扛回家。大弟殁了，我们就不能再让招娣成为老王家的媳妇了。”
二姨夫一愣，说：“王明殁了，不是还有你吗？上次来我已经说了，李琴咱们先不见了。”
王良用根绳子把面袋口扎好平静弟说：“二姨夫，你和家里人的心意我都明白，今儿你来，正好，我明后天就和李琴见面。”
二姨夫山羊胡须一抖一抖的：“你，你脑瓜子咋一根筋挑着哩。你想好了？”
王良认真地说：“想好了。”
二姨夫无奈地说：“那我回去跟李琴家说好，再过几天你们就见面。”
招娣再老荒村住，一直忙着给做衣裳。第三天上午，招娣和时芸来到王老汉家。一进屋，时芸说：“爹，招娣衣服做好了，送来让你试试合不合身。”
王老汉高兴地说：“才来三天，手脚不停地给做衣服，累着闺女了。”
招娣说：“爹，孝顺你，心里高兴，不累。”
时芸抖开褂子：“先试穿褂子，再试穿裤子。”
王老汉接过褂子穿上，招娣帮系上扣子。
时芸在一旁上下打量着，夸张地说：“多合身呀，爹，招娣妹手巧，瞧，领子挺着呢，比城里买的衣服中看。人是衣，马是鞍，爹，你穿上这件褂子村里走一圈，大伙都会夸你精神。”
王老汉不由笑了，说：“招娣衣褂做得好，可不能听你的，村里走一圈，耍猴呀。”
招娣和时芸笑，时芸说：“爹咋这么说话，招娣妹还要给王良、王辉和我们全家都做一套衣服，要是全在村里走一圈，不成耍一群猴了吗。”
招娣笑弯了腰：“嫂子说话真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