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怜听他出声,略有丝惊喜地看了他一眼,续道:“父亲性子老实敦厚,听到使者到来的消息就六神无主,全仗母亲应对周旋方可次次化险为夷。父亲心中感念这段共患难之情,曾执母亲之手发誓说:‘他朝若得富贵,必无相禁忌。’后来女皇年龄渐大,想法也开始变化,决定最后再考验父亲一次。她下旨令我们从青州转到渝州华阳郡。母亲的娘家原是川蜀大族,相隔甚近,但母亲日日谨言慎行,不但不敢与娘家频繁联系,甚至……在外公被祖母降罪时,还忍痛大义灭亲,提供了不少能使娘家彻底倒台的证据。那时候我刚满十岁,皇祖母基本相信了我父母对她的绝对臣服,却不知出于何种心思考量,下旨宣我入宫。她见了我之后,对我表现出爱重,将我留在宫里,一留,便是三年……”温怜眼神悠远,手指无意识地捏紧,没有再说下去。她看了看天色,哂然一笑:“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也不知为何会说起那么多年前的事。让你见笑了。”
少女笑容恬淡中带着一抹傲色,玉般的肌肤在冬日暖阳下显得格外莹白细腻,毫无瑕疵。叶城听了她一番话,原本微有怜惜她幼时便见了世间争权夺利至于母子反目的污秽龌蹉,但见她扬着下巴这样笑着看着自己,不由又记起她素日只手遮天仗势凌人的种种可恨来,先前略软的心肠重又硬转去。他低下头暗暗对自己道:莫要忘了眼前这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是天下一等一的毒妇人!她说得可怜,却是受两朝皇帝恩宠,得当今皇后怜爱,明目张胆结党营私,图谋皇位,陷害兄弟,对抗万昌公主!她,为了一己私欲,可以不择手段……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温怜对他一片真诚,温柔小意。听不到讥嘲,看不见轻鄙,没有人留难,叶城的日子比他最初想象的要好过得多。但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种屈辱是刻在骨子里不能抹去的,就算温怜对他再好,他的心中也有恨有怨,永远不会心甘情愿。
“殿下,可以吃了。”远远围坐烤肉的侍卫冲着他们喊。
温怜回头笑了一下,利落地站起身。叶城跟着她向侍卫们走去。
正午的太阳将地上的雪化去,剩下未完全蒸发的水,濡进泥土里,与草木枯败的气息融合。
“嗒”温怜脚步一顿,叶城没有留意,险些一头撞上去。
玄色劲装的少女背对着他站住,娇躯紧绷,一手慢慢抚上了腰间的短剑。叶城一凛,他的武功修为本殊为厉害,这一集中心神,也感到了空气中的一丝不寻常。他心头一动,看向温怜的眼神惊疑不定。除了那日在南山,温怜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显露武功,就算那一次,寥寥一招半式,她就伤在了他手下。可是刚刚她却比他先发现不妥?
“咻——”
“殿下当心——”“呛啷”众侍卫反应迅捷,拔刀的声音几乎整齐划一。温怜“哼”了一声,脚步微错,反应不可谓不快地从容躲过两箭,同时抽出腰间短剑,剑出龙吟,清辉如霜,竟是一柄绝世神兵。
温怜行事习惯只顾自己,何况站在她身后的是武功高强久历沙场的叶城,她自然是想也不想就避了开去。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遇袭时刻,叶城竟然分心揣度她的武功。温怜一闪,那两支箭便如光如电,直袭叶城面门和心口。
他们二人原本一前一后,离得甚近,温怜只听得“噗”地一声箭入人体的声音,她心头一颤,挥剑的手一抖,险些没有挡得住密集的箭雨。众侍卫反应极快地围成一个圈,将温怜护在圈内。温怜急忙扭头去看叶城,他左手按在右肩上,正狼狈地躲闪着从密林**来的箭。
温怜原本是喜爱那片四季常青的树林的,冬日至此,看着满目绿色,心情也开阔很多。但是现在却是这片常青树给了敌人藏匿的机会。来不及多想,眼看着叶城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温怜急得大叫:“阿城,过来!”叶城猛听人唤,转头看了她一眼,温怜一惊,只见他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淋淋,嘴唇竟是乌紫的。箭上有毒!是了,一定是箭上有毒!温怜一念及此,只觉得自己的背上也开始冒冷汗。她足尖在地上一点,从侍卫围成的圈中跃出,身如飞絮,又似落花,轻飘飘彷如毫不受力地飞至叶城身旁,一把揽住他的腰,提气一带,同时右臂疾挥,将自小习练的剑法发挥到极致,寒光夺魄,在叶城和自己的身前织成一片剑网,护着二人向护卫圈中退去。
“殿下当心!”众侍卫十分乖觉地向着温怜的方向移动过来,可是密林中的敌人立马察觉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一蓬箭雨落在他们与温怜之间,极力阻止他们的救援。
若是独自一人,她便是支撑一时三刻也没什么打紧,但是左手带着一个人可就大大不同,温怜的内力损耗极快,为防护两个人而舞的剑网也极耗体力,温怜只觉得短剑与箭相撞时的巨力震得自己的手臂阵阵发麻,虎口痛得像要撕裂开来,渐渐握不稳剑,彷如随时都会脱手而去。
叶城在中箭的时候内力就已经动用不了,现在更是伤口剧痛,头昏眼沉,感受到温怜的吃力,低低劝道:“殿下不用理会我……”说着便想挣脱温怜揽着他的手。
“别乱动!”温怜低喝一声,将手紧了紧,面上一片冷沉。过了一会儿,叶城再没有动静,温怜无暇察看他的情况,却十分担忧,故作镇定地安慰道:“对方的箭再多,终有用尽时,我们只要坚持住……”
叶城没有回答,她也没有精力再说话,暗自咬紧牙关,将手中短剑舞得滴水不漏。
又是一轮密集的箭雨,对方阻挠温怜与侍卫汇合的箭突然停了,射向温怜的箭却一下子猛涨!温怜不忧反喜,高声道:“对方的箭所剩无几了!大家坚持住!”话音未落,她身形陡然拔起,将全身内力灌注于左手和双足,抱着叶城急扑向正在靠近的侍卫圈。
“殿下——”面对着温怜的侍卫头领见温怜后心门户大开,暴露在箭雨下,差点被吓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温怜像是身后长有眼睛一般,脚下左拐右拐,身形一扭一晃,竟是避过所有的箭,一步也不停地揽着叶城跑得飞快。眼看只有五步之遥了,密集的箭突然一停。
整个世界都像是静了一瞬。
但,仅仅只是一瞬。
“咻咻咻——”尖利的风声似乎要刺穿她的耳膜,温怜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的侍卫头领脸色陡变,像是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东西。
温怜本身就是箭道高手,光是听音即知,射出这三支箭的人,是高手中的高手。
三箭成连珠之势,分袭她身上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三处重穴,射出的时间相差得妙到毫颠,加上这样霸道的力道,造成了避无可避之局。
她现在距侍卫圈只有三步之遥,左手运力一送,将叶城推了过去,右手执剑往背后一斜,竟是昆仑剑法中最精妙的一招——“反弹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