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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真情,假意?

王朝东紧随刘常明赶过来,车拐不进胡同,他拉开车门,跳下车就往胡同里跑,远远地看见刘常明朝自己走过来,他身后是瘫在地上求饶的林晓平。王朝东紧跑几步迎上去,“老东西,你傻了?你说了谁都不许回头,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商量商量?”说着,刘常明已经走到王朝东面前。王朝东还在继续说道,“老头儿,你还真不当哥儿们是兄弟。”刘常明看着他,虚弱地笑了笑,突然晕倒在地。

王朝东忙扶起他,正要叫救护车时,刘常明醒了,用微弱的声音说:“朝东,送我回家吧,不用去医院,我没事。”王朝东无奈,只得把他送回了家,又打电话让安浩天把那辆伤痕累累的车开回厂里赶紧修好。

王朝东把刘常明扶到床上,让他躺了下来,然后倒了杯开水给他。刘常明勉强坐起来,接过王朝东手里的杯子。

“你真行啊,客人的车都叫你剐花了。”王朝东道。

刘常明吃力地说:“从我工资里扣吧,开走了客人的车,我回头当着大家伙做检讨。”

王朝东笑了笑,“得了吧?你检讨,我也得跟着检讨,客人的车我也开了。”

刘常明笑了笑,喝起水来。

“老刘,我还得说你,这么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你这个岁数了,再犯事的话,真得死在里头了。”王朝东道。

刘常明无奈地说:“我真没办法了,我把小洁害惨了,只想帮帮她。”

王朝东白了他一眼,“可那样你闺女就没了老公,多多也没了爹,你这算帮她啊?荒唐!”

刘常明不说话了。

“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商量?大家一起想办法啊。”王朝东继续道。

刘常明沉默地笑了笑。

“老东西,你威风啊!”安浩天兴奋地冲进来,“听说,你生生给人家吓出一泡尿啊?我对你可真得刮目相看了!”

“起哄架秧子!”王朝东板着脸对安浩天说。

安浩天嬉皮笑脸地说:“这不是起哄,这是表达敬意!老刘,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软柿子,没想到其实是个钢铁战士,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老水牛一抖还一身虱子呢。”王朝东道。

安浩天乐呵呵地说:“这就对了,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

刘常明无奈地笑了笑,“你们俩别说相声了,赶紧修车去吧,客人看到了还不得翻天啊?”

“放心吧,老刘,我跟兄弟们都说了,今晚不睡也把它修出来。”王朝东保证道。

“得,今天我也不学习了,帮忙去吧。”安浩天说着要出去。

王朝东忙拦住他,“安子,你就别去了,不缺你这手。”

“我是要用实际行动表达对老刘同志的敬意!”安浩天嬉笑道。

刘常明又勉强笑了笑,没有阻拦,安浩天就笑着去了修理厂。

病房里的曾文洁觉得很不安,葛之覃怯怯地推门进来。刚才她本来也要跟着去找刘常明的,却被葛之覃劝回了医院,并答应一有消息马上就通知她,她这才忧心忡忡地回了医院。在她心里,虽然不待见刘常明,可是毕竟血浓于水,知道刘常明有危险,她还是很担心。

曾文洁一看到葛之覃就急忙问:“找到了吗?”

“回来了,没事。”

曾文洁稍微松了口气。

沉默片刻,葛之覃小心地说:“曾文洁,你的事我都听说了……”这是林剑文的“功劳”,曾文洁一出修理厂的大门,林剑文就把刘常明的家事全给大家撂了出来。

曾文洁看看葛之覃,没接茬儿。

“你还是离婚吧,有困难大家都能帮你。”葛之覃还是小心地说。

曾文洁沉吟道:“你不知道情况,没那么简单。”

葛之覃有点冲动,把一切都说了出来,“老刘差点儿就把你爱人撞死,你还想让他再去撞一次啊?”

曾文洁一脸惊讶,葛之覃忙解释道:“老刘开车把你爱人追到死胡同里,最后还是刹了车,你爱人的尿都吓出来了。要不是看在他是你家多多他爸的分上,老刘真能把他撞死。”

曾文洁沉默了。

葛之覃继续道:“他总是跟我们唠叨,再怎么着也不能再进去了,再咬牙也得扛下去。可他为了你,把什么都豁出去了,他这把岁数,再进去可就真得死在监狱里了。”

曾文洁还是沉默着。

葛之覃不禁有点急了,“我真不明白了,你爱人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到底舍不得什么啊?老刘有我们一帮弟兄呢,有我们吃的,就有你们吃的,你这还不放心啊?”

曾文洁终于开了口:“离不离婚,是我的事,你就别说了。”

葛之覃着急了,“你这娘儿们,真不讲道理啊,怎么我说什么都没用?”

曾文洁没好气地说:“那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葛之覃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行了,我走了。”

葛之覃离开后,曾文洁心里还是久久不能平静,一想到今天刘常明差点把林晓平撞死,就一阵阵的揪心,她揪心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刘常明。虽然自己一直不想理他,可是却也渐渐习惯了他唠唠叨叨的关心,习惯了有这样一个父亲,如果他再进去……曾文洁不敢想下去了。

林晓平又被领导训了一顿。等他耷拉着脑袋从单位走出来,葛之覃挡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林晓平抬头一看,不认识,又耍起了横,“好狗不挡道,不知道啊?”

“打!”王朝东的声音。葛之覃伸手就给了林晓平一巴掌。林晓平转头看见王朝东带着三四个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他明白自己遇到硬茬了,立即软下来,“你们想干什么?”

王朝东对葛之覃道:“把东西给他!”葛之覃得令,把离婚协议书递到林晓平面前,“离婚协议书,赶紧看好了。”

林晓平还想装硬,“谁说我要离婚?我死都不会放过曾文洁的,我们家不能白养她三十年!”

“真不离?”王朝东问。

林晓平话很硬,语气却很软,“坚决不离,打官司也不离!”

“还想给撞一次啊?还尿得不够啊?”葛之覃威胁道。

林晓平被臊得低下头不说话了。

“给他笔!”王朝东说。

顺子递给林晓平一支笔。林晓平只得看了看协议书,抬头说:“多多不能带走。”

王朝东加重了语气,“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啊?”

林晓平示弱了,闷头签了字。

林剑文进了修理厂的休息室,“大哥,把门关了吧。”说着找了个空位坐下。

王朝东数数一共十个人,一个不差全都在这儿了。

“老葛,拿本记名!”安浩天道。葛之覃出了屋,片刻回来,手上拿着一个笔记本,开始记名字。

王朝东开了腔,“老刘的事,我就不啰唆了。大家商量一下,怎么安置他闺女吧。”

众人七嘴八舌道:“大哥说了算。”

安浩天道:“小吃铺肯定还得开,关键是住的地方。”

葛之覃提议道:“不成让她住厂里?”

林剑文反对,“厂里怎么住呀?全是清一色的大老爷们儿,干活热的时候穿那么少……”

小六开玩笑道:“我们都没害臊呢,你一毛孩子害什么臊?”

林剑文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众人哄笑起来。

王朝东等大家安静了,说:“房子我已经租下来了,就在这附近,照顾起来方便。问题是房租,一个月一千二,这得大家出。葛之覃,化缘吧。”葛之覃忙拿出一个纸箱子。

“以后每个月人均两百,直接从工资里扣。这次特殊,人均一千。”王朝东道。

“大哥,化缘还有规定啊?”小六有点不乐意。

顺子也有意见,“大哥,非得一千吗?”

安浩天急了,“顺子,老刘平时对你不错,大家都是患难兄弟,你这时候抠可太不够意思了。”顺子不说话了。

王朝东解释道:“我想给她租一间店面,免得天天风吹日晒,还有,房子里什么家具都没有,总得置办置办吧?一千不多,还不够呢。”

“那就再加点吧。”安浩天道。

小六苦着脸说:“再加真没钱了。安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基本月光族。”

“一千是底线,上不封顶。”王朝东说着,拿出一个存折,扔进了纸箱里。

大家有点傻眼了。葛之覃好像也受到激励,掏出钱包,拿出一打一百元,开始数。安浩天趁他不注意,一把抢过,全扔进了募捐箱。

葛之覃急了,“这,一千多呢。”

“多出一张会死人啊?”安浩天道。

葛之覃无奈。

王朝东把离婚协议书跟存折都放在刘常明面前,“交给你闺女吧,林晓平已经在协议上签了字。”

刘常明难以置信地拿起协议书看了看,问:“你没跟人家动粗吧?”

王朝东嘲笑道:“你都快把人撞死了,算不算动粗?”

刘常明为难地笑了笑,继续道:“厂里的兄弟们捐了点钱,我让葛之覃都存这户头上了。以后每个月,厂里每人出二百元,直接从工资里扣。”

刘常明反对道:“这不行!朝东,我不能连累大家。”

王朝东说:“行了,赶紧找你闺女去吧。”

刘常明到林家给多多简单地收拾了下东西,然后带着他去了医院。多多进了病房,看见曾文洁,立刻扑了上去,“妈妈——”曾文洁一把抱住了多多,百感交集。

曾文洁看看门口的刘常明没说话,只是问多多:“多多,你怎么来了?”刘常明拿出离婚协议书,放在曾文洁面前,“林晓平签字了,你也签吧,孩子归你。签完了,我陪你去街道把婚离了。”

曾文洁看了看刘常明,无奈地说:“你为什么一定要管我的事?”

刘常明干笑了一下,“我说过,我是你爸,就得管到底。”他又拿出存折,“这是厂里兄弟给你凑的钱,你先拿着过渡一下。”曾文洁没接。

“我的钱,你可以不要,但大家的心意,你总能接受吧?”刘常明说。

“你非得让我离婚啊?”曾文洁问。

“你只有离了婚,才能活得像个人。小洁,一辈子很长,不能窝囊一辈子。”

曾文洁默默地接过了存折,不说话了。

安浩天和林剑文带着顺子、小六去给曾文洁的新家装修,几个人忙得满头大汗,刘常明推门进来,后面跟着曾文洁,她默默地把小行李箱放下,近十年的婚姻,她只有这么点东西。看着忙碌的大家,曾文洁心里涌起一阵阵的感动,这群别人眼中的坏人却给了她最多的温暖,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新的生命。

正打量着周围,门被推开了。王朝东招呼人进来,“进来,进来,别磕着。”几个工人抬着家具进了门。

“这是大衣柜,曾文洁,搁哪儿啊?”王朝东问。

曾文洁一时反应不过来。刘常明说:“衣柜就搁卧室吧。”

王朝东指挥着工人,“搁卧室,搁卧室……”

人来人往,搬家具的、刷房子的,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曾文洁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时不时的还得给忙着的工人让道。

“老刘,陪你闺女去接外孙吧,站着耽误事。”王朝东对刘常明说。

刘常明看看曾文洁,曾文洁默默地转过身,刘常明跟着她走了出去。

刘常明跟曾文洁静静地走着。刘常明说:“以后你要忙,我去接多多。”

“不用你费心了。”曾文洁冷冷地说。

刘常明不好再说什么。

曾文洁又道:“你为我做这么多,我很感谢你,可这不表示我可以原谅你。”

“我从来没敢让你原谅。”刘常明道。

曾文洁沉默了。

没多大会儿,两人走到了幼儿园门口,正赶上放学时间,孩子们都欢快地跑向等在门口的自己的父母。多多看见母亲,也跑了过来,高兴地叫道:“妈妈——”曾文洁张开手臂抱住了多多。刘常明看着他们,很欣慰。曾文洁放下多多,犹豫了一下,对多多说:“叫姥爷。”

刘常明听着心里有些激动,他看了看曾文洁,又看了看多多,目光里都是期待。多多有点胆怯,没有开口。

曾文洁催促道:“叫啊。”

多多还是开不了口。

刘常明有点失望,“不勉强,不勉强,不叫就不叫吧。”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曾文洁埋怨多多。

刘常明无奈地笑了笑。

曾文洁沉吟了一下,对刘常明说:“你先走,我带多多去买点菜,晚上给他们做顿饭。”

“你身上有钱?”刘常明问。

曾文洁笑了笑,“这点钱总还是有的。”刘常明看看她,又看看多多,转身走了。

曾文洁牵着多多刚走了两步,多多突然转过身,小声地冲着刘常明叫道:“姥爷——”刘常明一听愣住了,转过身,一时说不出话来。

“姥爷!”多多又叫了一句。“哎——”刘常明重重地答应着,满眼泪花。

曾文洁看着,心里也感到十分欣慰。

晚上,王朝东边打哈欠边用喷枪洗着车,看见刘常明过来,问:“都帮闺女收拾完了?”

“她不让我再收拾了,说太晚了。”刘常明笑着说。

“那是闺女疼你。”

刘常明笑了笑,没说话,笑容里饱含宽慰,他从包里拿出一瓶酒。

王朝东高兴地说:“老哥,行啊,我正愁没人陪我喝两口呢。”

刘常明往茶缸子里倒上酒,王朝东擦了擦手过来,两个人挨着坐下。王朝东端起茶缸子喝了口,赞叹道:“酒不错啊。”

刘常明笑了笑,也端起茶缸子,“朝东,谢谢你!”

王朝东疑惑道:“又开戒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真想谢我的话,让你闺女给我包顿大肉馅包子,上次说了还没兑现呢。”

“一定,一定!”刘常明连声答道。

“别光说不练。”

刘常明又连声道:“一定,一定!”沉默片刻,刘常明又道,“朝东,以后,你得把这个厂撑下来。”

王朝东不太明白,“闺女认你了,就想退休了?”

刘常明犹豫一下,还是没说实话,“我岁数大了,就算不退休,早晚也得去阎王爷那儿报到。”

“想什么呢?老刘,你这幸福日子刚开始呢,好好儿享受吧。”

刘常明干笑一下,笑容里有掩饰不住的苦涩。

王朝东举起茶缸子,“行了,别多想了,喝酒!”

刘常明犹豫一下,也举起茶缸子,咣!两个缸子撞在了一起。

装修一新的小吃店重新开张,汽修厂的所有员工都齐集一堂,曾文洁发给每人一把剪刀。

王朝东疑惑地问:“这是干什么?”

曾文洁道:“今天来的全是我的大恩人,没有大家也没这个店。要剪彩,一起来……”

安浩天高兴地说:“好啊,我这还头一回体验当老板的感觉呢。”

曾文洁笑了笑,“剪完彩吃饭,今天我请大家吃大肉馅包子!”

王朝东听见这话,看看刘常明,刘常明冲他笑了笑。

“来,剪彩了!”王朝东招呼着。在众人的笑声中,一条长长的红绸展开,十几把剪刀同时剪在上边,绸带断了。安浩天点响了炮仗,红彤彤的鞭炮屑炸了一地。

修车厂里,葛之覃又是计算器,又是算盘的,拨了一遍又一遍,面色越来越难看,王朝东和安浩天站在他身后。

刘常明问:“怎么样?”

“还是差一百。”葛之覃道。

“再对对。”刘常明道。

“对了三遍,就是少了一百。”

刘常明困惑地说:“账都做了,有没有漏下的?”

葛之覃拿出一个本儿,“明细都在这儿呢。”

王朝东问:“老葛,钱一直都是你管的,我们都没碰过,怎么说差就差了?”

葛之覃辩解道:“我真不知道。”

王朝东沉默了,但看葛之覃的目光里有些怀疑。

“这钱差哪儿了呢?”刘常明思索着自言自语。

王朝东话里有话地说:“差哪儿得问葛会计,只有他知道。”葛之覃听出了其中的含义,“大哥,老刘,给我一天时间,我一定把这笔账对出来。”

“一个月的流水呢,一天完得了?”刘常明问。

“不睡我也要把账理出来。”葛之覃道。

“好啊,查清楚,正好堵堵大家的嘴,查不清楚,你自己掂量。”王朝东道。

刘常明看看王朝东,没说话。

葛之覃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那一百块钱差哪去了,他就寻思着是不是给曾文洁的时候数错了一张,就去了曾文洁店里。曾文洁正在娴熟地包着馄饨,看到他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给他下了碗馄饨,边下边说:“一直想着,什么时候做碗馄饨给你尝尝呢。”

煮好的馄饨上桌,葛之覃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吃着馄饨,犹豫一下,还是问道:“曾文洁,大家一家人,我就不拐弯了。这个月,我给你送钱来的时候,是不是多出一百块钱?”

“怎么了?”曾文洁问。

葛之覃实话实说,“对账的时候,发现少了一百块钱。”

曾文洁想想道:“那肯定是多给我了。”说着打开钱箱,从里边取出一张五十的和几张十块的钱凑了一百递给葛之覃,“不用问了,肯定是多给了我……”

葛之覃不接钱,“这个月账对不上,我只是来问问,不是找你要钱。”

“管他哪儿出了错,补上不就行了。”曾文洁道。

葛之覃立刻就明白肯定不是多给曾文洁了,“不能拿,不能拿!”葛之覃说着站起来,“我先走了,还得回去对账呢。”

葛之覃匆忙走了,曾文洁看看桌上没怎么动的馄饨,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葛之覃挑灯夜战,面对一本账和诸多的收据、发票联,一笔笔地核对,经理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葛之覃拉开门,门外竟然是曾文洁。

“你怎么来了?”葛之覃疑惑地问。

“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帮你,店里的账一直是我自己弄的。”曾文洁道。

“不用了,不用了!”

曾文洁却已经坐下来了,看了看单据,“按日期走,对吧?”

葛之覃也不好推辞了,“对,对,按日期走。”

两人一个对单据,一个对账本,桌上杂乱的单据,很快就被整得有了条理。

夜深了。

曾文洁不停地打着哈欠。

葛之覃过意不去,“要不你先回去吧。”

“这么多,你一个人哪弄得完呀?”曾文洁道。

“你家还有孩子呢。”

“多多睡着了,这孩子睡觉踏实,一觉能睡到天大亮。”

葛之覃不说话了,偷偷地看看曾文洁,她正认真地一张票一张票地看着,一边按下计算器,一边用笔写下来,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葛之覃有点呆了。

曾文洁意识到葛之覃的目光,转过头问:“怎么了?”

葛之覃忙掩饰地笑笑,道:“你挺能干的。”

“算了吧,还能干呢?要不是有大家的帮忙,我连口饭都吃不上……”她一边说着,手里的活儿并没有停下,“把十五号的账给我……”

葛之覃忙递给她一打单据。

两人忙活着,夜深了,屋子里很安静,偶尔两人简单地交流几句。在漆黑的夜里,这个小小屋子里的灯光显得那么温馨。

曾文洁突然拿起一张单据,对着灯光看了看。

“怎么了?”葛之覃问。

曾文洁指着单据道:“你看看单子上是不是有个字?”

葛之覃接过来一看,恍然大悟,“对了,对了,就是这儿错了。”

曾文洁不太明白。葛之覃高兴地说:“有一回来了个特矫情的客人,非说把他脚垫弄坏了,让我们赔,吵了半天。老刘同意给他打个折,当时发票已经开好了,重开得再交税钱,我就在发票上写了个“折”字,做了标记。当时手边没笔,就用铅笔写的。你看,我把这茬儿给忘了,做账的时候,没注意标记,就按发票的票面价登了账。这张就是罪魁祸首!”

“幸亏只是一百,要是一千,那还真说不清楚了。”曾文洁道。

“一千我可忘不了。”葛之覃道。

曾文洁笑了笑,“把剩下的都对完吧,万一不是这张呢?”

葛之覃肯定地说:“肯定是这个!”

“要不全算完再看看?”

葛之覃看看曾文洁,“剩下的我来吧,天都快亮了。”

“两个人快,别啰唆了,把单子给我。”曾文洁道。

葛之覃把单子给了曾文洁,有点感动地说:“谢谢你。”

“算完再谢吧,没准错了呢。”

葛之覃笑了笑。

两个人继续低头算账。

没一会儿,曾文洁抬起头,伸了一下脖子,“我这儿完了,你呢?”

“一分钟,就两张了。”葛之覃翻了张单子,输入,又翻了张单子,输入计算器。

“完了!”葛之覃伸了个懒腰。

曾文洁把计算器给葛之覃,葛之覃接过,庄重地按下计数器,对了下数,“对了,对了!一分也不错!我他妈看谁还敢说我贪污!看谁还敢说我做假账!我葛之覃清清白白,我就得证明给你们看!”葛之覃说得十分激动。

曾文洁也很高兴,“这就好,这就好!这一夜,也算没白熬。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没说假话。”

“真的?你相信我?”葛之覃有些激动。自从上次的事后,厂里的人总是用怀疑的目光看自己,从来没有人这么信任过自己。

曾文洁笑笑,“真的!”

葛之覃激动地拉住曾文洁的手,“曾文洁同志,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就你相信我,就你能帮我洗清污点,还我清白。”

葛之覃这通感谢的话语让曾文洁笑了,“你怎么说话像作报告似的?”

葛之覃愣了一下,“真像作报告啊?”

曾文洁点点头,低头看了看,葛之覃还拉着她的手。葛之覃赶忙放开她的手,“那我怎么说才能表达我对你比天高、比海深的感谢之情呢?”

“两个字,谢谢!就够了。”

葛之覃认真地看了看曾文洁,“谢谢。”

“别客气!”

葛之覃笑了笑。曾文洁也笑了笑,然后就匆忙回家了。

厂里逐渐热闹起来,大伙儿都来上班了,在车间里,葛之覃满眼通红、蓬头垢面地当着大伙的面,得意地把账给大家传看了一遍,还出示了那张发票,“都看清楚了,都看清楚了,不相信的,可以再查一遍,随便查。”

顺子说:“葛大爷疯了。”

王朝东也笑笑,“他是疯了,他高兴疯了。”

葛之覃兴奋地对大伙说:“我今天想和大家说几句话,可能是废话,但绝对发自肺腑……”众人都看着他,“上回我拿了厂里的钱,在旅馆里想了很久。我就想啊,我哪儿都不比别人差,大家都能重新再来,我为什么不行?”大家默默地听着他继续说,“我也行!我真的行!今天我给大家看账,就想证明给大家看!你们相信我,我就绝不辜负你们。”

刘常明听了欣慰地笑了笑,“账本收起来,工作去吧,多大的事啊。”

大家哄笑起来,葛之覃反而有些惭愧了。

两张方桌拼成一个大桌,中间放着两个火锅,曾文洁系着围裙忙着切肉、洗菜。葛之覃招呼着大伙儿:“大家放开吃,今天我请客。”

“有说法吗?”安浩天问。

“说法很简单,我感谢曾文洁帮我对账。”葛之覃大声道。

大家开始起哄,曾文洁过来,看看葛之覃,“别光顾着说话,你也赶紧吃吧。”

“好好……”葛之覃答应着在安浩天身边坐下来。曾文洁一转身,葛之覃的视线就跟着飘过去了。

安浩天凑过来,嬉笑道:“思春了?”

葛之覃一愣,笑骂道:“去你大爷的,少拿我穷开心。”

两人的话被刘常明听到了,他刻意地观察起葛之覃来。

葛之覃刚坐下,又跑过去帮曾文洁,曾文洁默契地把一盘羊肉递给他。葛之覃道:“多切点吧,个个都是饿狼。”

曾文洁笑笑道:“那我再切一盘。”

王朝东顺着刘常明的视线也看了看他们,又凑到刘常明跟前,悄悄地说:“这就想把闺女许出去啊?”

刘常明笑了笑,没说话。

“可别便宜了葛之覃。”王朝东又道。

刘常明还是笑了笑。

葛之覃准备下班,他把算盘归位,又收好账本放进抽屉里,锁上。一抬头,看到刘常明正看着自己。“怎么了,老刘?”

刘常明沉默了片刻,问:“小葛,你觉得小洁这人怎么样?”

葛之覃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她,她挺好。”

“小葛,我索性把话说开吧。你是真有心,还是就觉得她可怜?”刘常明不再拐弯抹角。

葛之覃想了想,认真地说:“我是真有心啊。可老刘,我这样的,她肯定看不上。”

“看不看得上的,试试才知道。”刘常明鼓励道。

葛之覃有些意外,“老刘,不会吧?你鼓励我追你闺女啊?”

“我想看着她再成个家。”刘常明这话说得有点伤感。

葛之覃还是有顾虑,“可她刚离婚,我这时候去追,不就是乘人之危吗?”

“想那么多干什么?你要真有心,我就帮你说去。”

葛之覃高兴地说:“老刘,那可真谢谢你。这事要能成,我会一百倍、一万倍地疼她,一百倍、一万倍地孝敬你。”

刘常明欣慰地笑笑,“有你这句话就行。”

葛之覃突然收起笑,又说:“老刘,可先说好了,我啥本事没有,她跟着我过不上好日子,你别怪我。”

“找个真对她好的,比什么都强。”刘常明道。听了这话,葛之覃沉默了。

刘常明知道葛之覃的想法后,就立即来到曾文洁的店里,准备探探她的口风。可是曾文洁却说:“我没那份心了,有多多就够了。人家都说养儿防老,我有多多还怕什么呢?不找了,没意思!”

“有不错的,还是得考虑考虑。”刘常明劝道。

曾文洁不耐烦起来,“你别管我的事了,我说了,一个人挺好,我现在没那份心了。”

刘常明有些无奈,吃了碗馄饨就回厂里了。葛之覃一看见刘常明回来,赶紧迎上去,可周围有人,刘常明简单地说了说,葛之覃有些沮丧,刘常明忙鼓励道:“只有你有心,没有办不到的事。”

葛之覃又高兴起来,“是,铁杵还能磨成针呢。谢谢你,老刘!”

刘常明看着葛之覃,也笑了笑,王朝东在一边不屑地撇着嘴。

正说着,林剑文匆忙跑进来,“老刘、大哥,安子哥叫警察带走了。”

王朝东跟刘常明一听也傻了眼,刘常明匆忙问:“说清楚了,说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

“他开车撞人了。”

刘常明更傻了,看看林剑文,不相信地说:“他怎么会撞人了呢?”

林剑文更为慌乱,眼睛都没敢看刘常明,“我也不知道啊,他给我打电话,我就赶过去了,正好看到他被带走。”

刘常明完全愣住了,王朝东也紧张地问:“撞的那人呢?活着,还是死了?”

林剑文神色仓皇,“听说还活着,送医院了。”

王朝东微微松了口气。此刻他们还不知道,安浩天此次是替胆小的林剑文顶包。

刘常明和王朝东进了交通分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警察,他们试探地问了问,才知道安浩天是肇事逃逸,两人心里都一惊,安浩天不像是那种做事不敢担当的人呀。

刘常明跟王朝东回到厂里,大家都着急地围上来。

“老刘,怎么说?”葛之覃问。

刘常明没说话,王朝东道:“肇事逃逸,交通队准备移交公安分局了。”

“逃逸?那判的就重了。”葛之覃道。

王朝东不说话了。林剑文不安地问:“大哥,见着安子哥了吗?”

王朝东还是没说话。

葛之覃不满地说:“林剑文,有点常识好不好,都没判呢,谁见得着啊?”

林剑文郁闷起来,心里既害怕又内疚。

回了经理办公室,刘常明正担心着呢,林剑文凑了过来,不安地问:“老刘,安子哥得判多少年啊?”

刘常明无奈地说:“这得看受伤人的情况,可怎么说,逃逸性质都比较严重。”

林剑文一急,“可他主动回去了啊。”

刘常明看看林剑文,有些狐疑,“他主动回去的,你怎么知道?”

林剑文慌了,赶紧掩饰道:“他,他电话里跟我说的。”

“你知道他逃逸了,为什么刚才不跟我们说?”刘常明问。

林剑文更慌了,“刚才一急,什么都忘了。”

刘常明没说话,只是看着林剑文,眼神里的怀疑更深了。林剑文连眼皮都没敢抬,“老刘,我先出去了。”

“林剑文!”林剑文刚走到门口,被刘常明叫住了。

“林剑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刘常明问。

林剑文慌乱极了,“没有,没有。”

刘常明看看林剑文,没再追问。

因为都是公安系统的人,安启然很快就知道了安浩天肇事逃逸的事,安母焦急地说:“老安,想想办法吧,安子不能再进去了。”

安启然脸色铁青,“肇事逃逸,能有什么办法?该判就判吧,要不咱们怎么面对那个受伤的孩子和他的家人?”

门铃突然响了,安启然黑着脸开了门,门口站着刘常明。

安启然一看不认识,就问:“找谁?”

刘常明小心地说:“您是安浩天他爸吧?我是刘常明,原来跟安子一个监狱待过……”

安启然打断他的话,“什么安子,不认识,走吧。”安启然刚要关门,刘常明半个身子堵住门口,“安警官,我想跟你谈谈安子的事。”

安启然听了这话,暴怒起来,“没什么可谈的,你走吧。”

安母走过来,一看是刘常明,她对这个老头儿印象还不错,就拉开了门,“老刘,进来说吧。”

刘常明进了门,手里还提着个行李袋,“我把安子平时用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还有些书,他正复习考大学,你们见着他,让他别扔下了。”刘常明道。

安启然愣了一下,“他考大学?天方夜谭!”

刘常明从包里掏出安子的摸拟考试卷子递过去,“我知道您不会相信,不过安子的字,您该认识吧?”

安启然接过卷子草草看了一遍,虽然嘴上还是硬着,但脸色却缓和多了,“这能说明什么?说明他不会开车撞人?可笑!”

“您也是警察,我知道这么说让您为难,可安子已经走上正道了,突然出了这档子事,您说,这不全耽误了吗?他要是再进去,出来还不定什么样呢?”刘常明说道。

安启然无奈地说:“撞伤人逃逸,这是事实,谁都改变不了。”

安母道:“老刘,谢谢为你安子考虑。可他都把人撞伤了,总得承担责任啊。”

刘常明犹豫了一下,欲说还休,最后只是感慨一句:“是啊,得承担责任啊!”

何丽萍家,王朝东给何丽萍按摩后背,嘴里埋怨道:“知道自己背有毛病,还逞什么强?”

何丽萍嘴硬道:“阴天下雨才犯,平时好好的,没事人一样。”

王朝东把膏药贴在何丽萍后背上。门开了,文文回来了,两人被文文撞到,有点不好意思。王朝东尴尬地帮何丽萍把撩起的衣服放下来。

何丽萍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文文看着王朝东,“安浩天是不是被拘了?”

何丽萍也有些意外,“安子被抓了?”

王朝东只好对她俩解释道:“他开车撞人了,逃逸。”

文文有点疑问,“不会的,他不是在家学习吗?怎么突然就开车撞人了呢?”

“我也想知道啊。”王朝东道。

文文想了想,突然转身出去。

“文文,你要去哪儿?”何丽萍问。

“我得跟他谈谈。”文文道。

王朝东提醒道:“他现在在分局呢,怎么跟他谈啊?”

文文愣了一下,又道:“我想办法去见见他。”

“你又不是律师,又不是警察,有什么办法?”王朝东问。

文文不耐烦了,“我怎么去自己会想办法!”说着就出去了。

安浩天被人带着来到拘留所的办公室,一看是一身警服的父母,看见他们,安浩天有些不自然。安母给他拿过一个行李袋子,“老刘给你送来一些书,让你没事多看看,别把功课落下了。”

安浩天听着有点触动,不过还是用无所谓的语调说:“又得进去了,还考什么大学啊?”

安启然看了看他,“在里面也能学啊,出来一样考大学。”

安浩天更是无所谓地笑笑,“别开玩笑了,安警官,里面什么样儿,您还不清楚啊?学?学个屁!”

安启然又开始教训他,“知道里面不好受,你还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进去?”

“您以为我愿意吗?这不赶上我倒霉了嘛。”安浩天道。

安母担心地看了看安浩天,又看了看安启然,没说话。

安启然沉了口气,问:“撞了人,为什么要逃逸?”

“害怕。”安浩天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为什么又主动回来投案?”

“还是害怕。”安浩天还是懒洋洋的样子。

安启然急了,“你这样,像是害怕吗?”

安浩天道:“那您希望怎么样?全身哆嗦,泪流满面?”

安启然给噎住了,没说话。

“安子,你撞的那个孩子才十五岁,你知道吗?”安母道。

安浩天愣了一下。“他大腿粉碎性骨折,恢复不好的话,可能一辈子都得坐轮椅,他才十五岁啊,安子!”安母说着难过起来。

安浩天听着也是一颤。安母继续道:“该赔人多少钱,咱们都得赔,多少都没怨言,只是你撞了人,怎么也不该扔下人家不管啊。”

安浩天又难过,又有些委屈,“都是我的错,我愿意接受法律制裁,这还不够吗?”

“这样你就能心理平衡了吗?”安启然道。

安子更郁闷了,“安警官,你还想让我怎么样?让我立马出去也给撞个大腿骨折吗?”

“浑蛋!”安启然气道。

安浩天不说话了。

夜里,刘常明睡不着,王朝东也睡不着,两人都替安浩天担心,可是他们横想竖想都觉得安浩天不是那种撞了人会逃跑的人。刘常明想到林剑文的表现,觉得其中有蹊跷,就披着衣服去了修理厂,他知道今天是林剑文值班。林剑文一个人正在角落里发呆。

“林剑文——”

林剑文回过神,愣了一下,“老刘,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你。”

刘常明坐在他身边,试探地问:“林剑文,安子的事,你怎么看?”一提安浩天,林剑文就有些慌张,这些慌张全被刘常明看在了眼里。

林剑文结结巴巴地说:“他,他可能心里很不好受,毕,毕竟撞伤的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刘常明一听,机警地追问:“你怎么知道是个孩子?”

林剑文一脸的慌张,“在现场……听别人说的……”

沉默片刻,刘常明沉了口气,道:“林剑文,我问过了,车是你借出去的?”

林剑文更慌了,“是,是安子哥,他说,他要用。”

“他好好儿地在家学习,用什么车啊?”

“我……不知道。”林剑文编不下去了,索性就这么回答。

“他要用车,自己可以来借,他为什么通过你来借呢?”刘常明仍追问。

“我不知道。”

刘常明叹了口气,“林剑文,安子那个性格,你也知道,你觉得他撞了人,会逃逸吗?”

林剑文慌乱道:“老刘,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刘常明的口气严厉起来,“林剑文,你什么都知道。”

林剑文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有些事可以躲过去,可人这颗良心是躲不过去的啊。”刘常明语重心长地说,“安子已经进去过几次了,现在能够开始复习考试,这对他来说,很不容易,他要是再进去,可什么都白费了……”

林剑文听着很难受,但还是没说话。

“还有那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才十五岁,可他没准儿得坐一辈子轮椅。一辈子啊,林剑文,你看着他坐一辈子轮椅,心里就没有愧疚吗?还有那孩子的父母,他们心里该有多难受啊,你想过吗?”

林剑文终于崩溃了,他喊了出来,“别说了,老刘,我什么都不想!我不愿去想,我也害怕去想!我害怕,你知道吗?我害怕进了监狱,出来什么都没了,谁都会看不起我,谁也不会理我!我不想这样啊,你明白吗?”他说着,难过地哭了出来。

刘常明看着也很难过,拍了拍林剑文的肩膀,“小林啊,安子帮你顶,那是他够义气,够朋友。可你呢,你良心上过得去吗?人这一辈子就怕对不起人,欠人太多,还都还不清,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啊!小林,你就想这么活一辈子吗?”

林剑文再也扛不住了,靠着刘常明的膝盖,痛哭起来。刘常明眼圈也红了。

林剑文连夜去自首了,第二天下午安浩天就被放了出来,一出拘留所,他意外地看见父母。安启然夫妇从刘常明那得知这件事,突然觉得自己对儿子的了解太少,不知不觉,儿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胡闹的孩子了,他变了。他们在刘常明的劝说下一起去接安浩天回家。可是父子俩一见面就又吵了起来,安浩天负气走了,安启然也气呼呼地回了家。

安浩天回了刘常明家,刘常明见到他有些疑惑,可还是做了一桌子的菜,给安浩天接风。

安浩天抗议道:“这么多,我哪吃得下啊?”

“多吃点,这几天在里面也没吃好。”刘常明道。

安浩天端起饭碗,突然想起了什么,“今天你们为什么不去接我?”

“不是有你爸妈吗?”

安浩天不太高兴,“你找的他们?”

刘常明没正面回答,“安子,以后多跟家里沟通沟通,你这回进去,你父母都挺着急的。”

安浩天撇撇嘴说:“他们是为自己着急,他们是担心没脸在公安系统里混了。”

“你不该这么想你爸妈。”

“老刘,我跟他们生活十几二十年了,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刘常明不好说什么了。

沉默了片刻,刘常明长叹一口气,“林剑文这孩子,也太可惜了。安子,你也是,这种事怎么能帮他扛呢?”

安浩天无所谓地说:“反正进去不是第一次了,多一次也无所谓。林剑文太不知道好歹,哥儿们都给他抹平了,他还自己跳出来。”

“他不站出来,良心上一辈子过不去,活着不能背这么大的包袱。”刘常明道。

安浩天看看刘常明,没说话。

刘常明继续道:“可是看着他进去了,我心里也是别扭得很,好好的孩子就这么耽误了。”

“他自己想耽误自己,没人管得了他。”安浩天道。

刘常明看看他,不说什么了,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知道安浩天出来了,文文立刻约他在街心公园见面。“找我什么事?”安浩天的语气很淡漠。文文把好不容易收集到的市重点中学的题库递给他,让他好好复习,还主动要求继续当他的家教,可是安浩天毫不领情地拒绝了。

文文有点郁闷地说:“你还在恨我?”

“对,我恨你。”

文文反而笑了,轻松了些,安浩天觉得莫名其妙。

“这说明以前你是真心喜欢过我。”

“那是我傻。”

“你是够傻的,这么大的雷还替人扛,你想过你家里人会怎么想,你朋友会怎么想,我会怎么想吗?”文文看着安浩天,“你让我担心极了,你明白吗?”

安浩天愣了一下,无所谓地笑了笑,“你没必要担心我。”

“我也不想担心,可我就是忍不住!”文文大声道,“安浩天,我很担心你,你明白吗?”

安浩天看看文文,“何文文,你又玩什么花样呢?这回又有什么企图啊?又有哪个坑需要填啊?”

文文又气又急,“我就希望你能考上大学,希望你不再进去了,希望你别傻乎乎帮人扛雷了——我就这点企图,可以吗?”

安浩天冷漠地说:“谢谢,让你费心了,但恐怕你得失望了。”

文文郁闷地说:“安子,我知道,过去我是伤害了你,我给你道歉。但我真的是挺担心你的,不要对我这个态度,好吗?”文文有些伤心。

“我态度已经很好了,何文文。”

文文更郁闷了。

两人来到公交车站。安浩天看了看左右,淡淡地对文文说:“再见!”说完转身就走。

“能陪我一起等等车吗?”文文央求道。

“没必要了。”安浩天头也不回地走了,文文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酸酸的。

车上,文文还坐在靠窗的位置,有手机铃声,文文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在响。她把手机抓在手里,不时地看一下,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可是手机始终没响……

到了家,她迅速地洗澡,心里惦记着手机,一从卫生间出来,就边擦头发边看手机,还是没有任何信息,她生气地把手机关了,扔到沙发上。

晚上,文文忍不住又开了手机,还是没有收到安浩天的任何信息。她忍不住给他发了条短信:“有点想念雪糕的味道,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真的!”

安浩天靠在床上,看文文的短信,看完了,他按下回复键,可想了想,又放下了手机……

“安浩天?”安浩天正在复习功课,听到有人叫他,就开了门,是文文。文文给他报了个辅导班,把报名表递给他。

安浩天猜不透她的意思,“何文文,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文文却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我为什么要回?”

文文沉默了片刻,问:“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安浩天自嘲地笑笑,“我是不能原谅自己——我怎么那么傻?”

文文看看他,有点无奈地笑笑,涩涩地说:“其实是我更傻。知道你出事的那个晚上,我一直没睡着,好多事突然全涌出来,第一回在停车场碰见你,你给我买雪糕,你送我去车站,你给我发短信……好多的事我越想越清楚,越想越害怕,我害怕自己真的放不下你,我不想牵挂你,不愿心里在意你,因为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傻。”

安浩天冷笑道:“心里挂着我这样的劳改释放人员是很傻。”

“我觉得自己很傻,是因为明明心里在意你,自己却都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我对自己很了解,一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文文很失落地说。

安浩天说:“那你别跟我说。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文文不说话了,看着安浩天,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失落,她苦笑了一下。安浩天也不说话了,眼睛也不再看她。

“原谅我,真的就这么难吗?”文文道。

安浩天不说话,文文也不说话了。

两人僵持的时候,白晓溪兴高采烈地跑进来,“哥,你什么时候出来了?你出来怎么不找我啊?”她说完才看见安浩天跟文文正对峙着。

白晓溪的脸色也沉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吧?”

文文无奈地笑了笑,掩饰着失落感,“我该走了。”没人回应她。

文文出了门,安浩天站着没动。

“怎么不去送她?”白晓溪问。

“多管闲事!”

白晓溪有些委屈,“安浩天,我担心你那么多天,你怎么对我这个态度啊?我不管你了!你爱送不送,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喊完,她转身也走了。

安浩天更郁闷了,由着她耍小性子,没追出去。白晓溪跑了几步,回头见安浩天没追上来,她气冲冲地转身跑得更快了。

公交车上,文文的手机响了,她急忙找手机,可是越急越找不到,索性哗啦一声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在了地上。幸好车上人不是很多,大伙儿都奇怪地看着她,她却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拿起手机看到是安浩天发的短信:“路上小心。”她高兴地笑了起来,眼眶有些湿润了,周围的人更是奇怪地看着这个又哭又笑的女孩。

白晓溪拎着包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掏出手机看了几次,始终没有安浩天的电话和短信。她很生气,拨了安浩天的号码,一接通就大声道:“安浩天,学校有人欺负我……”

安浩天懒洋洋地说:“别玩了,没心情。”

“是因为何文文吗?”白晓溪伤心地问。

“不懂别问!”

“我是不懂,我不懂她那么伤害你,你为什么还要跟她在一起?”白晓溪任性地喊着。

安浩天郁闷地挂了电话,白晓溪继续拨电话,安浩天看了看就把手机放到了一边。白晓溪没办法,只好发短信:“学校门口等你,你不来我不走。”安浩天根本没注意到有短信,心浮气躁地翻着书,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白晓溪在学校门口无聊地等着安浩天,一直没见他来,她十分郁闷,拿出手机拨过去,通了却没人接听,只得郁闷地挂了电话。几个小混混儿经过,看见白晓溪独自一人就凑了过来,嬉皮笑脸地调戏她。白晓溪更加烦闷,直接拿出手机就拨号,“喂,110吗?”

瘦瘦的混混儿头一听,怕了,“行了,行了,走吧,走吧,不识抬举。”就带着几个人走了。白晓溪放下电话,刚要拨号,突然有了主意,几步跟上那帮混混儿,“喂,等等!”

几个混混儿停下来。

白晓溪转着眼珠子问:“你们能带我去哪儿玩?”

瘦子一听来了劲儿,“想去哪儿,你定啊。”

安浩天的手机终于不响了,他忽然有点不放心,看了看,三十多个未接电话,都是白晓溪的,又看到那条短信。他犹豫了一下,回拨过去,没人接听,又拨一遍还是没人接听。安浩天担心起来,骑车去了学校门口也没见到白晓溪,遇到晓溪的同学小眉,小眉说白晓溪不在学校。安浩天就又去了白晓溪家,开门进去,屋里也没人。他又拨电话,还是没人接。安浩天担心起来,可是又不知道去哪儿找她,就只好在家里等,等着等着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白晓溪!”安浩天叫了一声,屋里还是空无一人。安浩天又拨了电话,这次通了,只听一片嘈杂的卡拉OK声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啊?”

“你是谁?”安浩天反问道。

“我是你大爷……”安浩天突然听到白晓溪在一边叫道:“别接我电话!”

“电话都不让接啊?”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安浩天使劲喊了一句:“白晓溪,你在哪儿?”

“要你管!”白晓溪道。

“小情儿啊,让他来‘钱柜’找我……”又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安浩天刚想说话,电话挂了,他再打却打不通了。

安浩天骑上车就去了“钱柜”,他推开一间一间包厢的门,在烟雾缭绕中寻找白晓溪,终于在一间包厢里看见白晓溪跟几个混混儿喝着酒。安浩天二话不说,进来径直走到白晓溪面前,拽起她就走。

白晓溪有点喝多了,挣扎道:“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啊。”

安浩天有点生气了,一只手拽住她,另一只手拿过她的书包。

几个混混儿拦住他,“哥儿们,什么路子?敢抢我大哥的马子?”

“让开!”安浩天气冲冲地说。

瘦子站出来,“欠收拾吧?把人放了。”

安浩天根本不理他,拽着白晓溪就往外走。

白晓溪还在挣扎着,“你放开我!”

瘦子操起酒瓶,安浩天的余光看见了,顺手也拿起酒瓶,转身就是一记!瘦子应声倒下,几个混混儿慌了神,叫道:“大哥,大哥……”

安浩天趁乱把白晓溪带回了家。一进屋,他把白晓溪摔到沙发上。

“长出息了?哪儿认识那些不三不四的小混混的?”安浩天气呼呼地问。

白晓溪翻着白眼道:“要你管啊,你不是不管我了吗?”

“跟我赌气,是吗?白晓溪,我还告诉你,你再这样,我还真不管你!我明天就把你送你妈那儿去!”

“你滚!这是我家!我不想再看见你了!”安浩天站着没动,白晓溪去推他,“你走啊,去找你的文文去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安浩天一反手,推开白晓溪,“你闹够了吗?”“哎哟!”白晓溪没站稳,一下子磕在桌边。

安浩天赶紧蹲下去扶她,“晓溪,没摔着吧?”

白晓溪一把推开他,“我不要你管,你为什么要管我?你说过有人欺负我,你就会管我的。你为什么不管我?”白晓溪说着难过地哭起来,“我要去四川,我要去我妈妈那儿,你们都欺负我。”

看着白晓溪哭得难过,安浩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只好就那么抱着她。

安浩天在胡同里走着,五六个一身黑衣的人突然拦住他的去路,安浩天疑惑地站住,后面走过来一个大光头,“安浩天,久违了,找个地方聊聊吧。”安浩天愣了一下,是一个监狱里待过的胡北风,“胡北风,还活着呢?”

几个人去了茶馆,胡北风把一杯茶半扔到安浩天面前,“喝吧,我请客,你结账。”

“找我什么事?”安浩天问。

胡北风道:“小北你认识吗?”

“不认识。”

胡北风打了个响指,昨晚被打的那个小流氓出现在安浩天面前。

“是这个小流氓啊。”安浩天恍然大悟。

“他是我弟弟,亲弟弟,明白吗?”

安浩天不屑地说:“一窝地老鼠。”

胡北风气愤地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安浩天,真是老天都开眼,冤家路窄,让我碰上你,新账旧账一起算了吧?先给我弟弟赔个礼,算是利息,剩下的咱们慢慢算。”

“我给他道歉?江湖没这规矩啊,你都是我小弟呢,他算我哪一辈啊?”

胡北风被安浩天噎住了,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安浩天继续道:“欺负我妹妹,给他长点教训,活该。”安浩天站起来,把胡北风给他的那杯茶倒掉,“茶我没喝,账你自己结。”

几个人围住了安浩天。

胡北风冷冷地说:“放他走,我办事是先礼后兵,礼数走到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有本事冲我来,我等着。”安浩天说完就走了。

晚上,七八个人进了修理厂,为首的大叫:“安浩天在吗?”

葛之覃睡眼惺忪地过来,“你们哪儿的,他不在。”

“动手,都给砸了。”

几个人操起铁棍,葛之覃拼命地拦他们,一铁棍下去,葛之覃就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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