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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爱,其实一直都在

王朝东问清楚何丽萍被送到哪家医院后,跳上一辆送来保养的车就走了。

急诊室门口,王朝东已经等了六个小时了。他焦虑地走来走去,内心的恐惧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他的心。

凌晨时分,刘常明拎着公文包也急匆匆地赶到了。

“怎么样了?”刘常明还没喘匀气就焦急地问。

“里边呢。”王朝东面无表情。

“交通队那边都处理完了,丽萍闯了红灯,但肇事方承担全部责任,暂时扣在派出所。所有医疗费,他也全部负担。”刘常明介绍着相关情况。

王朝东皱着眉道:“钱管屁用,人要没了,他得赔命!”

刘常明担心地看了看急诊室,“丽萍不会有事,你别太担心。”

“你又不是大夫。”王朝东很不耐烦。

刘常明知道他正火大,不敢再多说话,拉开提包的拉链取出一沓钱递给他。王朝东不接,“用不着!”

“拿着,这时候用得着。”刘常明把钱塞到他怀里。王朝东沉默,心里却是一暖。

“我出去买点吃的,你在这儿等着吧。”说完,刘常明出去了。

过了会儿,医生走出来,王朝东忙走上去问情况。医生边摘口罩边说:“情况基本稳定,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右手骨折,不过病人暂时还没醒,所以要在特护病房观察二十四小时。”说完就走了。护士把何丽萍推到了特护病房,王朝东紧跟其后。

何丽萍右手打着石膏,头上缠着纱布,王朝东看着一阵阵心疼。护士给何丽萍扎完针,示意他出去。王朝东压低声音道:“我在这儿守着。”

“外边等吧,这是特护室,明天她才能回病房。”护士道。王朝东不放心地看看何丽萍,无奈地退了出去。

刘常明手上拿着两瓶水、一袋面包,在走廊里寻找王朝东,看见他从特护室退出来,忙迎了上去,“人怎么样了?”王朝东简单地把医生说的话给他复述了一遍,然后让他先把自己开来的车开回去,再给自己写份检查贴出去。

“这回情况不同。”刘常明不同意。

“没什么不同,就这么写。”王朝东坚持着。

刘常明看了看王朝东,犹豫了一下,道:“我知道了。”

第二天,一张大检查贴在修理厂最显眼的地方。安浩天看了一半,伸手扯下那张检查,这老刘太不仗义了。刘常明低声告诉他,是王朝东让自己这么做的,安浩天不相信地说:“屁!”他把检查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落井下石也没你这样的,这个关口还拿大哥说事。老东西,你不是人!”

“检讨是我让老刘贴的!”王朝东刚好回来。

“大哥,嫂子怎么样?”安浩天关切地问。

王朝东没正面回答,只是解释检讨的事,“没经客户同意开车出门,就是犯错,往后大家都以我为戒。”

刘常明宽慰地笑了笑,道:“我是经理,我同意王朝东把车开出去,也有错,扣半个月工资。”

刘常明弯腰把地上揉成团的纸捡起来,交给林剑文,“贴上,把我的名字也加进去。”

“都有病!”安浩天嘀咕着干活去了。

心电图很平稳,点滴瓶里的水也剩下不到一半了。王朝东给何丽萍拉了拉被子,看着她沉睡的样子,心里一动,左右看看没人,就抬手轻轻地把何丽萍脸上的头发往后拨了一下。这时,何丽萍睁开眼睛醒过来,吓得王朝东赶紧把手缩了回去。看到他,何丽萍一愣,王朝东却突然站起来,冲到门口大叫道:“护士,护士,六床醒了!”

何丽萍想转头看他,却不小心碰了伤口,忍不住呻吟出声:“哎哟——”王朝东听见了,赶忙折过身,“你别动。”

何丽萍轻声说:“我还行。”

王朝东走过来,故意大声说:“行个屁,都残疾了。”

看到王朝东一脸憔悴的样子,何丽萍知道自己让他操心了,就勉强笑了笑。

王朝东埋怨着道:“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走个路,红灯都瞧不着。”

“都这样了,你还说我。”何丽萍用撒娇的语气道。

王朝东不说话了。

“怎么你在这儿?”何丽萍问。

“医院通知我的。”

何丽萍有点不解,“他们怎么会通知你?”

“他们说,你手机里最后一个电话是打到我们厂的。”

何丽萍看看王朝东,掩饰道:“收到你送的鞋了,本来想打个电话道谢的。”王朝东看着她,“刚拨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又挂了。”

王朝东还是看着何丽萍,心里很乱。何丽萍不自然地动了动,又不小心碰到了伤口,疼得她忍不住叫道:“哎哟!”

王朝东关切地问:“怎么了?”

何丽萍艰难地伸了伸脖子,“躺时间长了,脖子都僵了。”

王朝东想了一下,轻轻把手垫在何丽萍脖子底下,慢慢地捏着,温和地问:“这样好点吗?”

何丽萍笑了笑,“这么些年,你也学了不少手艺啊?”

“你还笑得出来?”王朝东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加了些宠溺。

何丽萍还是笑了笑。医生和护士推门进来,王朝东轻轻地把手抽出来。

护士笑笑,对何丽萍道:“两天两夜,一直都是他看着,你要再不醒过来,他就该急疯了。”何丽萍眼睛向王朝东瞟了一下,王朝东回避了她的眼神。护士也看看王朝东,用羡慕的语气说:“你老公可真够细心的。”何丽萍有点不自然,悄悄地看了看王朝东,王朝东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也是一脸的尴尬。

何丽萍半靠在病床上,王朝东默默地把削好的苹果切成一个个小块,何丽萍叹了口气道:“别切了,我不想吃。今天都吃三个苹果了。”

王朝东愣了一下,“嗯?真的有那么多?”

看着他傻呆呆的样子,何丽萍笑了起来,“朝东,我发现你现在有点呆头呆脑的。”

“是吗?”王朝东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何丽萍又看看王朝东,“你这样也挺好的,以前的你太油嘴滑舌了。”

“有吗?”王朝东道。

“你什么样子,我还记不清啊?”何丽萍笑着说。

王朝东认真地看了看何丽萍,何丽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有点尴尬地笑了笑,索性说开了,“以前很多事,想想都好像在跟前一样。”

王朝东在她床边坐下来,静静地听着。

“刚生完文文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坐在我身边,给我喂了很多西红柿,说西红柿补血,弄得我一年都不想再吃西红柿。”

何丽萍说着笑了起来,王朝东也笑了。

何丽萍撅着嘴说:“你现在又让我天天吃苹果,还想让我一年不想吃苹果啊?”

王朝东笑了笑,“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去。”

“别说,我还真想那种西红柿,通红通红的,这么大个儿。”何丽萍说着,用手比了比。

王朝东马上站起来,“我这就买去。”

“别去了,我就是说说。”何丽萍劝阻道。

“没事,我马上就回来。”王朝东刚站起来,门猛地给推开了,文文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妈——”

王朝东看见文文,愣住了,十八年没见的闺女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文文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她冲到何丽萍面前,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她,“妈,你没事吧?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啊?”

“我这才刚醒呢,怎么给你打电话啊?”

“妈,别动,我看看。”

“别看了,你又不是大夫,就是骨折了,没大事。”

文文还是认真地看了看母亲,“妈,放心吧,没破相。”说完嘿嘿地笑了。

何丽萍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小丫头,没句正经话。”文文吐吐舌头,调皮地笑笑,这才注意到一边的王朝东,她疑惑地看了看王朝东,王朝东赶紧垂下眼睛,十分不自然。

何丽萍也不太自然,“文文,这是,这是你……”

王朝东十分紧张。何丽萍看着他的样子,只好缓了口气,“我的一个老朋友。”

文文审视地看了看王朝东,语气有点淡,“我还以为是你把我妈撞了呢。”

王朝东勉强笑了笑,笑得却很难堪。何丽萍又道:“朝东,这是……文文。”王朝东喃喃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文文还是审视地看着王朝东,王朝东不敢抬眼睛,表情十分不自然。

文文笑了笑,突然问:“见到我,你很紧张吗?”

王朝东有点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文文还是笑着问:“你不舒服啊?”

“没有,没有!”王朝东忙回答道。

文文又看了看王朝东,有点奇怪地笑了笑。在女儿审视目光的注视下,王朝东有点坚持不住,匆忙地说:“文文来了就好了,我得回去了,厂里事还挺多。”说着就匆忙转身要走。

“朝东——”何丽萍叫住他。王朝东转过身,嘱咐道:“有事给我来电话,你注意休息。”王朝东说完又看了看文文,匆忙出去了。

掩上病房的门,王朝东深深地吐了口气,又拍了拍胸口,他从没想到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自己的女儿。

文文看了看切得碎碎的苹果,又笑了笑,“妈,吃苹果吗?”

何丽萍无奈地说:“吃够了。”

文文想了想,在母亲身边坐下来,“妈,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人啊?”

何丽萍道:“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一个老朋友。”

文文直接道:“可是他喜欢你啊。”

何丽萍不太自然,“你别胡猜了。”

“你没见他看着我紧张成什么样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像偷东西被当场抓住似的。”文文笑着说。

“他就这样,不会说话。”何丽萍替王朝东解释道。

文文的笑意更深了,她认真地看了看何丽萍,“妈,你们关系绝对不一般。”

何丽萍沉了口气道:“文文,别猜东猜西的了,等我好点了再慢慢告诉你。”

文文得意地说:“我就说了你们有故事。妈,你故事还不少呢。”

何丽萍假装生气地说:“丫头,你妈都这样了,你还拿我逗乐啊?”

“好吧,妈,您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全力伺候您!”

“就你,自己还照顾不周全呢。”

“要不我把那叔叔再给你请回来?”文文又逗着母亲。

何丽萍真不太高兴了,“得了得了,你就别起哄了!”

王朝东手上捧着一本菜谱一筹莫展,桌上的菜板上放着一只鸡和各种调料。刘常明从外边进来,王朝东赶紧把书扔在凳子上,自己一屁股坐下,可是桌上的东西却来不及藏了。

王朝东有点不自然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刘常明看看桌上的东西,猜出了几分,“保险箱钥匙忘拿了,你挪挪,我取钥匙。”王朝东的书坐在屁股底下,刘常明让他起身,他为难地不愿意动。

刘常明看着桌子道:“这鸡太瘦了,熬汤不出油。”王朝东听他这么说,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了,站起身,露出那本书。刘常明捡起书看了看,道:“帮我拿个围裙。”

“不用,你上班去,我应付得了。”王朝东不自在地说。

刘常明不理王朝东,自己拿过一个围裙系上,从柜子底下翻出一个砂锅交给他,“熬汤要用砂锅,你去洗洗。”

王朝东听话地拿着砂锅出去,刘常明撸起袖子开始对付那只鸡。

王朝东再进来的时候,刘常明已经把做汤的辅料收拾好了。刘常明麻利地把鸡块和各种调料放进锅里。

“第一遍的汤倒掉,去血丝。第二遍放开水熬,然后再把这些调料加一遍,别放盐啊,白水熬。”王朝东一一记下。等一切弄停当了,刘常明解下围裙。

王朝东给自己解围道:“弄个汤还真复杂。”

“不算复杂,看谁弄了。”

王朝东不好说什么了。

“何丽萍怎么样了?”刘常明问。

“挺好的。”

“跟她谈过了?”

“谈什么?”王朝东明知故问。

刘常明不理他这一套,直截了当地说:“当然是你想再把她娶回来当媳妇的事。”

王朝东笑了笑,没说话。

刘常明鼓动他道:“朝东,这是个好机会,别拖了,再拖可真就晾凉了。”

“嗯。”王朝东含糊答应着。

刘常明又拿出保温桶给他,“我得回厂了,汤开了就改小火,炖两小时,完了就用保温桶送到医院去。”

王朝东没回答,刘常明拿着东西,就要出门。

“老刘!”王朝东叫住他,刘常明转身看着他,王朝东犹豫地说,“回头你帮我送医院去吧?”

“还抹不开面呢?”

“文文在医院呢。”王朝东艰难地说。

刘常明停顿一下,道:“那正好,一家人把话都说开了。”

“没那么简单。”

“也没那么复杂。汤自己送去,我帮不了你。”刘常明说完就出了门。

王朝东提着保温桶,试探着开了门,见病房里没有文文,暗中松了口气。何丽萍看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笑了笑。

王朝东把保温桶放在桌子上,问:“文文呢?”

“学校有课,我让她先回去了。”

王朝东忍不住地责怪道:“这孩子,妈都住院了,还不好好儿陪着。”

何丽萍笑着说:“你不是怕见她吗?上午见着文文,我看你都紧张得不会说话了。”

王朝东嘴硬道:“她是我闺女,我怕什么?”

王朝东盛出鸡汤端过来,“来了,还热着呢。”

何丽萍接过鸡汤,怀疑地问:“你熬的?”

“老刘辅导的。”

何丽萍喝了口,皱了下眉头,王朝东居然有点紧张,忙问:“烫啊?”

“没搁盐?”

“老刘说鸡汤别搁盐。”

“熬的时候不搁,起锅的时候放点,要不没味。你自己尝尝,我给你熬的是这个味吗?”何丽萍道。

王朝东尝了一下,“是不太好喝。”他放下碗,“我给你找盐去。”

“别找了,少吃点咸的也好,多了伤肝。”

王朝东还是出去了。过了会儿,王朝东拿着一大包盐进来,局促地问:“多少合适?”

“给我吧。”

王朝东把汤跟盐都给了何丽萍,何丽萍利索地挑了勺盐放进汤里,“这样就差不多了,你尝尝。”

“给你熬的,我尝什么?”王朝东说着,又给何丽萍盛了碗汤。

何丽萍喝了口,笑着说:“这就好了。”

王朝东也笑了笑,没说话。

沉默片刻,何丽萍说:“文文是不是长大了?”

“十八年了,能不长大吗?”王朝东的语气里有一丝伤感。

“闺女像我吧?”

“像你好,像我就惨了。”王朝东开玩笑说。

“打算什么时候跟文文说清楚?”

王朝东不说话了。

“怕闺女不认你?放心,她大了,能明白事。”

王朝东犹豫道:“再等等吧,我,我一时还真说不出口。”

“文文聪明着呢,早晚也得给她看出来。”

王朝东又不说话了。

何丽萍不明白地问:“朝东,你到底担心什么啊?”

王朝东好像鼓足了勇气,可说出来的话还是没有底气,“我怕,我给不了你跟文文想要的生活。”

何丽萍认真地看着王朝东,“我要求你给了吗?”

王朝东看着何丽萍,有点泄气,没说话。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何丽萍又道。

王朝东更泄气了。

何丽萍叹了口气,“王朝东,你刚出来的时候,我心里觉得对不起你,毕竟是我把你扔了,我心里亏欠得慌,可这么些日子过去了,我发现我错了!我还是忘不了你!”何丽萍难过地看着王朝东,王朝东也颇为感慨。何丽萍勉强笑了笑,又道,“刚离婚的时候,我带着文文去了美国。我想,时间长了,距离远了,能慢慢忘了你,可我没忘!”

王朝东默默地看着何丽萍。

“有时候我真恨自己,没出息啊,怎么就是忘不了你呢?离得越远想得越多……”

何丽萍眼睛湿润了,王朝东也动情了,拉住她的手。

“朝东,这两天,我躺在这儿,过去的一切像放电影似的在我脑子里放了一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结婚的时候,文文出生的时候,你进监狱的时候,我带着文文去美国的时候,我从美国回来的时候,文文考上大学的时候,你从监狱出来的时候……感觉一晃眼,一辈子都快过完了,感觉我们俩纠缠了一辈子。朝东,我真该忘了你,可我真忘不了!”何丽萍说得动情,眼泪涌出来,王朝东眼睛也湿润了,默默地把何丽萍拥在怀里。何丽萍靠着王朝东大声地哭起来,好像多少年的思念委屈都爆发出来。

文文拎着保温桶,哼着歌推开病房的门,看见王朝东拥着何丽萍,她愣了一下,悄悄地又出去了。文文隔着门上的小窗户,看着何丽萍靠着王朝东流泪,心里很不是滋味,她默默地转过身,走了几步,在走廊上坐下来。

文文在病房外面坐了会儿,想了想又离开了。大约过了三个小时,她才又抱着保温桶进了何丽萍的病房。她把保温桶放到桌子上,刚要打开,何丽萍制止道:“文文,先别忙了,我不吃。”

文文看看母亲,又盖上了保温桶,不高兴地说:“我知道,有人都送过了。”

见何丽萍看她,文文说:“下午过来,我都看见了。”

何丽萍有点尴尬,“你怎么没进来?”

“我看你们‘执手相看泪眼’的,我还是回避的好。”

何丽萍明白上午的一幕被女儿看到了,她有点不自然,忙问:“你都听到什么了?”

“我可没偷听。”

何丽萍微微松了口气。

“张叔叔该怎么办?本来张叔叔从美国回来,你们就结婚,可现在中间杀出这么个程咬金,算怎么回事?”

“找个时间,我会跟张力明说清楚的。”

文文有点意外,“妈,您来真的啊?这人谁啊,他干什么的?怎么三下两下,就让您变节了?”

何丽萍瞪了她一眼,“什么变节?说得真难听。”

“妈,您这开玩笑呢吧?”文文觉得太意外。

“文文,出这么档子事,让我彻底想明白了,活着也就一口气的事,这半辈子为了这个活着,为了那个活着,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我得为自己活几天,我想得没错吧,文文?”

文文看了看母亲,默默在她身边坐下来,帮母亲整理整理衣服、头发,“妈,您选择谁,我都没意见,只要您觉得高兴,觉得幸福,我永远站您这边,有啥困难,我都给您挡着。”

何丽萍感慨地看着文文,笑着说:“你能挡什么啊?”

“我也大了,该帮您挡了。”

看女儿这么懂事,何丽萍满足地笑了。

“张叔叔那边,您要是不好开口,我跟他说。”

“这种事,还是我自己跟他说吧,是我对不起他。”

文文沉吟一下,道:“妈,别多想了,感情的事勉强不了,我想他能理解。”

何丽萍看看文文,勉强笑了笑解释道:“文文,这个王叔叔,我认识他很多年了。”

“妈,您不用现在给我解释,您做这个决定,肯定认真考虑过,我能接受。我自己会慢慢去了解他。”

何丽萍看看文文,还是有点不放心。

文文看着母亲的样子,笑着说:“放心吧,我不会吓着他的。”

王朝东拎了袋西红柿,满头大汗地往医院里走,一个出来的人和他撞了个满怀,王朝东手上的塑料袋脱手而飞,里边通红的西红柿撒了一地。王朝东赶忙蹲下捡起来,一看好些都摔烂了,不禁沮丧得很,勉强捡出几个比较像样的。“对不起,我赔你钱。”那个人忙道歉。王朝东郁闷极了,嘟囔道:“你赔得了吗?”然后匆忙走了。

到了病房里,王朝东把西红柿放在桌子上,不好意思地说:“在楼下跟人迎面撞上了,摔烂了一半。你看看,都是自家种的,没上过农药。”

何丽萍笑着说:“你这两天,忙着种西红柿呢?”

“一早跑了趟郊区,专门给你买的。”

“何必这么费劲呢?”何丽萍拿过来看了看,又闻了闻。

王朝东急忙说:“别吃,还没洗呢。”

“不是没农药吗?”

王朝东从她手里拿过西红柿,责备地说:“那也得洗洗。”

何丽萍笑了笑,一脸的幸福。

大夫这时正好进来,听见了他们说话,笑了笑。王朝东拿起西红柿,“大夫,麻烦你给她好好瞧瞧,我去洗西红柿了。”何丽萍看着他出了门,脸上还是一脸的幸福。

王朝东洗完西红柿回来,屋里就剩何丽萍自己了,就问:“大夫走了?”

“嗯。”

王朝东关心地问:“怎么说?”

“明后天就能出院了,下月来拆石膏。”

“还是后天吧,多观察一天,我开车来接你。”王朝东放下西红柿。

何丽萍犹豫着说:“要出院,得告诉文文一声。”

“那当然!”

“这两天文文找过你吗?”何丽萍问。

王朝东不由得紧张起来,“她找我做什么?”

何丽萍担心地说:“这丫头,做事一出一出的,我担心她会把你查个底朝天。”

王朝东也担心起来,“她查我做什么?”

“她妈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她得知道。”

“你告诉她了?”

“没说别的,我想让你自己亲口告诉她。”何丽萍知道他的意思。

“嗯。”王朝东含糊地答应着,“那出院的时候,我就不来接你了。”

“还是怕见文文?”

“我总觉得别扭。”

何丽萍无奈地笑了笑。

王朝东刚从医院出来,就听见有人叫自己,他四处张望着。“嘿,这儿呢。”原来是文文,王朝东不由得紧张起来。

“今天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聊。”文文走过来说。

王朝东不自然地说:“聊什么?”

“聊聊你跟我妈。”

王朝东更不自然了。

文文和王朝东在一个咖啡馆面对面坐着,文文半天没开口,一直在打量王朝东,弄得他浑身不自在,半低下头。

沉默片刻,文文问:“你跟我妈什么时候认识的?”

王朝东抬头看了看文文,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还没你的时候。”

“哪儿认识的?”

“友谊商店。”

文文愣了一下,“那是二十多年前了吧?”

“二十多年了。”

“这么说,你应该认识我爸了?”

王朝东心里有点难受,没说话。

“怎么了?”

王朝东犹豫了一下,撒了谎,“我和你妈认识没多久就走了。我后来听说她嫁人了,至于嫁给什么人,我也不太清楚。我刚回来,这才跟你妈联系上。”

文文稍微有点失望,“是这样啊……”

王朝东看着,也不太好解释。

“你是不是我妈的初恋?”

王朝东犹豫着回答:“我们,是好过,以前。”

“我想也是,我妈不是那么容易动感情的人。”

王朝东看看文文,不知道该说什么。文文认真地看了看王朝东,又问:“张力明,你知道吗?”

王朝东更不自在了,“我听说了。”

“你怎么想?”

“听说他挺照顾你妈妈。”

“他们都准备结婚了。”

“我知道。”

“论条件,张力明比你强很多,你知道吗?”

“我知道。”

“你不觉得自己跟我妈差距有点大吗?”

“我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还插足啊?就你这样,能让我妈过得好吗?”

王朝东沉默了。

“其实,我妈找谁,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只希望她能开心、能幸福。她一个人把我带大,挺不容易的,我就想她以后能过得好。”

王朝东犹豫了一下,为难地说:“文文,有些事,你可能不了解。”

“你不用解释。”

王朝东不说话了。

沉默了片刻,文文又说:“这样吧,我先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

经过刚才的对话,王朝东意识到自己这个女儿实在不简单,听她又发问,王朝东如临大敌,“问吧。”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王朝东心里有些发慌。

“有过婚史吗?”

“离了。”

“你对你前妻什么评价?”

王朝东不太好说。

文文看出他的为难,提示道:“这么说吧,你前妻算是个好人,一般人,还是很差?”

“她很好。”

“为什么离婚?是你的原因还是她的?”

王朝东有些郁闷,“为什么问这些?”

“我得了解你。”文文振振有词。

“我的原因。”王朝东无奈地回答。

“是因为家庭暴力吗?”文文猜测地说。

王朝东觉得莫名其妙,“我从来不打女人。”

“那你打人吗?”

“急了会打,不过我不打女人。”

“了解。”说完,文文不说话了。

王朝东松了口气,问:“还想知道什么?”他心想,这怎么比被审讯的时候还可怕呢?

文文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打表格,放在王朝东面前,“这些表你拿回去慢慢填,填完了给我电话。”

王朝东拿过表格,看了看,看不明白,问:“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做个心理测试。”

王朝东有点晕,“测……测什么?”

文文解释道:“有些想法人是不愿说出来的,但可以测出来。”

“只怕测出来会吓着你。”

文文笑了笑,说:“人心都有阴暗面,我了解。”

文文一副智者的样子,真让王朝东没办法了。

王朝东在家郁闷地趴在桌子上填表。刘常明进了门,“听说下午有个女孩找过你,是文文吧?”

“嗯。”王朝东答应着。

“谈得怎么样?”

王朝东拿起表扬了扬,“像审犯人似的审了我半天,然后给我这么一堆东西,说要给我做心理测试。”

刘常明不太明白,过来看了看表格,还是不明白,“测什么?”

“我哪知道?”

“你这闺女,出手很怪啊。”刘常明道。

“学心理学的,我看她脑子学坏了。厂里谁盯着呢?”王朝东问。

“安子。”

王朝东有点不耐烦了,“老刘,没事帮我把这几张填了,别说,还真费劲儿。”他抽出几张,递给刘常明。

刘常明拒绝道:“这我可帮不上忙,回头你闺女一测,哪儿哪儿都不对,还不得坏了你的好事?”

王朝东无奈地说:“我这测完了,估计也没什么好的。”

刘常明犹豫了一下,问:“还没跟闺女说破呢?”

“说不出口。”王朝东又郁闷了。

“早晚得说。”

“行了,你就别逼我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王朝东有点头大。

“我还是回厂里看看吧,安子我总是不放心。”刘常明说着要走。

王朝东突然问:“你闺女最近怎么样?”

刘常明愣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也就是突然想起来。”

“就那样吧。”刘常明也郁闷了。

刘常明出去了,王朝东继续填着表格,有人敲了敲门。

王朝东没抬头,“开着呢。”

“朝东——”王朝东回头见是何丽萍,赶忙站起来,“你还没好利索呢,跑来干什么?”

何丽萍没说话,看了看桌子上的表格,“文文找过你了?”

王朝东无奈地笑了笑,没说话。

“这丫头,逮谁给谁做心理测试,原来还给张力明测了好几次。”

“结果文文应该很满意吧?”

何丽萍看看王朝东,笑了笑说:“我怎么选择,文文都会尊重我的。”

“她跟我说了。”

“跟文文说清楚了吗?”何丽萍犹豫着问。

“还没有……见到文文,我就开不了口。”

“我明白。”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何丽萍要去上班,王朝东默默地把她送到了胡同口。

何丽萍家,文文手上拿着王朝东的测试表,越看越郁闷。何丽萍过来问:“分析得怎么样了啊?”

文文皱着眉头道:“妈,这人没什么主见。”

何丽萍有点好奇,“你怎么看出来的?”

文文指着表,“妈,你看,他这些选择题答案都改了好几次,说明他内心很飘移,不是太能决断。”

“还有呢?”

文文又拿起几张表,“他四十五了,心理年龄还在二十五左右,脆弱敏感,不能面对事实,有很强的逃避现实的倾向。”文文继续道,“还有,这个人性格容易暴躁,没有耐心,也不太有长性,自我控制能力不强。”

何丽萍无奈地说:“就没一点好的?”

“好的也有,此人很有力气。”

何丽萍笑了笑说:“不用测也能看得出来。”

“我说他写字很有力气,比较要强。”

“还算有点好。”

“往好听里说是要强,不好听就是太好面子。妈,我整体评估了一下,这个人不太靠谱啊。”文文有些忧心忡忡。

“那你的意见,是不让我再接触了?”何丽萍问。

“如果陷得不深,可以及时刹车。”文文认真地说。

何丽萍怀疑地说:“就凭你这堆破表格啊?”

“妈,这是科学。”

何丽萍有点生气了,“我认识他二十多年了,没你这堆表格,我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您不是十几年没见他了吗?人都是会变的。”文文力争道。

“变不了。”

“妈,您心里认定了他,我不会反对,我只是提醒您,从科学角度、从现实的角度,这个人很难让您幸福。”

“那你告诉我,从科学角度、从现实的角度,什么人能让我幸福?从你的科学角度告诉我,感情该怎么解释?”何丽萍不高兴了。

“感情就是荷尔蒙的冲动,没那么复杂。”

“那我现在算不算被你所谓的荷尔蒙冲昏了头脑呢?”

文文笑了,“我可没说,都是您自己说的。”

“你妈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何丽萍坚定地说。

文文看看母亲,有点无奈,“妈,您怎么选择,我都会尊重。我只是希望您能冷静地、客观地再考虑考虑。”

“我已经冷静地、客观地考虑过了。”何丽萍被女儿弄得郁闷了。

曾文洁的小吃摊很冷清,刘常明在桌边坐下,观察着其中的变化。离曾文洁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吃摊,“三元放开吃”的招牌分外显眼,摊子热闹非常,和曾文洁这儿比起来,更显出她的冷清。刘常明在曾文洁冷冷的目光下,吃了一碗馄饨和一笼包子就默默地离开了。

一上午刘常明都皱着眉坐立不安。几个工人看看表,扔下工具,互相招呼着,“走,吃饭去。”

刘常明一听吃饭,突然有了主意,从口袋里掏出钱给安浩天,“安子,中午饭我请,大家跟我走一趟。”安浩天诧异地说:“少见啊,怎么铁公鸡也舍得拔毛了?这样的好事当然要去了,走,兄弟们!”一群人呼呼啦啦地跟着刘常明来到了曾文洁的小摊附近,刘常明指着小摊说:“就那儿,点最贵的,别怕花钱,钱找不开就告诉她下次再找。”

安浩天一看,顿时明白了。刘常明把他拉到一边,叮嘱他不要让曾文洁知道是自己让他们去的,他又从包里拿出个信封交给安浩天,“想办法把这个给她。”

安浩天接过来,犹豫地说:“我可不保证一定能成啊。”

刘常明笑笑,“尽量,尽量。”

和刘常明嘀咕完,安浩天就领着这一群人去了曾文洁的小吃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让曾文洁应接不暇,早晨做的包子、馄饨都有了销路,曾文洁总算松了口气,麻利招呼着:“都坐啊,都坐,很快,别急。”

“老板娘,有什么全给我们端上来,我们几个都饿急了。”安浩天道。

“好嘞,稍等会儿,很快就好了。”曾文洁麻利地下馄饨、端包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来了……”曾文洁端着包子、馄饨放在桌子上,“你们慢慢吃,多着呢。”

几个人一阵狼吞虎咽,可是还剩下不少。小六擦了擦嘴,“不行了,不能再吃了。”

顺子也停住了,“真不能再吃了。”安浩天叫道:“老板娘,算账!剩下的打包。”

曾文洁麻利地边打包边算钱,“一共一百三十二。”安浩天拿出两百元递给曾文洁。曾文洁犯了愁,“没零的,我这一天都没开张……等会儿好吗?我给你换去。”曾文洁拿着零钱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安浩天他们都不在了,桌上还放着一个信封。她打开信封一看,里边全是百元大钞。曾文洁明白了,到处找人,可那帮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刘常明,快递!”一个人在修理厂门口喊。

刘常明匆忙出来,“来了——”

“签字!”快递员递给刘常明一个大信封。

刘常明疑惑着签了字,快递员撕下条,把大信封递给刘常明就走了。刘常明看了看信封,打开,里面有一个小信封,里面是钱。刘常明看着,很是沮丧。

王朝东过来,“真想帮她的话,这不是办法。”

刘常明愁眉苦脸地说:“我也只能这么帮她了。”

王朝东看看刘常明无奈的神情,停了一下,说:“老刘,别太担心了,吉人自有天相。”

“她那个摊位都快经营不下去了,这话管什么用?”刘常明沮丧地说。

王朝东来到曾文洁的小吃摊附近,观察形势。曾文洁的摊上一个人都没有,对面一家“三元店”的顾客倒是络绎不绝,曾文洁看起来十分沮丧。王朝东在旁边看了会儿,有了主意。

安浩天在修理厂忙着修车,王朝东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安浩天听了点点头,“大哥,你真行!”说完就匆匆地走了。他来到一个工地门口,给出来的每个民工都发了三块钱和一张名片,告诉大家他请客去“三元店”吃饭。几个民工看看名片,有些不太相信,可还是将信将疑地去了。不一会儿,“三元店”的门口就排起了长队,安浩天也混在其中,他乐呵呵地看着民工一个个都是一碗接一碗地吃,小老板脸都黑了。

过了几天,刘常明又来到曾文洁的小摊旁边,他悄悄观察着,居然有不少顾客,他抬头一看,“三元店”关了门,连“招租”的牌子都挂上了。一会儿,安浩天跟几个民工走到“三元店”门口。

一个民工道:“怎么倒了?”

安浩天得意地说:“撑不住了呗,哪经得起你们这么吃,一个个饿死鬼转世似的。”

“那今天吃什么?”民工问。

安浩天看了看,“对面。”

“还白吃啊?”

“这顿白吃,下顿没了。”

刘常明听到他们的对话,顿时明白了,不禁十分感动。

安浩天回到修理厂。刘常明迎上去,感激地说:“小洁的店,让你费心了。谢谢你!”安浩天有点不习惯,“少来,都是大哥的主意。”刘常明听着心里很感动,没说话。安浩天得意地说:“这招够灵吧?”

“挺好,挺好!”

刘常明匆忙进了屋子,王朝东正在收拾东西,刚才何丽萍打电话说文文去郊区玩了,不在家,让他周末回去吃饭。

“出去啊?”刘常明问。

“出去买件衣服。”

“要见何丽萍啊?”刘常明一下子就猜到了。

王朝东笑了笑,“周末到她家吃饭。”

“好事,好事!”刘常明高兴地说。

王朝东笑笑,没说话。

“朝东,小洁的事,谢谢你。”刘常明说。

“小事一桩。”

“你可真帮了我大忙了。”

“啰唆!要真想谢我的话,就让你闺女给我包顿大肉馅包子。”

“一定,一定!”刘常明忙答应着。

林剑文拿着空空的饭盆从修理厂出来,“谁看见我的饭了?”

安浩天一乐,“妈的,自己碗里的饭都看不住。”

林剑文一脸苦相地说:“不是丢一回了。”

王朝东的眼睛在空饭盆上一转,心里突然想,要是曾文洁的小摊做盒饭的话,修理厂这么多的工人,也是一个大单呢。想着,他就掏钱叫林剑文去曾文洁的小吃摊上订盒饭,还叮嘱他要是她不做的话就劝劝她,告诉她以后厂里的午饭都在她那儿订。林剑文正要走,王朝东又叮嘱道:“别让她送货,你自己去取,也别告诉她你是哪家单位,随便说一家搪塞她。”

林剑文越听越奇怪,“大哥,这是为什么?”

“别问这么多,赶紧去吧!”

林剑文拿着钱,一脸不解地出去了。

二十几个盒饭摆在修车厂休息间的桌上,王朝东指挥大家领盒饭。刘常明从外边进来,看见了,他沉默片刻,走到大家面前问:“盒饭谁订的?”

林剑文说:“我!”

“明天的订了吗?”

“订了。”

“去把饭退了,咱们订不起。”

王朝东站了起来,“我订的,谁也不能退!”

刘常明把王朝东叫到一边,“朝东,这怎么回事?这月开支本来就大,你订盒饭怎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我自己掏腰包。”

刘常明心疼地说:“你的钱不是钱啊?这一顿还不得二百多?你一个月挣两千,够吃几顿的?”

王朝东笑了笑,“吃完再说吧!”说完就去吃饭了。

周末,何丽萍在家准备饭菜,听见门铃响了,匆忙从厨房出来,开了门。门口站着王朝东,笔挺的衬衣让他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转动着脖子。

何丽萍不禁笑道:“一穿新衣服你就这样。”

王朝东憨憨地笑笑,“像借的,别扭!”

“赶紧进来吧。”何丽萍把他让进来。

王朝东进了门,何丽萍顺手给他递了拖鞋,王朝东换了鞋。何丽萍说:“你自己参观参观,锅里还烧着菜呢。”说着就进了厨房。王朝东打量着房子,房子不大,很温馨。王朝东拿起桌子上的照片看了看,文文亲热地抱着母亲;又看了一张,是张力明跟何丽萍母女,张力明的手还搭在何丽萍肩膀上,王朝东看着照片心里有点不自在。

何丽萍端着菜出来,看见王朝东站着,忙招呼他:“坐啊!”王朝东放下照片,何丽萍眼角扫到了那张三人合影,也有点不太自然,硬着头皮解释道:“那是前年去海南照的。”

“挺好的。”王朝东道。

何丽萍不吭声了,默默地摆着饭菜。王朝东跟何丽萍都坐下来,就他们两个人,还是挺温馨的。

“就几个家常菜,别客气。”何丽萍道。

“不客气。”王朝东突然有点拘谨。

“我怎么像招待客人似的?”何丽萍皱了皱眉头。

“我本来就是客人。”王朝东闷闷地说。

何丽萍笑了笑,没接茬儿,突然想起来问:“喝酒吗?红的,还是白的?”

“不喝。”

两个人无话了,沉默片刻,王朝东用眼睛斜着照片问:“你认识他很久了?”

“你说张力明啊?”

“还能有谁?”王朝东有点不高兴。

“你问过我了。”何丽萍道。

王朝东想了想又问:“他知道我吗?”

“知道。”

“你怎么没把他一起叫过来?”

“他在美国呢。”

“他经常出国?”

何丽萍听着他的问话,有点郁闷,赌气地说:“对。他四十岁了,离过一次婚,没有孩子,父母也过世了,现在自己开个公司,原来是我爸的学生。你还想知道什么?”

王朝东看出何丽萍生气了,“其实他比我强。”

何丽萍又赌气地说:“他是比你强。”

王朝东不说话了。何丽萍停顿一下,又说:“文文对你测试的结果出来了,想知道吗?”

王朝东看着何丽萍,等着她宣布。

“心理年龄还在二十五左右,敏感脆弱,不能面对事实,有很强的逃避现实的倾向。内心飘移,缺乏决断。性格暴躁,没有耐心,也没长性,自我控制能力不强,还死好面子……整体估评:不靠谱!”何丽萍把那天文文的话全部转述给他。

王朝东听着,无奈地笑了笑,“这么差?”

“你一直高估自己了吧?”

王朝东沉默了。

何丽萍沉了口气,道:“决定跟你重新开始,我是慎重考虑过的。朝东,你给我点信心,不要老乱七八糟地胡想。”

王朝东情绪很低落,“都这么差了,我还有什么信心啊?”

何丽萍郁闷地说:“你没有信心,就别来找我。”

王朝东看了看何丽萍,又沉默了。

何丽萍无奈地说:“朝东,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让你失望了?”

“对,非常失望!”何丽萍想激他。

王朝东勉强笑了笑,“这样也挺好,不是吗?”

何丽萍难过地说:“是,这样挺好。”

两个人又都不说话了,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王朝东在修理厂值夜班,一个人喝着闷酒。刘常明找了过来,王朝东给他倒了杯。

“我不喝。”刘常明说,“从明儿起,盒饭还是退了吧?”

王朝东心里本来就不爽,听他这么一说,更郁闷了,“我订了一个月的,定金都已经交了,有本事你自己去要回来。”

“哪儿订的?我明天去找他们商量商量。”

“你闺女那儿,你有本事就自己去要。”王朝东一生气就都告诉了他。

刘常明愣了。

王朝东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对面那家店倒了,我想让你闺女租下来,免得风吹日晒的。给她钱,她也不会要,只能想这么个辙。”

刘常明十分感动,“咋不跟我商量商量?”

“怎么跟你商量,让你假公济私啊?你是经理,我得维护你的威信啊。”王朝东半真半假地说。

刘常明眼角有点湿润,“回头我把钱给你。”

王朝东摆摆手,“你的钱你还是先给你闺女存着,以后外孙用得着。”

“不,一定得给你。”

“随便。”王朝东懒得和他多费口舌了。

刘常明想了想,端起酒杯道:“朝东,谢谢你!”

王朝东笑道:“开戒了?”刘常明也笑了笑,一口喝了一半,酒辣得烧心,“谢谢你,朝东!”

“啰唆。”

刘常明又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刘常明又问:“今天去丽萍那儿了?”

一听这个话题,王朝东又郁闷起来,他低声道:“嗯。”

刘常明注意到王朝东的表情,试探地问:“谈得不好?”

“我让她失望了。”

刘常明不禁着急起来,“你都说什么了?”

王朝东自嘲地笑笑,“老刘,你说,找个自己喜欢的女人,是不是得让她过得好?可是我做不到,已经让她苦了小半辈子了,不能再拖累她了。”

“朝东,你不该这么想。”刘常明明白了王朝东的想法,忙说。

“我只能这样想,我现在算什么?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你让我怎么想?”

刘常明看着王朝东,沉默了。王朝东郁闷地喝干了酒。

何丽萍收到一个巨大的快件,她小心地搬到屋里,慢慢地打开,里面是一个全新的按摩椅。文文凑上来看着按摩椅上的地址,道:“张力明可够费心的,这东西从美国寄回来,运费都够买一个新的了。”何丽萍不说话,在按摩椅上慢慢坐下来。

沉默片刻,文文问:“妈,您还没跟他挑明呢?”

“等他回来吧。”

“妈,您心里是不是还在犹豫呢?”

“犹豫什么?”

“妈,您不会两个都想要吧?”文文小心地问。

“死丫头,当你妈是什么人啊?”何丽萍捏捏她的鼻子说。

文文沉了口气,认真地说:“妈,我可跟你说,真要决定了,这种事,早说清楚早好。”

何丽萍勉强笑了笑,“你呀,连男朋友都没有,好像你多有经验似的。”

“这是我的专业啊!”文文狡辩道。

何丽萍无奈地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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