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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的离去,似乎让陪楼失去了主心骨,在维娜看来,陪楼是为阿秀建的,主人不在了,房子便成了空壳。尽管还有后来的花匠和厨子住在里面,但维娜总感觉那里没有生机。每每走到楼下,她望了几眼便折回去,不再上楼,一路摇头叹息着走开。
已经几年了,阿秀原来那间房一直不准住人,这让家里人十分不解。一天,丽抗和她先生向荣带来一个中年妇女进门,维娜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一个陌生人进来,她敏感地问道,她谁啊?
妈,给家里请的,她是左姐。丽抗示意那女的坐下来。
谁让你们请的?我没说要请人啊。维娜脸上明显写着不高兴。
向荣忙回道,妈,是我请的。这位左姐是我同事介绍的,不会太贵的。我是看到小红要外出打工不来了,您这少不了人照顾啊。
小红,小红会做什么事啊,她是来享福的,她早应该走了,我才不稀罕她。维娜板着脸说道,让那左姐很难为情,丽抗道,左姐会做事,放心。维娜又说,会做事,那会不会做人啊?她原来是做什么的?维娜这些话让左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了。丽抗也觉得难为情,她认为妈今天做得有些不妥,话说得太直,但又不能和她计较,便试探地问,先让左姐试试吧,您看她住哪间?
维娜看了一眼左姐,年纪五十大几,微胖,神态平和,便拉了她的手说,委屈你一下,住楼下杂屋吧。
妈,您这是什么意思啊?杂屋住不得人,楼上不是有空房吗?丽抗叫了起来。
怎么住不得啊,以前阿秀、二龙不都住过嘛,楼上的空房我是给阿秀留着的,肯定不能住。维娜严肃起来,似乎容不得别人更改她的决定。
向荣在心里说了一句,真是怪了。但嘴上却说,妈,我看都行。
我看不行。丽抗也很坚决。
维娜慢慢站起来,走了几步挥挥手道,那就不请了,有些事我也能做。
左姐其实听说陪楼房间不吉利,死过人,不住更好,宁可住杂屋。便开口说,阿姨放心,我住哪都行。这么好的房子就是睡在地板上都舒服。
维娜怔怔地看了左姐一眼,点点头说,说得没错,愿意就留下吧。
说完便起身要回房去,左姐灵活地去扶她,俩人走到客厅门前,维娜又回过头叮嘱道,记得啊,阿秀的房间,要留着,除非我不在了,就随你们。
向荣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妈对秀姑的感情真是不一般啊。
丽抗说,其实我能理解,但就是觉得妈自从秀姑死了之后,她好像变了许多。
这左姐开始几天还能让维娜满意,没事陪她说说话,晒晒太阳,但过了一个月,维娜不耐烦了。她嫌她不爱家里的花草,从来不懂得给花浇水,不主动做事。
左姐不明白她的意思。维娜说,不是我挑你啊,你应该知道花花草草是有生命的,养了它就要对它好,这跟人一样,我看你一天到晚板着脸,难怪它们没精神,阿秀可不这样。左姐便问,阿秀是谁?维娜叹着气说,阿秀你是学不来的。唉,地瓜种花也不是这个样子。
左姐在家里只待了三个月,便被辞退了。接下来又换了一个钟点工,更是让维娜费心,钟点工一天要打两份工,做完便走,一句话都不说,维娜说她根本不用心,做的饭菜潦草马虎,搞卫生也不干净。最后这钟点工还跟维娜吵了起来,说她是挑刺的监工,是糊涂了的老朽。气得维娜病了一场。丽抗没有办法,请了假在家侍候,维娜说,不要请人了,没有一个中意的。反正你也快退休了,家务就你来做。
丽抗道,房子这么大,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维娜不解地问,那时候阿秀怎么忙得过来,她还要带孩子、做饭、洗衣、打水、养花,比你们这些懒鬼勤快得多。丽抗也被说得不耐烦了,她回驳道,一年四季就是阿秀阿秀,好像这家里没有她就不行了,真是老眼光老思想。
维娜也不甘示弱,现在的人啊就是比不上,一个个都变成什么样了。
2
维娜在这栋老别墅里住了大半辈子,感情太深了,要她搬走如同和亲人分别一样,难舍难分。
前两年,丽抗要接维娜到对面厦门的新房子去住,维娜死活不肯,丽抗费尽心机,软硬兼施,威胁利诱,都没能把她说动。最后还是龙隆出面解决了这个对于全家人来说的大难题。龙隆是一家房地产公司老总,他说他盖的房子得让娜姑去撑撑人气,龙隆还接着搬出另一套理论,鼓浪屿没有车,全是步行,出门买东西也不方便,游客又多,熟人也没几个了。
这话倒说到维娜心里去了,她睁大她那双有几分洋气的眼睛说,龙隆你说得是,现在啊出门遇不上一个熟人了。你妈在的时候,我俩还可以说说话,唉,那就依了你,上你家看看。不过,我这可是看你妈的面子,说好了,就几天。
龙隆笑着说,老人是最好的风水,是上等的风水。您去我那儿住,我那儿风水就好上加好。维娜抿嘴一笑,富态的脸上掠过一丝开怀。
龙隆接着说,娜姑啊,保准您去了不想回来,房子大,家里热闹。这话却让维娜马上又不高兴了,一边摆手一边说,房子大,能大过我家的这老洋房吗?有院子吗?院子里有树吗?有主楼陪楼吗?现在的房子都跟笼子似的,唉,比不得的。
对于维娜来说,哪里都比不上鼓浪屿。鼓浪屿是她一生的情感所在地,她一辈子还真的都没离开过这里,最远的地方便是到对面的厦门走走,维娜跟所有老鼓浪屿人一样,从来都只说自己是鼓浪屿人,不说是厦门人。她对自己是鼓浪屿人的那份自豪,是绝对坚定的,她对鼓浪屿的依恋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谁也没法阻止。其实鼓浪屿是厦门的一部分,隔海相望,说话似乎都能听见。而在维娜看来,鼓浪屿与厦门是两回事,尽管坐轮船只要几分钟就到了对面,维娜仍然觉得离开了鼓浪屿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临搬家时,丽抗生怕维娜反悔,早早地来到她房间帮她收拾东西,维娜指着丽抗说,停下,我还没走哩,急什么。这些东西我要回来用的,都不带走,在厦门住,东西你再去买。
搬家那天,维娜是净身出户的,连一条手帕都不带,好像是出去串个门就回来。丽抗奈何不得她,便依了她,连换洗衣服都没带。
刚进龙隆的新房,维娜还是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高层二十八楼,大阳台,复式楼,装修无比豪华,但她却没什么反应,在她看来这里与凤海堂根本不能相比。真应了那句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何况,凤海堂是永远不变的金窝。
龙隆说待久了就惯了。维娜才不这么认为,她的道理是,多久才算久,要一辈子才算,她都在鼓浪屿住了一辈子了,那才是真正的习惯。尽管家里天天有人陪她,但她仍然像个客人一样,处处不随便。动不动就是一句,我还是回鼓浪屿吧。家里人都不让。
这天,丽抗不耐烦了,说,妈,那里没人了,一个人去干吗?太清静,又没人照顾,来去又不方便,游客又多,一天到晚吵死了。
维娜瞪着眼回道,丽抗,你说这话可不对啊,你是在鼓浪屿出生长大的,住了那么久,应该有感情的,现在难道还嫌弃那里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