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青蒙蒙的,牛毛针一样的细雨斜飞在一朵朵油纸伞上。一匹雪白的骏马停在公主府前,马上的骑手戴着斗笠,黑色雨衣将全身上下裹得严实。那骑手修长的腿从马背上跨过,利落下地,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下人,一把揭去头上的斗笠,扯开身上的雨衣,随手扔给一旁服侍的人,接过巾子,边走边拭身上不慎沾到的水滴。
“公主!”云闲大步向她走来,神情奇异莫辨。她附在温怜耳边说了几句话,温怜面容舒展,哈哈一笑:“不出我所料,她果真铤而走险了!”她面色一肃,杀气腾腾地道:“传我号令:万昌长公主意欲谋反,虎翼军六万人马立刻随我火速前往,镇压叛乱!”
两年过去,华宜公主早已不是当初一脸稚气,初初参与朝政摸索学步的小公主了。自谢珉死后,温怜在皇后的扶助下,将驸马谢容南推上了新一任谢家家主之位,拿到了虎翼军的兵符,在皇帝莫可奈何的暗许下,掌控了京师六万兵力,在这天子脚下,与万昌公主的铁甲军、拱卫皇城的禁卫军形成三方微妙的局势。
虽然皇帝迟迟没有封她为皇储,却屡屡委她以重任,朝中的天平慢慢向着温怜倾斜。这样下去,如今平衡的局面迟早被打破。万昌公主是聪明人,聪明人看得远,想得多,她觉得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下去。在温怜的咄咄相逼下,她终于咬牙挥兵谋逆,要把温桓赶下皇位。
此举正合温怜心意。
一身白袍银甲,温怜背负长弓,腰佩宝剑,领着身后的潇潇铁骑,踏得神州大地也剧烈震动起来。往日娇娇俏俏的金枝玉叶摇身一变,跨马仗剑,眉目间一片肃杀,英姿飒爽,昂首扬眉。
两位不让须眉的女政治家狭路相逢,各自领着数万兵马,遥遥对峙。清风吹起她们的战袍,细雨落在她们的脸上,浸润得那两张杀气蒸腾的脸柔淡了几分,将血脉相承的眉眼染出两分相似的韵味。
当看到温怜出现时,万昌公主的脸就凝重起来。这是从京郊调兵直逼皇城最近最隐秘的一条路,唯一不大好的地方就是这条峡谷,又长又窄,简直是设伏诱敌的好地方。万昌公主不是不懂战争的闺阁女子,就算她真个不懂,军中也有的是懂的人。她没有选择。调动四万兵马围城逼宫,这动静不可谓不小,所冒之险不可谓不大,真正是成王败寇在此一举,将身家性命、百世荣辱都压作了赌注,一旦在控制局面之前给人发现,焉有一丝胜算?
兵贵神速,畏首畏尾一向不是她的作风。
所以在看到温怜带着人出现在峡谷出口时,万昌公主心里一凉,马上知道,今次着了道,大事不成了。
温怜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玉手一挥,两面谷壁上齐刷刷露出一排寒光闪闪的箭尖。
“嘶——”动物天性敏感,万昌公主胯下的骏马不安地向后退了两步。万昌公主面沉如水,看着温怜道:“你这是做什么?”
温怜低低一笑,在这一刻,白袍小将凌厉的眉眼回复了女儿特有的娇媚,配上这身战甲,在细雨纷飞的战场上竟别有一番美丽。“姑姑真是好气魄,好胆识。这句话,理应我问你才对。”她面容一肃,冷声道,“万昌公主,你私自调兵入城,意图谋反,按律当斩!还不速速放下武器,立刻投降!”她缓了声:“姑姑,你随华宜进宫请罪罢,父皇与你一场兄妹,加上华宜为你求情……”表情神态拿捏得恰到好处,一片深情不忍,哀恳依依。她话还没说完,万昌公主哈哈大笑,高声道:“住口!”她露出一种纵百死不言悔的坚毅神情,“本宫身后这四万儿郎都是一片忠心肝胆,可表日月!他们随着本宫进京,是要清君侧,除奸佞,扶助圣上,还这天下升荣太平,朗朗乾坤!”她两眼死死盯着温怜,很明显要“清”的皇帝身边的奸佞就是这个妙龄少女。
温怜与她这副忠肝义胆的模样一对,险些笑场。但观万昌公主身后的兵士,却是个个精神一振。她向来不容人在口舌之争上赢过自己,但此时占尽天时地利,只想速战速决,不欲夜长梦多。若是等到禁卫军加入,虽则不会对她不利,但温桓未必会杀万昌。她布局多日,只为今朝,一定要将这不可一世的老女人剁成碎片,不容她有半分活命机会。
温怜想到此节,仗着己方人数地势的绝对优势,也不多说什么场面话鼓舞下士气,直接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温怜缓缓退入军队中,令前头的将士牢牢守住出口,峡谷另一头她也早早派人堵住。这场仗从一开始就胜券在握,温怜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饶是如此不利,万昌公主还能沉住气,有条不紊地指挥兵士迎战。温怜面对着自己这位亲姑姑,也不由在心里暗道一声佩服。这气度也难得,不怪圣神女皇在世时最喜欢这个女儿。
她看着万昌公主作困兽之斗,一时之间只觉得天明空净,恨不得仰天大笑——这数年来与她死活相争的老对头终于完蛋了!
就在温怜不自觉地调整了舒服的姿态观战时,却心里一跳,渐渐觉得不对。她的视线一直锁定着万昌公主,但是乱箭如雨,千军万马,混乱的战场饶是以她的眼力,要长久凝望一个人,也有些吃力。
那一身玄色的统帅战袍依然在士兵的掩护下飞舞,但温怜的眉头紧皱,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游移搜寻,蓦地停住。
那个背影曾被她咬牙切齿地瞪视过无数次,如果目光可以化作火,万昌公主的背早就被烧出一个大大的焦洞,如果目光可以变为刀剑,她的背绝对已经千疮百孔……毫不夸张地说,这个生平大敌,就算化成了灰温怜也认识!
温怜见她穿着普通士兵衣服,要在几个人的掩护下遁去,心中一急,也来不及去感叹她易衣的神速,匆匆点了几个人,抄小道去拦截她。
开玩笑,若是这样将万昌公主放走,她以后可还能睡一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