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金瑶就开始收拾东西。福临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将她收拾的东西挑拣着。一会儿说衣服不需要拿那么多,路上多带点盘缠就行,南疆的气温要比沈阳高许多,带多了衣服也不能穿。一会儿又说书也不必带了,到了南疆自然有人接应,其他的她不需要考虑。
这也不让带,那也不能带。金瑶气鼓鼓地扔下原本胀鼓鼓如今空瘪瘪的包裹,瞪视着身旁悠闲自在的小破孩。
福临全当作没有看见,微微邪着嘴笑了笑。
话说她越来越发现福临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不仅仅是那眼睛里透露出来的睿智,以及偶尔说话时的聪慧。金瑶想起他做的那些事情,总觉得要是搁现代他一定是个腹黑男,而且是早慧的那种。
最后,她推开了一个暗格,将一只蒙灰的小木盒子拿了出来,小心地擦干净装进包裹里。福临的眉毛挑了挑,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淡淡地问:“那里面是什么?”
金瑶见他问起,吓了一跳,脸色微红,摇了摇头。福临也不再问了,猛地一个转身倒在了金瑶的床上,径自到了里间,留下外床的空处。金瑶老老实实地回床上抱着他,无奈地叹息一声。
“福临,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了,继续给你当侍女。你说了的,等我二十五岁的时候你要亲自送我出宫门的!”金瑶记得那个信誓旦旦的小孩,虽然很像过家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愿意去相信这个小孩的话,甚至在心里期盼着有那样的一天。
“笨女人,此番离京,一定要经常给爷写信!不让爷哪天不爽了,就跑来南疆骂你!”福临缩在金瑶的怀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金瑶的鼻子一酸,眼泪就刷刷地掉下来。
“嗯。”金瑶的声音里带着点鼻音。在现代的时候,倾入好友清如就有一个小她十五岁的弟弟,经常跟在她和清如的屁股后面当个笑拖油瓶。长长的鼻涕经常擦在衣袖上,奶声奶气地叫她“瑶姐姐”。金瑶爱极了那个小正太,经常逗弄他,惹得小孩哭了又哄,哄好了再继续玩。
她进宫数月,和福临在一起的时间占了她生活的最大部分。这个小孩不似清如的弟弟,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处事原则。她虽然有些遗憾看不到福临小孩子气的一面,却也时常因为他的一些别扭举动而觉得好笑又无奈。不知不觉间,她以及将他看作了自己的弟弟。
如此想着,她的心下一动,抱着福临小身板的手臂紧了紧,轻轻摇着福临柔声道:“九阿哥——”
福临的头没有抬起来,只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你叫声姐姐来听听——”金瑶大逆不道而且图谋不该,意*淫着某只小动物在她怀里叫自己姐姐的场景,奈何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身下已经有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腰。微微掐动,金瑶立刻龇牙咧嘴,大叫了起来。
“你个蠢女人!不想活了吗?”福临抬起头,脸臭臭地看着金瑶,“以后再敢这样取消爷,爷让你屁股开花!”
金瑶吐吐舌头,心里却在腹诽着: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声姐姐嘛。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如此这般吵着闹着,大约到了子时才睡去。一大早,金瑶就被朱顺儿唤起,福临还在呼呼大睡。她迷迷糊糊间随便梳妆,就带着包裹走了出去。天还是那么灰蒙蒙的,天边有一丝鱼肚白。金瑶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见到福临出来,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待到上宫轿,她才听到寅时的更鼓声。
官轿一步一步朝着宫门走去,路上遇到了前去早朝的官员,金瑶紧张地坐在轿子里摇晃,一个不稳,右手急急地按住一旁的轿沿。一只翡翠绿的玉镯从她的手肘上掉了下来。金瑶吓了一跳,在那灰蒙蒙的轿子里朝着那只玉看去,好半天才恍惚地记起昨日夜里的事情。
她困乏得不行,隐约间记起小福临在她的耳边说着什么,她都不记得了。然后,小破孩似乎在她的脸上亲了好几下,将一个冰凉的物什戴在了她的手臂上。
金瑶看着手臂上的那只带着她的体温的玉,心里暖暖的,似乎那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马车出宫门,就有两辆马车在等着她。金瑶在朱顺儿的搀扶下下轿,只见马车帘子被掀起,范文程率先从其中一辆马车里走了出来。
“范先生。”金瑶福身行礼,范文程急急地拉住她,连声喊折寿折寿,然后接过了金瑶手中的包裹,微笑着问道:“瑶格格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吧。”
金瑶点点头,随着他上了另一辆马车。马车在京城街道上晃悠了好半晌,才到了沈阳城的城门口。金瑶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失望,整理了一下衣衫,等到范文程给城门看守检查文书。很快,马鞭挥霍声响起,马车从城门口缓缓启程。
“前面的马车!请等一下——”熟悉的声音从马车后响起,随着一声长长的“吁——”,一匹骏马飞快地穿过了金瑶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金瑶掀起车帘朝着窗外看去,不是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是谁?只可惜,那人早已经不属于她,即将属于另外一个人。
金瑶叹息了一声,马车还未停稳,又一匹马冲了过来。却是素竹和晚娘!金瑶激动地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素竹和晚娘也急急地下马,三人在城门外抱成了一团。
“小姐——素竹好想你!”素竹还是那样爱哭,一看到金瑶脸上的莲叶,还要她惨白的脸色,虽然事先硕塞已经告诉她原委,她还是吓了一跳。担忧地看着她,眼泪刷地就掉了下来。晚娘还算镇定,只是看到金瑶的神色凄婉,明白她心中对于这种情形的无奈。不由得叹息一声,紧紧地抱住了少女的身子。
“素竹,晚娘,我也想你们。爹爹还好吗?轩儿呢?”金瑶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素竹根本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
“小姐——”晚娘不由得提醒面前的少女,“这些问题一会儿可以在马车上问。您现在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金瑶诧异地看着晚娘,听她的意思,莫非是两个侍女要跟着自己走?金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确定地问道:“你们——那么要跟我走吗?”
素竹的眼睛里无限悲伤,不满地道:“莫非小姐你不要素竹了吗?!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要离开都偷偷地!素竹说过,要一直跟着小姐的,除非小姐嫁人了,素竹要一直陪着小姐!”
金瑶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看到晚娘的眼睛里也是坚定,她点了点头,朝着身后的那个默默注视着自己的男子走去。
“东西收拾好了吗?”硕塞的眼睛柔柔的。
金瑶点了点头,看着他,欲言又止。硕塞却像是明白她要说什么一般,抚摸着她的脑袋:“不用多想,你只管专心去南疆,皇阿玛的事情都会结束的。”
金瑶自然知道,昨夜里皇太极招他觐见,一定是在商讨关于皇储的事情。豪格不宣,叶布舒也不叫,唯独叫了硕塞。金瑶想起皇太极选硕塞去随多尔衮征战的事情,心中有了一丝了然。要说皇太极聪明,从这一点上看,他果然是个真正的君主。没有谁有他这样的城府和胸怀,也没有谁敢如此随意地去算计身边的每一个人!
皇太极,一定用了非常手段,逼迫硕塞去支持他选择的皇储,不遗余力,甚至没有半点怨言。这样的手段,也只有他这个大清创始人才能办得到。
金瑶看着硕塞,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你要小心!”
这一刻,她的那些爱情,那些绮念,都将会成为过去。因为这个人,已经在心里选择了一次。
金瑶急急地从衣衫里拿出一件东西,递给硕塞,硕塞怔了怔,迟疑了一下。看到金瑶眼睛里的坚决,他叹息一声,伸手接了过去。
玉珏已还,恩情立断。
金瑶笑着看着他,随后毫不迟疑地转身:“对清如好一点!祝那么白头偕老,永远幸福!”
不记得谁说过一句话:他要结婚了,可惜新娘不是我。
金瑶曾经嘲笑过说那句话的人,而如今真正在自己的身上发省,她才发现原来她其实舍不得。可是又能如何呢?只能这样遥遥相望。
流水不过忘川,相望不过江湖。仅此而已。
马车继续在路上颠簸,谁又知道下一个路口会遇到谁。
谁又将成为谁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