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西大概心里犹豫的想要试探我。他一直不解我去那里,怎么又掉下去。变得时而异常沉默,总是欲言又止。作为医生,他习惯了观察病人的情绪,反而是我,显不出有何两样。
他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把我约到了医院后面的教堂里。是我们从前常驻扎的秘密基地,也是我后来唯一不那么讨厌这座医院的原因。
尽管,因为懂得了这里是上帝的地盘,而我并不是他的信徒,也不产生任何祈求,经常坐在这里抗击纷扰,今天踏入这里,竟有些久违的距离感。
我曾以为,医院里的空气充斥着药味跟冰凉,每张表情都冷峻的像一座高山,甚至看到有人被推送进手术室,不是施救,而是送往另一个世界,那么真实的恐惧,却不容退缩。
所以教堂便成了偶尔“避难”的地方,这里虽然严肃寂静,心,却能有安稳的空档。
我看到潘西坐的位置,径直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他见了我,一时愣神。我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他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来这里,但是我想来,所以就想着,如果你没来,电话里也一定告诉你。”他低头轻笑了一声,语气像是在嘲笑自己。“比起担心,更害怕你的反应。”
我默默地转向他,看着他说话时的举足无措。
“我见过那个救你的人,距离很远,他把你抱到急救床上,腿流了很多血。应该是没力气了。他也需要治疗。其实你就是不知道我所有想说的话....,我就是希望救你的人永远只能是我。我那天如果没离开你。。。我没想到你会去那儿。”他也抬头,与我对视。此刻验证了潘西的心,他心里存着这个疑惑直到现在才说出来。我注意到他眼角的血丝,医生的身份,让他时而显得很憔悴,但就算一天不见人影,我还是能在睡着的时候听见他若有若无存在的声音。他让我习惯性的去寻找有他在的安全感,而我在摸索中,不情愿的去依赖.
“现在这对我来说,你这样无药可救的想法也都能够接受。不要总是在我身上放太多心,我不想看到你的生活总是被我占据着。”我的心稍微沉了一下,从什么时候开始,白潘西这个人被我整个拖下水。。。。我心里排斥自己与他的生活有太多理不清的瓜葛,我害怕他的世界因为我而铺满扫不尽的灰尘.
他没有回答,而是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上,听见他叹气般的喘息声,停了会儿,小声说道“不,已经来不及了。”
而我心里真正想说的话是,谢谢,在漫长时间里,我自身的伤口,由你来时常分担我的痛。
我以为云亦帆的行事谨慎,必定首先想到把我接回家,以免流出不必要的新闻,被记者胡乱编篡,隐晦一气.
却仍旧毫无动静.
我无需在心里嘀咕,左右云亦帆的心思,我揣测不了.连此刻挡在我眼前的一个个闪光镜头,摄像机,话筒,还有热烈咄咄逼人的提问,我也无法耳眼清静.
乔雨有些惊呆了,问我是不是要打电话给云亦帆,但是,我却习惯了模仿,既然他不做防备,我也没有什么可顾虑的.
对于跟前一位散着肩发,戴着眼镜的年轻女记者质问我的病况时,乔雨气急的接过话筒,大声喝道“你们口口声声地问,恨不得回答都跟你们想的一样,难道不是早有准备吗?还多此一举,跑到医院来骚扰一个病人?”
“我们没有想要打扰云昭妃小姐休息.”随后仍然是那位年轻女记者,扯过话筒转向我,问道“难道您就不担心父亲的安全吗?”
听到父亲这个”声音”的时候,我心里短促了一阵,就像心是血热的,咯到坚硬而凉的东西,该有的感觉,一点不差.
医院一方首先考虑到病人的修养,本该禁止喧哗的场所,吵闹声不断,总算有所制止,出动了安保人员,还惊动了院长跟教堂里安静着的神父,在院长的强制言辞下,一些记者开始扬场散散的离开,也有仍旧在拍照的,不死心还在专注向我发问的,最终,我还是在一片混乱下,看到了云亦帆手下的人,不疾不徐的跑来,收拾了结尾。这让我极度怀疑是他们早有预料的事情。
“请您原谅,我们来晚了。”关上门以后,三五个人,只有两个进来随我解释,都守在门口。
“考虑到日前的风波比较大,恐怕您在医院待的不安宁,董事长想接您回家,正准备跟医院协商,先办理出院手续。”
“那你们去就行了。”我平缓的坐在床边,本就多此一句。
屋子里剩下我跟乔雨,她倒了杯水给我,我推开,顺便叫她把东西收拾好。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潘西也急冲冲的跑进来,看到我并没有受影响的样子,连肩膀都松懈了。
“我早该想到,却在手术室里。”
他半喘气的跌坐过来,的确,连衣服都还沾着血,无论如何不能扰到这一区域,我拿了毛巾帮他擦了擦,说道“就算这里是医院,旁人也会很介意吧。你现在可以动刀了?”
“当然没到能动的地步,会死人的,不过我希望病人只有你一个。”他瞅了瞅自己浑身上下,皱了下眉头,似乎也很嫌弃的样子,我把毛巾递给他,没再作声。
他自顾自擦着双手,莫名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下问道“我没看到新闻,就是东兴的报纸。。。,门口的人,以后也定在这么?”
“不是,他们正在帮我办理出院手续。”他怔住,观察似的眼神牢牢锁住我。
良久,说“也好,那些记者显然不会轻易放过挖掘新闻的机会。重点是我灵魂跟身体又无法分开,可是。。。没关系吗?。”
“什么。”我淡淡地问。
“你回去那里。”我看着他轻点了头,他恍惚的望着我脸的某一处说着“有时候,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安置你。”目光里闪着星烁。
傍晚,太阳将落,只留余晖,跟几抹红霞。
我站在天台边上,空气渐冷。但暮色衬托得很沉静。
眺望着远处,已是告诉我明天出院的消息.
这会儿的天色,总是沉的很快.我的眼中,出现了云亦帆在电视里时的样子,严肃地,冷漠的,永远仿似站在群山之顶的人.却在嘲笑向上攀爬的愚者,不懂高处不胜寒.无论岁月过去多久,始终面不改色。想到这里,也会认为他的心里大概是有一个填不满的缺口,深不可测。那必定是经受过强烈的撞击,或者误伤了自己。。。
看着看着,便模糊昏暗了,眼前一片灯光闪亮,我辗转着往楼梯口处走,这里风有些猛,扬起的发丝飞过了头顶,拂在眼睑上。
救我的人是他,他拄着拐杖也是,云亦凡说过他也受了伤,腿流血。。。可是他不表现出认得我。。。。。
我虽然无法感激他救了我,但那个谎,替我摆脱了一些麻烦,我是不想活,别人看到却没办法见死不救的道理。
他可能看的清楚明白,还替我编造了一个漂亮的谎话。天色此时蒙蒙的黑了一层。我向下走着。
现在我想活,的确有些事,你越想要看到结果,越会疏远你,但是死人是看不到的。。。。
我的生命充斥了死亡的感应,海水淹没身体的时候,一切都是包容的,除了思想。
我用了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却再没法穿透真相。
我离开医院的第二天早晨,始终不见潘西,就把房间里,他之前放的几盆草叶植物带走了。
下了电梯,直达停车场。
他们开来的还是那辆经常用来接我的白色suv。他还在公司里,因为新闻单位不肯放过他来采访。
“他受伤了吗?”车已经开离医院的范围,我盯着窗外幽幽的问。
“没有。董事长只是人瘦了一圈。”
说话的人,叫晟豪,车是分成两辆走的,只有他开车带着我跟乔雨,他在云亦帆身边十几年,是云亦帆善用的手下,这次的事,也是他陪着去的。所以故意随口问他。
官宦都会对恐怖袭击事件有所认知与预防,可知社会下,绑架富翁也是罪犯乐于其中研究的。
舆论哗然,而不管是云亦凡还是我还是晟豪,都只当是平常。
我摇开车窗,闭起眼睛,任风吹打在脸上。并不舒服。
手机的铃音响起,屏幕显示是潘西。
接通了,却没人说话。
我心底霎时有些空落,“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轻声试探地问。
“没有。”我听着他分明是否定的声音。“只是发生了一些我早就习惯的事情。不需要在意。”
我“嗯”了一声,还是忍不住的担忧他。
早就习惯的事,通常都是跟家里有关的,我们虽自小相识,却鲜少见过他的家人,潘西的爸爸是声名显赫的跨国企业集团,G·S的董事长白世雄。我永远记得,在不懂世事的年纪,潘西说“因为太久没见过爸爸,有次把他当作陌生人,他很生气.”。
潘西的妈妈,我只见过他们偶尔会通电话。潘西还有一个妹妹在国外,这大概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小的时候,见惯了车接车送他的司机跟保镖,现在则习惯了,他看到家里来的电话,神经紧绷的样子。
人的相遇真的都不会是平白无故,活着总会见到镜子中另一个自己。
“不要担心。”他在电话那头温声的说。我以为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就随口答应了。
“我会在你想要离开那里的时候,带你脱离他,所以只是随时的,别害怕压抑。”
原来他是在替我打算,如果潘西知道我从前真正想死的心意,会失望,愤怒到丢弃我吗。。。
“知道了。”我只说。
挂掉通话的同时,手机里速度的传来一条潘西发来的简讯:“你说想过正常人的生活,那是我一直想对你证明的。这一次只能我去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