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亭第一次听到谭云阁称自己老大哥,心中一阵感慨,在发改委,谭云阁在他心目中多是清高孤傲卓然不群的神情,很少有人被他看重。两个人尽管是连襟,但两个人的家庭却迥然不同。谭云阁的妻子刘诗曼继承了她母亲所有的优点,身材高挑长相漂亮,有银州林志玲之称。而他的妻子刘卓娅却成了她父亲的翻版,身材矮胖硕大的脸一双细细的眼睛整天乐呵呵的。一声老大哥叫杨晓亭体会到环境对人的改造,真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地方是个扭曲人性的地方,以他对公安人员的了解,今天晚上的审讯将彻底颠覆谭云阁长期信奉的观念。杨晓亭刚才对谭云阁的痛哭有所同情现在则感到恶心。他不知道谭云阁这样坚持还有什么意义,一男一女同处一室半个多小时,何况那女的又是一个妓女,你谭云阁真是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鬼才相信!他还想再劝劝谭云阁,不要再为自己的虚伪付出代价,小郭告诉他时间到。他出来和王警察道谢,王警察颇不耐烦地告诉他,我有办法叫他面对事实。
杨晓亭无奈回到宾馆,黄山清听了他的汇报不由地勃然大怒,拍着桌子骂道,装什么正经,误了我的大事。看我能饶了他!
晚上,几个人草草吃点饭黄山清便召集他们聚在宾馆里交流情况。银州市的开发区,捷威特总公司已经考察过,这次洽谈的主要内容是双双投资的比例和土地作价的幅度以及外商所能承受的价格。这次来的虽然是捷威特总公司中国分区的总裁助理,但也不能等闲视之,他的到来代表的是总公司,他的意见将影响公司高层的决策。原先商定的与外商谈判以谭云阁为主,现在黄山清只有亲自操刀,他必须做好谭云阁不在场最坏的打算,尽管他已安排杨晓亭明天及早赶到派出所去做工作。工作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到肩上的压力如此之大,造成今天的被动全与自己的荒唐大意有关,这应该是一次警钟,一旦东窗事发自己将无地自容难以做人。看来该收手时就收手,谁也难以摆脱常在河边走的失足,心存侥幸的泡沫迟早会成为窒息他政治生命的杀手。
尽管来时季书记告诉他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从中可以看到市委领导对这个项目的重视。以往,黄山清每年都会多次陪同形形色色的外商来银州考察,甚至签约高达数十亿的投资意向。那些客商在酒醉饭饱之后带着银州人饱含诚意的礼品便渺如黄鹤一去不返。这次,黄山清确以看到捷威特总公司投资的诚意,这诚意会体现在考察中的各个细节里,这也是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的原因之一。现在,这意想不到的被动搞得他心烦意乱,会不会有意外出现难以料定?他在宾馆内的烦躁不安正由于这难以预测的结局。
八
杨晓亭走后,谭云阁回到拘留室,同室的人围过来问他被提出去干什么。谭云阁从心里看不起这些人,这些被他视为社会渣滓的人他与他们毫无共同语言,只好讪讪地告诉他们有朋友来看他,说完便闭上眼睛靠着墙想心事。自己被关在这里事情有些蹊跷,发生在女人走后的仅仅半个小时,是谁举报?难道是因为少给一百元钱那女的刻意报复?如是这样,那****的和警察搅合在了一起,自己便成了他们张网以待的那条鱼。如不是那女的又会是谁?
杨晓亭已告诉他如果自己承认****黄主任会出钱作保,那么这可耻的罪名会永远烙刻在自己头上,这在他们手里会留下可以利用的把柄,自己也成了他们同流合污的一员。他告诫自己,自己没有做,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警察所说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全是骗人的鬼话!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在网上流传的笑话成了他心中支撑对抗的信念。
晚饭是两个馒头一碗白菜汤。谭云阁没有一点胃口,他想喝口汤嘴还没触及碗边便恶心的想吐。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周围的人狼吞虎咽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几个人围过来劝他吃一点,他从他们眼神里看出他们的企图,我不吃,您吃吧!他话还没说完几只手麻利地伸过来,盛汤的碗翻到在那里。谭云阁想,自己真是在这里蹲下去是不是也会呈现出他们这种丑态。
晚上九点,小郭在门外喊,谭云阁出来!他站起来,有人碰碰他的腿,哥们,挺住!他身子一抖知道这是传说中的提审,他听说过无数个公安人员审案的版本,自己会不会成为版本中的人物被整得死去活来。尽管他知道有条令禁止警察刑讯逼供,在出来门时仍感到不寒而栗。
谭云阁因办事曾去过当地派出所多次,也看过他们审犯人的地方,与机关人员的办公室没有什么区别。给他印象最深的是派出所院中的那棵大树,成为警察惩治犯人最牢靠的自然刑具。有一次他看到警察把小偷铐在大树上,那个翘着脚尖抱着大树的小偷被折腾的大汗淋漓。
王警察站在桌旁,有一个警察坐在那里负责记录,桌子前面有一个圆凳,像一个立着的木鼓。多少年后他每想到木鼓便感叹警察的奇思妙想,这一定是避免犯人反抗而想到的独特设计,没有可抓的地方因而无法成为可攻击的利器。谭云阁坐在木鼓上,在王警察严厉的注视下不得不低下头去,他有些懊丧,在无声的第一回合中自己就败下来,他不知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个晚上。
王警察说,你会心存侥幸,这是人的本能。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承认不承认是你的事,我把政策告诉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承认你****吗?
谭云阁随即回答,我没****。
下午一点你在酒店干什么?
我在睡觉。
有没有女的进你房间?
谭云阁犹豫一阵,他不知该不该如实回答。心一横,说,没有。
你说的话会记录在案,你老实回答,到底有没有?
没有。
王警察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到底有没有?
谭云阁身子一震,半天才说,没有。
放屁!
警察不能骂人!谭云阁刚说完,王警察一脚跺来,谭云阁被踢翻在地,屁股上又挨了一脚,王警察骂道,滚起来!谭云阁爬起来想坐木鼓上,王警察把木鼓踢到一边,说,有没有女人去你房间?
谭云阁低下头去,低声说,没有。
你极不老实!王警察训斥着他,想抵赖是没用的!他一扳谭云阁的肩膀,让他对着墙角的电视,谭云阁看到酒店的走廊里,女的款款走来。王警察一按遥控器,女的定格在电视屏幕上。谭云阁无奈地低下头。
看着我!王警察一抓他的头发让他的脸扬起来,是不是这个女的?
是。
刚才为什么不说?
我忘了。
放屁!我已告诉你,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那女的是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
你们干的什么?
啥也没干。
王警察逼视着他,女的从进去到出来将近四十分钟,你们什么也没干?
谭云阁点点头。
王警察一招手,有人拉过来一条椅子,把他按在椅子上,两只手被铐住,身子被紧紧捆在椅背上,桌上的灯被打开,雪亮刺眼的光柱对着他的脸。他刚一闭眼,有人便勒住他的头发。谭云阁眼泪一下涌出来,他想,这就是他听到的熬鹰,自己得挺住,挺过24小时,挺不住就完蛋了。尽管王警察又是训斥、怒骂,谭云阁就一句话,我没干!
谭云阁不知道离天明还有多长时间,他大汗淋漓,两只手臂痛疼难忍,每动一下便禁不住呻吟几声,他求着王警察,能给我点水喝吗?
王警察一看他,说,你们在房间干的什么?
谭云阁泪流满面,真的,我什么也没干!王警察端起桌上的茶杯朝他脸上泼来。
谭云阁感觉快挺不住了,手臂像断了一样而且无法动弹。他头昏脑胀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瞌睡带来的折磨,他一闭眼便被扯醒,当有人扭住他的耳朵他才知已换了警察,那人擦下脸把毛巾扔在一边,说,听说你还是个角?
谭云阁眯缝着眼,少气无力地说,能把灯拿开吗?
行啊,嫌灯亮,这好办。说着把一只铁桶扣在谭云阁的头上。瞌睡立即伴随着黑暗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的脖子刚一歪,有人敲动着铁桶像雷声在头顶炸开。正是这不知何时爆起的响声时时惊扰着他近乎昏迷的状态,头中像有无数钢针要冲出来,使他的头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他摆着头想把头顶的铁桶摆掉,他摆一阵,头顶便砰砰地响一阵,这闷雷般的响声迅速遏制了他摆脱铁桶的企图,他觉得自己再也挺不住这无法忍受的折磨,他断断续续地哭喊着,冤枉!你们为什么不听我的,我什么也没干!
没干,不干你给她七百元?
不给她不愿意,我没办法啊!谭云阁一边哭一边极力地摆着头,头顶的铁桶又砰砰响起。
您杀了我吧!他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九
吃罢早餐,几个人又聚在黄山清的房间向他汇报各项工作的落实情况。梁洪刚说,用餐的包间已定好,只是那包间的最低起价是二千元,还有那商务车,他们是按天算,用一小时和用一天的价格一样。黄山清叫他们再重新落实一下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他安排杨晓亭在上班之前赶到派出所无论如何要把谭云阁捞出来。几个人走后黄山清又从包中拿出谈判的预案逐条梳理,心中总是惴惴不安,这无法摆脱的阴影搅得他心神不定,他问自己,是不是这次招商工作责任重大,是由于压力才招致自己出现多年来没有过的反常。
外商打来电话,由于塞车他们会推迟到九点半到云秀山宾馆。九点钟刚过,黄山清便和高君、梁洪刚坐在宾馆一楼大厅等候外商的到来。他要通杨晓亭的手机询问事情的进展,杨晓亭告诉他正在做谭云阁的工作,黄山清叫他抓紧时间,外商马上就要到来。突然高君一碰他的手臂,三个外国人已出现在宾馆门口,黄山清看到了中国分区总裁助理瑞考尔先生。
你好,黄先生!瑞考尔热情地握住他的手,用生硬的中国话介绍着他的两个同事,场面颇显滑稽。
他们在六楼会议室里坐定,很快黄山清发现双方的沟通有些困难且超出自己的想象。这种困难不是双方对细节的分歧,而是语言的表达使对方难以理解其中的含义。黄山清无法听懂瑞考尔流利的英语,对瑞考尔断断续续的中国话黄山清说出自己的理解时,瑞考尔则摇摇头晃动着手指,NO!NO!(不!不!)黄山清焦急地看一眼高君,高君忙离开会议室给杨晓亭打电话。
杨晓亭在南城派出所里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理解黄山清的心情,知道事情的紧急,无奈已是九点多钟,王警察没来上班,其他警察不允许他和谭云阁有任何的接触。等到十点多钟,王警察终于来了,杨晓亭急忙迎上去向他说明来意,王警察冷冷地说,这不怪我们,我们有录像,有小姐的缴款收据,有酒店老板的证明,他死不承认!
杨晓亭说,我去做做工作怎么样?
你昨天不是找过他了?
我再试试,请你提供方便!
当小郭把谭云阁带来时杨晓亭大吃一惊,仅一夜的时间谭云阁像换了一个人,他那英俊潇洒神采飞扬的精气神不见了,现在头发散乱面色苍白两眼有些浮肿,特别是他的鬓角竟有了一小撮贼亮的白发。谭云阁疲惫不堪地坐下时看到了杨晓亭眼泪立即涌出来。杨晓亭说,外商已经来了无人翻译,黄山清急得骂娘,你得尽快离开这里!
他们硬逼我承认,我确实没干!
不要再纠缠这些了,你要尽快离开这里!
我要承认****,我将来怎么做人?
你真是迂腐!杨晓亭说,我们今天谈完,就要回银州,你回不去别人会怎么理解,问你为什么没有回去,我们怎么解释?你在这里再受一天罪最后还是得承认,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杨晓亭一停,看是高君的手机号码,回答说,我正在做谭云阁的工作。
高君的话又快又急,黄主任急了,出了问题,他谭云阁要负责任!
杨晓亭看谭云阁一眼,你听到了,事不宜迟,你尽快决定?
我承认了,我还怎么做人!
你回去不说,谁又知道!
谭云阁用手抹着眼泪,是您叫我承认的,罚款的钱我不拿!
杨晓亭哎哟一声,眼神里满含可怜和鄙视,现在你还想这些,赶快出去是正事。
谭云阁点点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王警察叫谭云阁在笔录下面签字按手印,说,交五千元罚款!
杨晓亭急急忙忙把谭云阁拉上出租车,正要问他一些事情看见谭云阁已呼呼大睡,禁不住一阵感叹,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当谭云阁跌跌撞撞出现在会议室时令在场的人都感到愕然,首先人们闻到的是一股与室内难以融合的汗臭,他衣冠不整的坐在黄山清身旁,黄山清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瑞考尔看看谭云阁夸张地耸耸肩两手一摊,说,谭先生,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谭云阁看看瑞考尔,有些茫然地摇摇头。
瑞考尔说得是英语,谭云阁没有翻译,黄山清只是不解地看着他们。他对谭云阁说,你把咱们的方案告诉瑞考尔。他在提包里翻找出材料来时看到谭云阁已趴在桌上睡去,他一踢他的腿谭云阁没有动静,又推了他一下谭云阁嘴里只是哼了一声,黄山清大怒,猛地一拍桌子,谭云阁,你怎么能这样!
谭云阁一惊,睡眼惺忪地看看各位,黄山清厉声说,你打起精神,把方案告诉他们!
方案?谭云阁自言自语地问着,他头昏目眩脑子里一片空白,叮叮当当的响声在脑海跳动着,几乎排斥着外界的任何声响。他那茫然的神态气得黄山清真想把他踢下楼去。
瑞考尔失望地站起来,不住地摇着头,这样的工作状态,难以理解!再见,黄先生!
黄山清急忙站起,尽管瑞考尔的话说得很慢,他明白瑞考尔的意图,忙恳切地说,能不能再换个时间谈?
不,我明天飞回欧洲。
咱什么时间再谈?
我要等公司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