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我也是没法的事。李锤锤说,我爹有病,能借的都借了。我来找你,你就是大哥,我听你的。
张广胜心里烦魏二,丢开他又怕坏事。他对李锤锤说,到半夜,你和魏二来,咱们合计合计。
我们村子虽然不大,名声却不小,周围的村庄对我们村里人多敬而远之。村里人都穷,正因为穷,他们才怕。说起我们村里人,他们会伸出食指,弯曲几下,做一个抠枪栓的动作,这动作道出村里人的营生。
从我们村头往北走四、五里路,就是微山湖。那年月,兵荒马乱,村里人缺吃断炊,或犯了官司,一头扎进微山湖,便耍起横来。有的人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捞条棍,在苇棵里一蹲,等待生意的到来。
香城县志大事记中记载:民国29年1月,微山湖土匪猖獗,地方不宁。五、六、八区卫队剿之,捕匪徒21人,斩匪首4人。
民国34年11月,县府保安队围剿微山湖土匪,俘土匪31人,毙匪首张宜军。
民国35年2月,微山湖土匪扰民,六、七、八区民团捕之,捕匪徒17人,杀悍匪8人。
民国38年1月,县民主政府在微山湖剿匪半月有余,俘土匪29人。
在这4次剿匪中,有我们新庄的13人。匪首张宜军就是我们村的,人称张二天爷爷。
半夜时分,魏二和李锤锤一前一后来到张广胜家。没有点灯,三个人蹲在屋里,张广胜摸了两个蒲扇给他们,魏二还没扇两下,一腚坐在地上。看你那熊样!张广胜没好气地说。
要是三哥嫌我碍事,我就在家等着。
你少放点屁吧!李锤锤一捣魏二,听大哥说。
张广胜问魏二,这事是你拱起来的,杨寡妇家的事你清楚吗?
魏二说,铜钱掉到水盆里,我摸得清。她家三间堂屋一个院,两间东屋做饭。她住堂屋东间,床是南北铺的。
张广胜笑了,你摸这么清楚,给她有一腿吧?
我倒想有一腿,魏二说,我是光腚烤火一面子热。先前还有些意思,自她攀上当官的,我连屁也闻不上了。
人家蹬了你,你恼,是不是想叫我们替你出气?
三哥,我给你说得是正事。魏二凑近他俩,她真有钱,床低下北边有个罐子,钱就装在罐子里。
她家有狗吗?
没有!
那委员礼拜日才来?
嗯。
张广胜说,咱明天夜里下手。我先把话说清楚,不出事便罢,出了事谁也不能乱咬!李锤锤和魏二连连说是。张广胜喘了一阵,说,光要钱,不伤人!各人找一块黑布把脸蒙上,明天半夜在王家坟碰头。
魏二两人走后,张广胜坐在院子里,尽管手里摇动着蒲扇,汗珠子还是不断地滚下来,他索性退下裤子,****着身子站在院子里,把一瓢瓢凉水倒在头上。
四
张广胜摸到王家坟时,李锤锤、魏二已在那里等他。
你也没带个家伙?魏二问他。
我带了一把小刀,别门用,还有火筒,张广胜说着把火筒别在腰带上。这火筒是湖里人夜里打野鸭用的,火筒前面有几个眼,把燃着的蒲棒插在里面,要点火时,拔出蒲棒一吹就着。张广胜看见李锤锤拎了把斧头,别伤她,光要钱!
我知道。李锤锤说,防身用。
咱分开走,相隔十多步。张广胜碰碰魏二,到她家,你在大门口守着。锤锤,你在堂屋门口守着,我进去拿钱。
三个人用黑布把脸围上,魏二在前,张广胜在后,三个人靠着路边,蹑手蹑脚默默地走。张广胜觉得今晚的月亮特别亮,夜也特别得静,往常去固龙镇,用不到两袋烟的功夫,走了半天,竟还没有到。
前面黑压压地,看得出是高高低低的房子。魏二悄悄地告诉他,从东边数,第二个房子就是她家。三个人蹲下来,听听没什么动静,站起来慢慢靠近杨寡妇的房屋。
张广胜顺着门缝吃力地瞅着门闩,魏二一碰他,接过他的小刀从上往下在门缝中轻轻滑动,碰到门闩,他用刀尖慢慢别着,不一会,便把两个门闩别开,他弯下腰,托着门轻轻推开。几个人进去,张广胜要关门,被魏二止住。后来,张广胜逃出杨寡妇的门时,才理解了魏二的用意,关上门,会耽误自己的退路。他想,说不定,魏二这家伙上辈子就是个贼。
把杨寡妇的堂屋门弄开,魏二退到大门口,李锤锤藏在堂屋门后,张广胜轻轻摸到杨寡妇的床前,他听到匀称地喘息声,他慢慢蹲下伸出手在床底下摸了几遍,并没有魏二所说的钱罐子。他贴紧床,手又伸出去什么也没有摸到。他从火筒里抽出蒲棒,轻轻一吹,如豆的火光在床前闪动,他顺势点着床前的灯。
杨寡妇翻过身来,张广胜一把捂住她的嘴,别喊,拿钱来!
杨寡妇只是惊恐地瞪着他。
钱哪?张广胜晃着小刀。
杨寡妇用手指指桌下,张广胜看到了那黑乎乎的罐子。他从腰中抽出小口袋,刚蹲下来,杨寡妇尖叫着,我就哪点钱!
张广胜急忙按住她,再喊扎死你!他拿刀的手在她脸上晃了晃,杨寡妇微微点点头,表示顺从。张广胜弯腰捞起罐子,把钱倒在口袋里。刚站起来,突然,一个冰凉的东西顶住他的头,奶奶的,你胆不小!跪下!打死你个龟孙。张广胜一阵抖动,口袋从手中滑下。他腿一软,跪在地上。这时,他听见嗯地一声,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倒在他身旁,身子抽搐着,血从头发中汩汩地流出。杨寡妇惊叫一声,昏了过去。
李锤锤抓起地上的钱袋,一拉他,快跑!张广胜从地上弹起,三个人出来院,撒腿狂跑,身后扬起一阵阵狗叫声。
张广胜趴在王家的坟头上大口喘气,魏二坐在那里一个劲地呕吐,李锤锤嫌他声音太大,不住地踢他。
这乱子惹大了!张广胜头垂着,死人了,惹大了!
李锤锤看看他,半天才说,他有枪,不杀他,咱都得死。
魏二,你这****的,你不是说他礼拜日来吗?张广胜骂他。
我也没想到。魏二仍大口喘着气。
李锤锤说,反正是这样了,该死该活认命吧,分钱!
全是银圆,每人33块,剩下2块,李锤锤给张广胜,张广胜不要,你救了我一命,你要!说着,他又拿出几块塞给李锤锤,先别乱花,能躲两天就躲两天。
张广胜回到家,把银圆装在盐罐子里,埋在鸡窝旁边。他把褂子脱下来,凑着灯光仔细看着,肩膀上有一片血迹,便胡乱团团把它埋在粪坑旁。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怕。今天算是白捡了一条命,幸亏李锤锤,如果是魏二,准见阎王爷了。他在床上折腾到鸡叫,总算睡着了。
门被一下子跺开,张广胜一看是区公所的区兵,不由他分说,五花大绑把他捆得结结实实,街上站满了人,他爹给区兵磕头,区兵一脚把他踢开。张广胜看到区兵没有把他解到区公所,而是把他架到固龙镇南边的大沟里,区长王学增正坐在沟沿上,身旁站着魏二。王学增喊了一声,几个区兵把他按在地上,几杆枪抵住了他的头,他刚想转脸,枪响了,他的半片脑壳飞起来。
张广胜嗷地一声,激灵醒来,浑身是水。天已大亮。
他爹在院中喊他,小三,你还下地捆秫秸呗?
去,我这就去!他在屋内应着。
五
天稍黑的时候,杨寡妇家被抢的事已传开。张广胜坐在一边,听村里人议论。他发现人们的传说五花八门,有人说,游击队为了抢枪,把那委员杀了,有人说,那委员是叫他老婆派人杀的。刘振德说得更玄乎,您说的都不对,杨寡妇的另一个相好的,和那委员走顶了,两人打起来,把那家伙杀了。
像你这样说,一审杨寡妇,案不就破了?
区公所把她抓起来了,把脸都打肿了!
那相好的是你吗?有人打趣道。
刘振德一笑,不是吹,我要想娶她,捎个信她就来。
你也该娶她,有人说,冷了也不用怕,有帽子戴了。
刘振德笑了,我不行。他向张广胜一努嘴,广胜,还是你,发发威,叫杨寡妇嚎上半夜。人们笑起来。
吃过晚饭,张广胜蹲在门口。尽管多种传说说得有鼻子有眼,心里总悬着。他看见王保长从东边走过来,便站起来,他等的就是他。王保长的哥哥是区长,他的消息是从正路来的,准确。张广胜迎上去,看你忙得,给鬼撵得样!
能不忙吗,这不,出了人命,区里叫各保供线索。
张广胜问,听说这事是杨寡妇相好的干的?
王保长应着,不好说,她相好的多啦,坐一桌,还有端盘子提壶的,你知道是哪个。
那挨着审就是了。
哎呀,那有闲心管这X事!他说完要走,被张广胜拉住,我还有事求你。
王保长站在那里有些不耐烦,张广胜说,秋也忙完了,我想去山东贩姜,得借两个本钱。
王保长知道,新庄有几个人在干这个,力气活,用这里的枣换山东的姜,顺利的话,来回半个月,有时行情好,一趟能赚半袋小米。他说,我给枣行的说,先赊你一车子。
张广胜摇摇头,本来利就薄,他们再加点息,等于白出力。
你这小子是不是拿钱去赌博?
我能哄你吗。
你都三十多岁了,也该干点正事,弄两个钱娶个媳妇。
夜里,张广胜把埋在鸡窝旁的银圆挖出来。第二天一早,他给爹说了一声,便去枣行装货。自从抢了杨寡妇,总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刀,有人一提这事,他便心惊肉跳。去山东贩姜,也是避祸。那党部委员,不是一般人,他的死,区公所不会轻易罢手。一但事发,他就远走高飞,不再回新庄。
贩姜的路他走过多次,并不生疏,昼行夜宿,离家越远,心里越踏实。这一趟还算顺利,他推着姜往回走时,算算比往常快了一天。
一天下午,太阳刚落,一个女人拦住他,大哥,住店吗?
张广胜本不想住店,天黑之前,他还能赶十几里路,那里也有一个镇,住那里,后天就能到家。
拦他的女人高高壮壮。张广胜停下车,擦着脸上的汗,不住地瞅那女人的胸前,女人的****鼓绷绷的顶在胸前,他第一次看到这样壮实的女人。
店里有啥好吃的?
大哥,你愿意吃啥?
张广胜笑笑,吃馍馍!
有。
吃水饺。
有。
吃肉的!
有。
吃活的!
那女的脸一红,大哥真会说笑话,快住店吧。
那女人帮着张广胜把土车子推进店内,男掌柜醉眼惺忪地从屋内走出来,招呼着,来客了,好!云云,叫他把车放东边。
张广胜洗了一把脸,云云过来问,大哥,你是自己起火,还是店里给你做?
给我切3斤壮馍,烧一盆咸汤。
张广胜吃了饭,掌柜抱着被褥把他领到西屋。地铺,几条烂角少边的席下铺着厚厚的麦草。张广胜一看,哎哟,就我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也没有。
等等看,来了人我就向这屋领。
张广胜躺着吸了两袋烟,心里老在想着那云云肥肥的****,他觉得热气从裤腿里一股股地往外拱。他折起身来坐着,把身上的褂子脱下扔在一边。
掌柜听到他的喊声颠颠地跑过来,问,有事吗?
张广胜一指地铺,你坐下。他问掌柜的,能找个暖脚的吗?说着把一块银圆放在席上。
掌柜盯着银圆,哎呀!哎呀!我店里没这样人……他犹豫不决。
还能缺了这样的人!张广胜又拿出一块银圆,我这姜算是白贩了。
掌柜吃惊地看着他,抓起银圆,点头哈腰地说,我去办!
六
掌柜边寻思,边颠动着银圆,叮叮铛铛地响。
云云问他,贩姜的喊你干啥?
掌柜把手伸到他面前,随手一抛,两块银圆翻了个。问云云,你说他要啥?
云云看看银元,瞅一眼男人,问,要啥?
要个暖脚的。你看,出两块银圆,他多下气力!
云云下意识地啊地一声,停下手中的活。这个人,一看就是个****!他贩一趟姜能赚几个钱?
他说了,这趟姜算是白贩了。
云云问他男人去找谁,掌柜的说他还没拿定主意,要不你去喊梁二家,她肯定干。
我不喊,你去喊吧。说着把针在头发上一磨,往鞋底上一插,用骨碌子一顶,嗤嗤地拉着鞋底。
掌柜的说,太便宜她了,腚一撅两块银圆,咱起早睡晚,干几个月还赚不了两块银圆。
是便宜她了。
掌柜坐在床边上,两手敲着银圆。
敲个啥劲,烦人!云云斜着瞪他一眼,身子往一边挪挪。掌柜的仍敲着银圆,云云催他,他没有动,停了一阵,他说,为啥叫她占这个便宜!
不叫她占叫谁占?
掌柜把两块银圆放在云云腿上,你不能顶一下。
云云瞪他一眼,脸立时涨得发热,骂道,你也不是个东西,这你不怕戴绿帽子?
就一夜,又不少这不少那的,两块银圆!
云云一动腿,两块银圆滚落在地上,又拿起手中的鞋底。掌柜连忙摸起两块银圆,又碰碰她。云云说,干啥,你跟我滚远点,我可不在你手里落这个不是。
啥不是,掌柜的说,想开了,也就是这么回事!梁二家睡满街,日子还不是照过,过得比他们还滋润。
掌柜的又催她,云云说,你别烦我,你喊梁二家去,我不去!
掌柜的说,不喊她,得了快活又得了钱,好事不能都叫她占了。他又一推云云,有这两块银元,咱又少忙两个月的辛苦。
云云看看他,一脸的为难。停下手中的话默默坐在床前,眼瞧着地上直发愣。
掌柜的又一蹭她。
这可是你叫我去的?
去就是了。
尽管他男人催她,云云仍没有动,坐在那里看着灯,手在腿上搓来搓去。男人又一碰她,云云长吐了一口气,站起来,拍拍身上,跺了一下脚。
张广胜没想到进来的是云云。云云把门插上,头低着站在门后。
是你!张广胜动作麻利地从铺上爬起,忙去拉她,她一拨他的手,转脸把灯吹灭了。
自荷花死后,他第一次亲近女人的身子,他摸着云云壮实的身子,恨不得把她吞进肚里。他又怕云云受不住,不敢用力,便有点拖泥带水。
你咋跟没吃饭的样!
听到云云的埋怨,张广胜一喜,心想,可碰着个角了。他说,我可撒欢了?
你咋这么罗嗦!云云又一次埋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