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乡间的多数人都离开了那一尺多宽的田埂小路，都离开了黑旧的矮瓦房，都离开了那上楼弯腰低头碰头的小角楼，都离开了那媒婆领着相亲的女方来到那紧挤无坐而倍感尴尬的房间。
改革开放的成果，实现了从乡间一条泥泞的小土路，变成石子煤渣所铺的平坦路，又成为水泥沙石拌和的硬化路的巨大转变，这是来之不易的成功之路。我们的祖国开放了，我们的祖国是大家的，用不着阶级的划分，用不着人与人之间产生那种无辜的矛盾，用不着一部分人用条条框框来约束别人的思维。我们毫不犹豫地挣脱了以前的束缚，摆脱了从前那种歧视的眼光。这块土地才显出真诚和亲切，鲜活和自然。人们才心安理得、赴汤蹈火、各显神通地使出了干劲儿，力争上游地为家为国争光，贡献着力量。
由于你多次相亲的失败，被乡亲们说是因为阶级成分的关系，或是那角楼碰头的事情，让女方都一一退缩了。后来你盖了不到十平米的小角楼，楼梯还是从外围架的，那就是你原来结婚蜜月的开始，那就是你在农村里显得很耀眼的新楼房。
你是随着改革开放首先富起一部分人所惠及的农民，在村庄里是第一户盖起了新楼房。就是那河边一尺多宽的田埂小路，妻子领着两岁的小孩，喜形于色地走来，又提着盛着点心的铁锅，给泥匠们送来填饱肚子增加干劲。这次盖新房本来是令全家人愉快的事情，但是却遇到了家里人的不理解，特别是父母的不理解，这是你心里最委屈的时候。父母总以为这房子是为你自己盖的，与家里的兄弟是没有关系的，整天忙碌的你还要亲自做着杂工，根本看不到弟妹们在哪里。当时也是年轻逞能，有一天为了省点钱，从小船运回的二百包水泥你从河滩上一人背上岸，第二天全身散了架似的动弹不得。盖起了新房后，父母请来了舅舅要分家，这时你心里是这么想的，两个兄弟都没定亲娶媳妇，把盖的新房分给兄弟，要父母把旧房分给你，都是家里人用不着很多的自私想法。因此，就在娘舅写好的分书上签了字。第二天早晨母亲说这样不行，很是过意不去地说，你们盖起新房很辛苦也很累，就作废了那张分书。但是父母从没有给这帮弟妹说清楚是怎么回事，甚至使年轻的弟妹们对你有了隔阂。过了几年之后三妹还在电话里说你自私，新盖了房子自己住，就不管那两个兄弟了。后来你觉得妻子说过的话不是没道理，她讽嘲地说你：哪有像你把盖房的钱交给了母亲管理，还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地忠诚。为什么不耗在旧屋里待分了家再盖房也不晚，这会儿好了，自找委屈活该！要求买一块好手表都是吝啬地不肯。
你忠告每一位母亲，一个家庭里众多的兄弟中，如果有个别先富有的，当家人当父母的要搞家庭平均主义，要等着他后面的兄弟，那是不对的。积极性就是生产力，没有了积极性是空谈着要富有。母亲有时总想给孩子们一个公平，都一样的平均主义。其实只要勤恳努力，先后个个都是富有的，用不着焦虑或打击走在前头的孩子。
你大清早起床接到从老家打来的电话，妻子说隔壁的邻居又在闹事，不让埋房子的排污管道，水泥工都停下来无法施工，邻居说路的土地是她本人的，与妻子相吵快要打架的气氛。你在电话里劝着妻子，忍忍再忍忍，都是邻居，撕破了脸皮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因为道路没有个人的，责任田也是国家的，哪有一个村民把承包到户的责任田私下卖些给了乡邻盖新房，就连一条路基都不让着旁边的人，农村人一点理法的意识都不存在。再说这条路是经过镇政府与大队干部的同意，为了前后出入的需要而规划的道路，宽二米五的路基又不全是她的责任田。男人不出头而女人出来闹这种纠纷，大队村长只要出面证明一下就可以，用不着两家闹得鸡犬不宁，用不着一方被攻击而胆战心惊。尤其是旁观者也不敢出来说几句公道话，甚至不理解也不了解，只是在幸灾乐祸，总以为息事宁人的一方在欺侮貌似可怜的人。
全家几兄弟只有你审批了二分七厘的土地盖新房，还是向乡亲买回的土地。等你开始垫地盖房的时候，开始东边来人闹得擦枪走火，后来西边的女人来闹得玄乎，你们只是忍着再忍着。你多年在外地流浪似的做着小商人，有时也要受着歧视的称呼，有时也要受着凶巴巴的顾客上门找碴寻理由闹事，每天总是像踩在碎玻璃上提心吊胆。乡亲们总以为我们这些人在外面淘金，同情在家里种地的乡亲受苦。后来你对妻子说，这条纠纷的道路就由你们出钱，花了三千多元，就算土地是她私人的不是国家的，她的心理也许得到些平衡而停止争吵与相骂。可是对方还是不死心，要求到朋友那里要我们签字画押，证明这条路不是你一个人做的。这以上的委屈之事别人是不会明白的，你总是叮嘱着忍耐再忍耐。那位乡亲邻居，我们为什么不暴躁起来与你大闹一场，不是怕你，而是没必要为了小事而争斗得你死我活。我们应该要和睦相处的！
因为你是在农村里土生土长，根在农村里，不然的话你连盖起的房子都不想要，想着都令人心寒。在家的农民们应该想着这批在外闯荡的乡亲，出外打工与经商的人，有了他们在外地才使家乡有了富余的空间，才能让农民多承包几亩土地。
我们要是想在农村里长期地居住着，就得习惯于乡亲们的多种心态与弊病，习惯于那种只顾自己利益的小天地，习惯于各占土地的一点眼前利益，习惯于大家都碍着面子而没人去管乡亲们的矛盾问题。农村里特别是干部不出来主持公道说事，姑息养奸纵容着同流合污的不良之风，这个村庄的面貌永远是落后的状态。因为每个人都无所顾忌地想着自己的利益，而农村的房屋与道路改造缺乏规划。当然以上的叙说只代表你所在的那些村落。
又想起原来的村长，本来是他同镇里的干部一起拉着绳子规划的前后道路。后来你与邻居双方由于房屋旁边道路的纠纷而吵闹，而他无动于衷，也不出来说几句公道话，或者制止着对方。村里有权力规划道路，责任地不是私人的而是国家的，他连这些话都不敢出来说明一下，村民们推选他当村长为的是什么。因此有些农民赖皮、肆无忌惮地闹不停息。后来那邻居个人要地搞畜牧，你要是说事的话他就不一定成功的，因为你也是贫苦的农民，土地也有你的一份。
而你深深地爱着那些勤劳、淳朴、善良的农民。无论生活对你怎样，在你远离家乡的时候，还是想着家乡那些细雨淅沥声，还是想着家乡那些青绿的禾苗，还是想着家乡那些黄澄澄垂着的稻穗。对于儿时在狭窄的田埂上，身上沾着泥土，总是来回地在农田里朝气蓬勃的干劲，你更是记忆犹新。只是为了下顿的温饱，只是为了下季的收获，只是在春天的梅雨里，只是在夏天的烈日中，哪怕在树荫下停留片刻也能满足地休息。你同二十多个老小的社员磨蹭、重复地劳动着，能听到几位半百的阿公阿叔老农民们拿着烟斗悠闲自在地坐在田埂上有滋有味地吸进烟草的口水声。你没有理由要放松下来等待着他们劳动，没有理由再听着从小学里传来的朗读声。农田就是你的朋友，它的每个角落都有着你的身影，在铲除薅着无用的杂草。
自从改革开放后，你也爱着那些缺少真诚不厚道的人，也爱着那些缺乏诚信满嘴谎言的人，也爱着只顾赚钱不讲道德虚夸自己的人，也爱着腰缠万贯却对子女缺乏管教的人。以上这些都是你聪明而尊敬的朋友。
最后，请别打听你念了几年书，请别打听你也是农民的儿子，就可以瞧不起。而你只是想和父老乡亲打声招呼！道声问候！这辈子你在做客家人，睡梦里都在遥远的地方在漂泊，在流浪着……
2003年5月于银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