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马的男子火速地穿过人群来到高月的身边。
他坐在高高的马背上,袍袖飞舞,背着落日的余辉,或许……是她双眼迷离不清了,只觉那人全身都似乎散发着令人眩目的五彩光晕。
她的眼睛忽然酸疼起来,双目湿润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形,熟悉的眉目。
元怀景。
他瞪大了双眼,目光灼痛地注视着衣衫血污的她,嘴唇微微翕动,俊逸温润的脸上霎时变得苍白。
蓦地,他从马背上俯下身一把抱起高月,将她紧紧地贴在自己胸前。然后掉转马头,一夹马肚,骏马一声长啸,声振九宵。路人惊闻纷纷让出一条过道,让那马飞奔离去。
他一手策马,一手搂着高月。他一次又一次地,差点永远失去她。环着她腰际的手,生怕她再次消失般越搂越紧。
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伴着他紧张得几近灼烈的话语,在不断地重复着:“高月我来了,我们自由了。你听到了吗?你坚持着,我带你去找大夫……”
他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额头,他的胸口传来跳动声,他身上有清冽的淡香……
靠在他肩膀上的螓首,却越来越无力地歪向了另一边。
————————————
一阵浑浊的药草苦味飘进屋里。
高月皱了皱眉,却见元怀景捧着一碗汤药,一脸兴奋地走了进来,“高月,药终于煎好了——”
本想耍赖不喝,看到他的脸上被木炭弄得黑黑的一块,想到他从来没有照顾过人,却能对她如此体贴入微和全心全意,顿时觉得不忍辜负,于是乖乖地接过药,忍着难闻的气味和苦涩,一鼓作气地喝个精光。
“苦吗?”元怀景一脸好奇,“我闻着就觉得奇苦,但你伤口发炎了,苦也要忍着喝完这几剂,知道吗?”
高月点点头,伸手擦拭他的脸,小心翼翼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城?”
元怀景扯扯嘴角,因为担心她而笑得勉强。
“再等几天吧。等你的身子恢复体力。”他知道,她是非回去不可的。
那天高离以勤王之由,突然起兵包围相府,不料元化阳早有准备,摆了空城计,瓮中捉鳖。尔后高离不知去向,传言还躲在城内,帝都一时之间血流成河。
当他告诉了她城内所发生的一切之后,她的面容平静而苍白,问他“如果我要回城里,你会怪我吗?”
他凄然一笑,明白不能去阻止她。
她感激他能理解。
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
明知道回去也是改变不了什么,但父亲命悬一线,随时,都可能是永诀。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安排她前往钦州祭祀。她知道父亲的苦心孤诣,想保全自己的孩子,但是她这么一走,永远都会活在阴霾里。又想到姐姐替她出嫁的事——家人总是对自己如此慷慨的付出,她能毫无愧疚的全盘接受吗?她感到无地自容起来。
她不能不回去寻找自己的至亲,不能不做点什么。也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心安理得地爱着仇人的儿子。
心里有些酸楚地恍然……
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他就在眼前,也不敢相信数天内发生了那么多变故。本以为是元化阳软禁了自己,本以为那天是自己的父亲带军兵上山寻找她,却没料到竟是朝廷派兵追剿高离余党及亲眷。那劫持了她又欲将她转移之人,却变成了是她的救命恩人?而元怀景所赠的玉佩也在滚下山坡时,碎成了两半——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无伤感地想到,玉碎别离,难道意味着相见无期?
“我们现在不是相见了吗?”元怀景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等你的伤好了之后,我们就回去……”略顿了下,用不容置疑地口吻,道:“但你得听我的,不能轻举妄动。不管发生什么事,让我挡在你前面,好吗?”
两滴泪,在眼眶里打转,高月赶紧低下头,看着旁边那块破碎的玉佩。忽又难过地想到,平常觉得见玉如见人,觉得它就是元怀景,至少是元怀景的情意——可如今似乎成了一个悲剧的预兆。
元怀景顺着她的目光,读懂了她的心思,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你知道乐昌公主的事吗?”见高月摇了摇头,便接着说:“乐昌公主生逢乱世。和她的丈夫徐德言本来情深意重,过着胜似神仙眷侣的生活。但后来国破家亡,乐昌公主连同整个皇族的人被掳北上。临行前,徐德言把一面镜子摔成两半,夫妻一人持一半。约定每年的元宵节都在街上沿途叫卖半面铜镜,直到找到对方的下落。”
“徐德言信守诺言,带着半面镜子,在兵荒马乱之中走了数千里路,终于来到约定的地方,并在元宵节那天找到了一个手持那半面镜子的老人。老人告诉他,乐昌公主已经成为了权臣杨素的宠姬。徐德言一时万念俱灰。乐昌公主知道丈夫已经来了,感念镜圆人未圆,于是天天以泪洗脸。杨素知道此事后,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成全了这对情深意重的苦命鸳鸯。从此他们就再也没有分开过了,百年后,他们同时去世,两人与那重圆的铜镜合葬一墓,生死不离。”
元怀景拿起半个玉佩放在高月的掌心,并将她的手轻轻合起,“不管以后会怎么样,我只想和你生同衾,死同穴,相濡以沫一辈子。如果有一天不得已而分开,也要——”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高月带着静静的泪光朝他一笑,似已了然。
元怀景的脸微微动了动,重重地点了点头,深深的注视着她。
“其实,”高月复又道:“我知道乐昌公主破镜重圆的故事,但我想知道你会说些什么。所以——”
“那你现在知道了。”元怀景的声音变得低沉,充满了磁性。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企图更近距离地看清那个温情脉脉、欲说还休的女子,仿佛要把她的每一个小细节都印入脑海,融入他的生命……
他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酥酥痒痒的。
她脸红耳赤地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羽在那潭潋滟的湖水里映出倒影。
他的目光从她那双晶亮的星眸,渐渐下移,视线呆呆的停在那鲜润的嘴唇上……低低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