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的苏州女人
车前子说苏州是水天堂,大概是因为水最能代表苏州的文化禀赋的缘故。苏州人说话抑扬有致的嗲糯,苏州人唱戏一咏三叹的婉转,苏州园林曲径通幽的铺陈,苏州工艺心无旁骛的精细,所有这些,都体现了苏州文化内涵中水一样的悠闲和柔性。苏州没有大江大河的壮阔豪迈,只荡漾着小桥流水和杏花春雨的细腻涟漪。千百年来,苏州人的日子如水一般随意流淌,不紧不慢,像杜丽娘的水袖悠悠地荡开去,又缓缓地飘转来,不经意,却自有章法。
水,无色无味,淡至极处了,也能风生水起,活色生香起来。
这很容易联想起苏州的女人。曹雪芹说女人是水做的,这很好理解;说男人是水,就有点娘娘腔了。男人是山,女人是水,水是女人的妩媚,是女人的心思,是女人的柔情,是苏州女人性格和命运的倒影。苏州的水,是苏州历史延续的脐血;在水一方的苏州女人,则用她们水一样的智慧,繁衍着苏州文化的鲜活。
三百年前,汪琬在翰林院遭到同僚们的揶揄:你们苏州有些什么土特产?汪琬不紧不慢回答:只两样而已,优伶和状元。汪琬的回答很有底气。三百年后再来盘点,苏州有些什么土特产呢?这是2004年春天我和韩胜宝先生小酌时的话题,地点在木渎的山塘人家,推窗可见流淌着西施香艳传说的香溪河。酒酣耳热,说起苏州文化遍地珠玑,但要拿出一样来代言苏州,蛮难。苏州是东方水城,水是苏州文化的灵魂,代言苏州就应该是水一样的苏州女人。也就很自然地说起刚来木渎建馆的绣娘姚建萍,说起洞庭东西山的碧螺春茶娘、叫卖“栀子花白兰花”的虎丘山塘花娘、“日出万匹衣被天下”的盛泽蚕娘织娘、出没烟波里的太湖船娘,等等。借鉴“金陵十二钗”和“女子十二乐坊”的创意,我们把这些苏州女子统称为“姑苏十二娘”。
“姑苏十二娘”能否代言苏州,见仁见智。酒后妄言,本不足为信,但我对“姑苏十二娘”之爱,却真实可信,特别是当我渐渐走进她们的生活深处,触摸到十二娘诗意的美丽背后那种常人难以体会的艰辛,我感受到了苏州女人至柔至刚的坚韧和执着。我对她们的爱与日俱增,一发而不可收。在我眼里,“姑苏十二娘”不是消逝的历史背影,也不是供人消遣的花瓶装饰,她们是十二个水一样生动灵秀的苏州女子,是十二门水一样流传不绝的吴门手艺,是真实的生活,是活化的苏州历史,是绿的茶叶白的栀子红的桑葚,是我慈爱的母亲、勤劳的姊妹、聪慧的女儿。
上善若水啊!
姑苏十二娘“待字闺中”多年,近日蒙上海文汇慧眼,拟以此为题出版书籍,觉得很有意义,既能为后人留些资料,又可让更多人了解苏州、喜爱苏州。姚萍、陈雪春二位帮助姑苏十二娘“走出深闺”,是名副其实的“红娘”;杜国玲书记、徐刚毅老师、车前子老友欣然为序,华人德老师为本书题写书名,是不折不扣的“护花使者”,功莫大焉,深表感谢。
(《姑苏十二娘》后记)
母性的光辉
从城市走向太湖,我分明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她那清丽脱俗的气质、开阖自如的气概、恢弘包容的气度,让我们依恋而感动。现代人栖居于城市冰冷的水泥森林,心却在流浪。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呼唤:孩子,回家吧,如同老家村口袅袅升起的炊烟,我知道,那是母亲殷殷的目光。
季节是位大师,变幻着母亲四时不同的容颜。母亲的大美,是儿女眼中最为神圣的天籁,是普天之下无与伦比的绝唱。春华秋实,年复一年的馈赠,让我们尽情享用着母亲的无私与博大。而我们,除了感恩,还能做些什么呢?
于是,有六位书画同道,雅集太湖,把对母亲的深深情怀,凝注于笔端,倾泻于宣纸,礼赞母亲,感恩太湖。墨分五色,墨韵无穷,皴皱晕染之间,深浅浓淡之处,氤氲着母亲的生动气韵和情致。有湖山如黛的淡定,云卷云舒的恣肆,也有一朵花微笑的灿烂,一尾鱼唼喋的快乐,还有芦苇花在风中的浅唱低吟。这一切,呈现出一种和谐温暖的气象,那是太湖母性的光辉。
从城市走向太湖,行在路上,心在回家。
(写在“墨韵太湖书画雅集”开幕之际)
给梦想留个空间
从小我便喜欢做梦,做各种各样的梦,梦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的涂鸦能变成铅字,出现在报刊上。
一次,县广播站寄来通知,我的一首小诗已被录用,将在某日早晨播出。这天清晨,我破天荒地起早,自告奋勇替母亲做饭,柴火在炉膛里“劈劈啪啪”地燃着,我的心也怦怦地跳个不停,终于,轮到播音员朗诵我的那首名为《露的梦》的小诗了:洁白晶莹/珠圆玉润/绿叶/稚嫩的小手/托起一个透明的梦/露也有梦吗?/可曾有过这样的梦/到泥土里去/化作生命的绿/化作青春的红……虽只几句,但播音员那甜润委婉、饱含深情的声音让我陶醉,发表的满足和愉悦浸润我全身每一个细胞。也就是这首在别人看来不值一提的小诗,成了我后来耕耘文字的原动力。
多少年来,像所有人一样,工作、结婚、生儿、置业……为生计奔忙,无法摆脱的家长里短、油盐酱醋似乎占据了所有的生活空间。生活得更好一些,应该是人类永恒的话题,而在我看来,却包涵着另外一层意蕴:生活得更好一些,并不意味着肉体有了豪华的居所,心灵却找不到归宿。生活并不等同于生存。精神之家何在?多少人为之上下求索,而我却悠然自乐,因为,文学缪斯,是我不离不弃的女神,我心中永远的爱人!
是花,总要开放;年轻的心,总有梦想。其实,在我们周围,有很多人在做着同样的梦。那是1997年的初夏,与梦帆、殷岚、季小敏诸君的一次小聚,萌生了成立文学社的想法。此言一出,应者纷至,很快,周围聚集了二三十号人,有老师,有警察,有军人,有老板,还有下岗工人、出家人……白云泉成了我们共同的梦的伊甸园,在这样的国度里,没有身份的贵贱,经济的贫富,水平的高低,有的只是对梦想的痴迷和执著。
诚然,我们无意做一个清心寡欲的梦者,毕竟我们生活在现实中,每个人都得为“五斗米”奔忙。我们平凡而且渺小:爱妻下岗了,我们会去送送礼拉拉关系;孩子读书难,我们也会去请请客开开后门。可是,我们觉得:人在这样的世界里,需要成熟,需要心计,但同样需要一点天真,一点梦想。喜欢文学并不说明我们高贵,而文学之梦却能使我们的灵魂有所着落。于是我在《白云泉》的发刊词中这样写道:
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竟然还有人在奢谈文学,真有点不合时宜了。文学自然是高雅的艺术,但是,如果用中庸的眼光看,爱好文学,其实和爱好跳舞、爱好搓麻将大同小异,一样的有人乐在其中,乐此不疲。只是前者需要一定的文化和修养,后者只需要付出时间,消耗体力;前者曲高和寡,后者老少咸宜。不过,想我泱泱大国,上下五千年,只知道有《诗经》、《山海经》、《道德经》,甚或《三字经》,倒还没听说有什么“麻将经”传世的。
文学的梦想,为我们的生活构筑起一道精神的五彩风景;而文学的责任,却使我们的梦想变得沉重。毕竟,文学的正义和真善美,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法则,而文化的提醒,正在不知不觉中进行。回眸渎上千年,一个个闪烁着人格光辉的先贤背影倒映在我们记忆的瞳仁里:范仲淹的“先忧后乐”,徐政的文采风流,徐如珂的慷慨赴难,叶燮的不媚权贵,徐枋的高士行迹,贝青乔的《悲厂民》,冯桂芬的《校邠庐抗议》,冯秋农的《国耻写真记》……先贤已矣,其精神与思想却若皓月当空,辉映千古;那么,遥想下一个世纪或者更久,那条悠长的河流之中,会有白云泉的歌声吗?
生活因有梦而精彩,梦想是另一种生活。我们生活在真实的空间,我们在市井琐事之余,会给梦想留下一个空间。在这样的空间里,我们咀嚼生活,回味人生,当然,还有感悟和思索……
(《文化木渎“文学作品集”》序)
生命之中那一道清泉
时近十一,事务极其繁忙,脑子里时常一片混沌。不知是事务繁杂还是人到中年的缘故,记忆力已是大不如前。忽想起白云泉成立已有十年,似乎该写点什么了,猛地打了个激灵,大脑的天空顷刻间阴霾尽散,一片澄明。说也奇怪,不能免俗的我,这几年为工作和生活所累,整天忙碌,像个陀螺似的,回到家中浑身就像散了架,精神萎靡,只想睡觉,但只要一坐在书桌前,一触摸键盘,乌云遮天的思维状态,很快就会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那种感觉,非常奇妙。
我知道,这是因了白云泉的缘故。
白云泉是老家附近山上的一道清泉。山名天平,乃乡贤范仲淹的家山;泉乃名水,曾令大诗人白居易咏叹不已。儿时,常与三两伙伴在白云泉边嬉耍,玩扔硬币的游戏,看谁的镍币在水面上漂浮的时间长。幽幽清泉,倒映着童年清贫却多彩的天空。
白云泉,注出如线,从大山深处沁出,从石缝之中渗出,不管天旱抑或雨季,不紧不慢,不卑不亢,悠悠流淌,从远古流到唐宋,又从唐宋流到今天。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一种叫执著的信念。白云泉,是我童年的玩伴,是我儿时的青梅竹马。她给了我欢乐,更给我带来一种对生命的体悟。
直到有一天,我和古镇上几位志同道合的文友,酝酿组建文学社,在给文学社起名的时候,我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白云泉。我知道,我的生命已经和白云泉融在一起了。
我构想中的白云泉,应该是一个精神的家园,大家聚集在一起,不分男女老幼,不论贫富贵贱,不重资历深浅,只探究作品的好坏优劣,为的是要一片无功利无世俗的洁净天空。营造这样一片天空似乎有些刻意,但我们相信:这不是“乌托邦”,因为,我们拥有同一个梦想,我们沉湎于同一个梦乡。
事实上,这样的梦想从来就不乏追随者,这几年,白云泉成了大家共同的家园:人数不断增多,队伍不断壮大,范围从木渎走出苏州,跨出省域。成立之初,我曾定下五年之约,如今已整整十年,大家依然如痴如醉,长梦不醒。是啊,白云泉是梦开始的地方,在这里,只要播种,梦想也会开花,开出绿的追求,红的激情,蓝的沉静,黄的希望,开出人生的丰满和瑰丽。
当年,白居易在泉边这样吟哦: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本来嘛,这世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有人逍遥,有人自扰。白云泉独处深山悠游千年,依然洒脱,抑扬顿挫,一路欢歌,一如白诗风骨。
白云泉,我生命之中的一道清泉。你前世今生的禅意,使我的生命不再孤独,让我的灵魂有了皈依。
(为白云泉文学社十周年作品结集而序)
说食色
中国人讲究吃,素有“民以食为天”之说。春秋时,孟子和告子有段对话,告子曰:“食色性也”,“生之谓性”;而孔子在《礼记》里也讲“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就是说,食和色一样,都是人类的天性。
圣人的话很是实在,没有在吃的问题上忸怩作态,也没在色的问题上讳莫如深。本来嘛,平民要吃饭圣人就不吃饭啦?只要是人,生来如此,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圣人的话为中国几千年泱泱食文化出了一个很好的题目。人先求吃饱,尔后要吃好,吃出花样,吃出情调,吃出境界。从形而下的吃饱,一路吃到形而上去,因为这时的吃,已经是文化,是意识形态了。
从吃饱到吃好的过程,是很符合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的。人在解决温饱问题之后,必定会有很多其他需求的。有人喜欢莳花弄草,有人耽于游山玩水;有人在明星梦中沉湎不醒,有人在脸蛋之上耕耘不止。佛门谓之“色”,形形色色,五光十色,只不过是一种空幻之色;而圣人之“色”,我的理解是人性,更是民生。
作为一种民生状态,千年木渎的食色生涯在历史长河中可谓各擅胜场,各领风骚。
先说食。木渎据太湖之畔,群山拱峙,湖鲜山珍自是得天独厚,物也鲜美人更灵秀,把一个食字演绎得淋漓尽致。一只小小芝麻饼飘出的奇香,竟引得灵岩山上的和尚意念不定,无心诵经;一道平常的锅巴汤,竟让贵为一国之君的乾隆开启金口,御赐天下第一菜;一碗家常土菜鲃肺汤,竟使天下美食家味蕾绽放,倾倒叹服,誉之为肺腑之味,名满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