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隔壁的食客已经被差役赶了出来,大声恐吓着赶到楼下,剪剪心里说声完了,把心一横,悄悄地拿了个板凳守在门口,准备放手一搏。
景苏等三人见她如此大胆,心下佩服,却不敢仿效,紧紧地靠在一起,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
“哎呀,诸位差官老爷,你们来的正好,帮小老儿找个大夫吧!我一个老鳏夫,就这么一个孙子,得了天花,半死不活的,我以后可指望谁啊,可没法儿活啦……”
一个老人的哀嚎声突然在门外响起,痛不欲生的诉说中带着绝望和乞求。
杂乱的脚步声猛地一滞,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问道:“哪来的糟老头儿?谁让你在这里号丧,干扰了老子办差,小心你的老命!”
“糟老头子,别捣乱,快滚!”这是假和尚的声音。
剪剪听得那老人的声音分外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便大着胆子掀开门帘的一角往外看,居然是毕栓栓!
“哎呀,差官老爷,差官老爷,”毕栓栓拼命抓住那个捕头的袖子,鼻涕一把泪一把,“我的孙子得了天花,我没有钱给他医治,您行行好,帮我把他抬到大夫那,我一辈子都记得您的大恩大德,我把您的大名写个牌位供起来,天天烧香、上供……他就在那个屋,我本想在这讨点钱,去找大夫,没成想这些人见了我们都跑了……老爷,老爷,您是活菩萨,行行好,救救我孙子!”
“天花?你,你孙子在哪儿?”
“对,天花!”毕栓栓紧紧拖住他的手臂,“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不省人事,浑身长满痘痘,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叫你的手下帮我把他送到大夫那儿……”
“死老头,你疯了,那是传染病!”捕头粗暴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恐惧。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你们把他抬到大夫那儿就行了,他浑身都流脓,衣服都没穿,您行行好!”他死命拖住军官的手臂。
“滚开,老子要走了!”
“不要,不要,老爷,不要走,求你了,您老行行好,不要走啊!”
“你回屋去,守着你孙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老爷,你不能走,我孙子快没命了,帮我找大夫,帮帮我这老头子吧……”
“快滚开!真TM晦气,弟兄们,撤!”
楼梯颤动的声音再次响起,那班差役像逃命一样往楼下跑去。
“哎……大人,不能走,那几个尼姑肯定在这儿,大人,大人!”假和尚气急败坏的声音淹没在混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中,没有人理他。
门帘猛地被掀开,毕栓栓灵活的身子一闪而入,还是那身乞丐服,白头发白胡子,笑嘻嘻的,红光满面,哪里有一点哀伤的影子。
剪剪暗暗佩服这老头儿的演技,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奥斯卡奖,不然他可以为中国人争光了。
“秦姑娘几位,短见了,都还好吧?哈,这么多好吃的,为什么不叫小毕一声,幸亏小毕鼻子长,闻着味儿就来了……你们都看我干嘛?不用再特意点了,我不客气了啊!”
没容大家和他打招呼,毕栓栓已经把桌子上的吃食归到一处,也不嫌腌臜,抱到怀里大吃特吃起来。
“几位姐姐和慧心师父,别来无恙乎?啸天这边有礼了。”大家正在一头雾水,毕啸天衣冠整洁地迈着方步,从外面挑帘进来,笑着一一和众人打招呼。
“好巧啊,你们怎么也在这里,刚才你爷爷说你得了天花,是真是假?”经过了几场劫难,大家都是九死一生,在这里能看见熟人,无异于他乡遇故知,连一向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青菱说话都透着亲切。
毕啸天脸上一红:“全是爷爷杜撰,啸天怎会……得那种病!我们祖孙二人当日和诸位师父被牛群冲散,便……下了山,料着几位若能逃出来,必然遵照住持所托,一路南行,故一直在此恭候!”
剪剪想起那天的情形,记得当时他们祖孙明明是骑在牛背上和那几个戴凉笠的汉子一起冲了出去,现在突然出现在这里,莫非那几个汉子也在这里?想到这里,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清亮的眸子,还有那人无比矫健的身手。
“当时你们随牛群一起离开,后来去了哪里,那些汉子都是些什么人?”她想打听那人一下,但考虑到自己虽然是穿越者的身份,没有那么多的封建思想,但毕竟也是女孩儿家,又穿了这么古典的衣服,自然不好直接打听一个男人,那就打听一群好了。
“是啊,他们没有伤害你们吧?”慧心也关切地问道。
“当然没有!但是,我们下了山便分开了,也不大清楚他们的来历,只知道好像是一批……义士,正被另一伙官兵追赶,到庵里也是赶巧,却帮我们逃脱了那酷吏的魔爪,不过杨大哥,哦,就是他们的首领,因为牛群伤了不少人,好像一直很自责!”
众人想起那日的惨状,一时都沉默不语。
原来那人姓杨,剪剪想到这里,忽然记起怀里的玉牌,当日在山洞里他送给自己,说是到了危急时刻拿出来必然管用,自己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慧心似乎也想起那伙汉子的头目就是山洞里的“野人”,不由向剪剪这里看了一眼,两个人心领神会,却都没有说话。
“额,吃得差不多了,可惜还剩了这么多,却是不好带走!”毕栓栓好像没吃多少东西,便喊着饱了,打个嗝,仰卧在椅子上,摸着肚皮,惋惜地看着桌子上剩下的吃食,伸了个懒腰。
众人哭笑不得。
“哪位得了天花?快请离开吧,小店是小本生意,一天没有几个大子儿的进账,现在客人都给吓跑了!这是怎么话说的!”茶肆掌柜的送走了官兵,又安抚了被惊动的客人,急急忙忙地跑了上来。
他也不打招呼,径直推开雅间的门,见四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和一个老头一个小孩儿,正在谈笑风生,看脸色,俱是红光满面,别提有多健康,哪个也不像得了天花半死不活的样子,不免一愣。
“不好意思,走错了,扰了几位客官用饭,您别急,慢用,慢用!”
他转身赶紧下楼,再不敢提天花的事儿,怕把这几位也吓跑,连茶饭钱都追不回来,那今天可真是赔大发了。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一会儿官兵省过味再回来,我们可就插翅也难逃了!”见掌柜的满腹狐疑地下了楼,剪剪一蹙眉,提议道。
大家都点头称是。
青菱喊小二会了帐,六个人不敢走得太匆忙,故意做出不疾不徐的样子,施施然离了茶肆,到了僻静处才雇了几辆车,连夜一路向南,出了南亭镇有三四十里,才找了间偏僻的客栈休息。
却说那茶肆掌柜看天色已晚,客人都走光了,便遣了伙计,打了烊,在柜台上扒拉几下算盘,发现今天连跑单带被官军损坏的桌椅板凳,足足赔了好几两银子,正在心痛,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那些差役居然又回来了。
他心里骂声倒霉,连忙挤出笑脸,趋步上前,大大地唱了个喏:
“哎呀,各位差官擎好,小店已经打烊,不知各位老爷还有何公干?”
下午曾经来过的那个捕头不耐烦地把他打发到一边,恭恭敬敬地从门外迎进一位身穿大红獬豸绣服的官员,看样子有三十来岁,头戴乌纱,两颊清瘦,脸上似乎还有撞伤的痕迹。
“段大人,那和尚说曾在这个茶肆见到四个尼姑,可下官带人来细细搜查过,根本没有什么尼姑。”捕头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禀报。
那官员也不答话,向已经空荡荡的茶肆扫了一眼,又看看楼上,便在楼梯口找张椅子坐下,一挥手,一个“和尚”被兵丁带了上来。
掌柜的屏声凝气退到一边,心里暗暗地诅咒。
“这位是段大人,朝廷命官,将你白天见到的事情如实回答,不许有半句虚言,否则,要了你的狗命!”那差役咬牙切齿地对“和尚”说。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一本正经。
“不要吓唬这位师父!既然如此,那你给本官说说那四个女尼的事。”段兴扯了扯嘴角,换上一副和气的面孔,边说话边往手上套了一件什么东西,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和尚”。
那“和尚”见这位朝廷命官如此好说话,不觉心中的胆怯去了大半,连忙叩头回答道:“小的,哦……贫僧,原也不知道她们是尼姑,只因今日云游至曲营村,见那裁缝铺后门大开,便起了好奇之心,想去看个究竟,不想……啊!”他话还没说完,突然惨叫一声,有人一拳打在他的左脸上。
段兴张开手,脸上笑容依旧,只是四个手指上各套了一个铜套,上面血迹斑斑。
“和尚”痛得跌倒在地,破碎的门牙从嘴里飞了出来。
“说实话!一个和尚去裁缝铺做什么?”还是那副笑眯眯的面孔,“和尚”却早已经魂飞魄散。
“大人,大人,小的冤枉,小的……贫僧的确是凑巧路过,真的不知道她们是尼姑,只想……啊!”
又一拳打在他右脸上,一股腥甜的液体分别从鼻子、嘴巴、耳朵、喉咙缓缓地流出来,“和尚”被打得晕头转向,差点被一口血呛住。
“大人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实话!”
“恩,说吧!”段兴还在笑,顺手接过兵丁递过来的湿布,漫不经心地擦拭着铜套上的血迹。
“贫僧,是从街上碰到那几个女人……”
“嘭!”拳头又到了,“和尚”躺在地上,两只耳朵嗡嗡作响,疼痛感突然消失了,身体却完全爬不起来了。
“我要实话!”段兴已经懒得多说一个字,言简意赅。
“贫僧……”他迷迷糊糊地说出这两个字,看到拳头又举了起来。
“大人,求您别再打了,小的说实话,说实话,别再打了啊!”“和尚”跪在地上猛磕头,血水、泪水、口水、鼻涕混作一团顺着脸往下流。
“说!”
“小的姓顾,原在青楼打杂,因贪酒好赌,每月用度总是捉襟见肘,便想着找几个女孩子去卖了,手头也便宜些,因扮成出家人的样子容易上手,便……便乔装改扮,四处打探。今日在曲营村见了那几个女子穿着尼袍,行迹慌张,便假意说要帮她们,原想骗她们换了衣服,拐到青楼,能多换几个钱。没承想反被她们打晕,后来醒过来,怕那店主追究,便跑到镇上,正好见她们在这里吃茶,一时气不过,便去报了官!”
“你可听她们说要去哪里,有何目的?”段兴见他言辞罗嗦,不耐烦地打断了问道。
“这个小的实在不知,千万请大人明鉴!小的只见她们在这里吃茶,便找了差役……”“和尚”看着段兴手上的铜套,汗毛都竖了起来,磕头如捣蒜。
段兴的眼睛去寻那捕快头目,那捕头连忙上前:“大人,我仔细查过,那几个女尼的确没在这里,或是这厮被打伤了脑子,眼花了,胡言乱语,也未可知!”见识过这位段大人的手段,他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被一个得天花的病人吓跑了。
段兴又去看茶肆掌柜,掌柜哪里见过这种血肉横飞的场面,早吓得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来,这时见捕头为自己开脱,连忙战战兢兢地爬过来,磕了个头,应声道:“禀,禀大人,现在举国皆知,尼,尼姑是通乱匪的,借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留乱匪在这里吃茶,大,大人明鉴!”
“大人,大人,小的真的没有撒谎啊,大人,大人……”“和尚”见他们红口白牙,都把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怕这位段大人又迁怒于自己,拼命磕头。
段兴厌恶地看他一眼,对那捕头说道:“以拐卖人口罪把他下到大牢,永远都不用放出来!”
“遵命!走!”捕头答应一声,抖开枷锁,狠狠地套在“和尚”脖子上。
“连夜给我追,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几个尼姑给我找出来!尤其是那个耳边有颗红痣的!”段兴站起来,眉毛一竖,厉声喝道。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