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７
“小姐，殿下怎么又发起热来了？”
沉默。
“小姐！”
“嗯，嗯？”小舟挠挠脑袋，“碧落姐姐，你说什么？”
百里翌还睡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潮红，呼吸微微有些重。碧落扫了一眼在一边伺候的宫女，便没有说话，只不过眼神落在小舟脸上时候，分明是有些锋芒的。小舟偷偷吐了吐舌头。诊脉的太医刚刚说了，世子殿下是受了风寒，小絮他们一干宫女焦急得不得了，只说定是那日世子殿下去将军府时染的寒气，唯有碧落狐疑地盯着小舟，小舟那一副与她无关的懵懂样子更像是做实了此事必然与她有关。
小舟在屋里转了一圈，很是无聊，这种地方，还真是只有百里翌还算是勉强能跟她说得来。
她走回百里翌身边，在争先恐后伺候世子的宫女中间硬挤了个位置站着看热闹——百里翌还真是烧得不轻，苍白的皮肤泛了绯红的颜色，一直红到衣领中间露出的胸口……小舟的脸突然有点热，这是看到哪里去了？不过……小舟在他的床榻边坐了下来，闹心地想着他长得的确是好看啊，漂亮挺直的鼻梁，因为发烧而红润的嘴唇……
“百里翌——”小舟忽然大声叫了一嗓子。“呯”地一声，宫女文樱手里托着的水盆砸在地上，水流了一地。
“小姐你……”碧落说不出话来，手忙角落地帮着那几个宫女收拾。
小舟把脚缩起来，躲着地上的水，百里翌倒被她喊醒了，勉强张开眼睛看小舟，小舟伸出手来掐他的脸，他便温柔地笑了，纵容包庇到了极点，“小舟，”他哑着嗓子咳嗽了一声，这会儿他头疼的要命，眼也有些花，说句话胸口就像有锤子在使劲地砸似的难受，“待烦了就出去玩一会儿，昨天……你不是说想出去走走么？多穿点衣服……早点回来。”
小舟有点犹豫，百里翌又笑了，“去吧，等你回来，我也就退热了。”他捏了捏小舟的手，低声说，“昨晚的事，也要有人告诉商将军去罢。”
“那……”小舟想了想，“我去爹爹那里一趟，很快就回来。我……我可以自己走么，我不想后面跟着一群奴才。”
百里翌在枕头上点点头，躺着喘息了一会，又看着小舟去换了出门的衣裳，忍不住又嘱咐一句，“多穿点衣裳。”也就是这么几句话，他又累得要睡了，耳朵里听着小舟轻快的脚步声出了门去，屋里又静了下来。再张开眼，就看见一双手托着一只碗在他面前，细细的手腕上套着明晃晃的金镯子。
他伸出手去一把打翻了那碗药。
宫女的惊呼声，碗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都在刺着他的耳朵，可是接着他就倦得很了，又沉沉睡去。睡梦里看见小舟脚步轻快地在前边跑，他想追上去，可是怎么也追不上。才几步路他就气喘吁吁的，腿上重得像是灌了铅。一个阴郁的声音又在他的梦里说，“这个孩子身子太弱，是活不久的，只不过靠药罐子撑个一时半刻罢了。”他生起气来，在梦里攥紧了拳头，可是却又不知道该生谁的气。
跟着他的梦又变得明媚了，一片阳光下小舟在秋千上荡来荡去，他高兴地走过去，喊她的名字，可是她却听不见，总也听不见。他忽然惊恐地想到，自己可能已经不在了，什么都不是了，所以她听不见他，也看不见他。他急的要哭了，小舟你再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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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从将军府里出来，没有坐轿子也没有骑马，独自一个人在街上慢慢地拖着步子。天阴阴的，她的心情也跟着有些沉闷。想起前些天还为了能出一趟东宫就跟百里翌打个天翻地覆，现在她走在街上了，却觉得没意思起来。
路过北安城里有名的茶肆的时候，里头正有名角说书，小舟也只在门前略停了停就又走开了，总觉得今天没什么心情听书。倒是不知不觉地在药铺门口停住了脚，看着抓药的人哭丧着脸从门里出来，又急匆匆地赶路。小舟默默地想着，怪不得人说“生、老、病、死”，家里有人病着，或是要死了，真是难过。若是在战场上，一刀劈下来，死了就是死了，倒落得痛快；可是病着的人，却要你看着他一点点地消瘦，缓慢地痛苦，直到他永远离开你，而你只是看着，甚至做不了什么。
“小姑娘家里有病人吧？”
小舟回过神来，身边一个挑脚货郎正在跟他说话。小舟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自己的确是住在东宫里的，住的地方就是家里吧，那么家里确实是有病人的。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脸上到底露出了什么不痛快的表情，竟然都被一个路人猜出了心事。不过也是，无事的人，谁会站在药铺门口发呆。
“小姑娘买这个吧。”货郎来了精神，从货篮里挑出一只桃木的斧头来，递到小舟的手上，“拿着这个东西，回去挂在床头，最是能避邪的。”
桃木斧头的话，小舟是见过的，只不过这一把雕刻的尤为精致，小小的斧头柄上还刻着极小的祈福梵文，字迹优美流畅。
货郎看出这主顾像是有点意思，连忙兜售，“这可不是寻常易见的那些桃木斧，它虽然是个小玩意，却是南边山外寺里的老和尚雕的，若是它不灵验，我怎么肯千山万水地担回来呢。嘿嘿，说句实在话，老和尚是慈悲心肠，想要解救众生，所以送我的，可是我呢却要赚钱养家里的娘子，再说，千里担回来也是有路费的不是。小姑娘您给一两银子，这个桃木斧就是你的了。你把它挂在房里，家里的病人管保会被它削去病根，身体康健，你就放心吧。”
小舟没有说话，一两银子买块木头，那也是太贵了点，分明是货郎欺负她年幼。
货郎有点着急了，“要不然，我给您算便宜一点，好歹让我卖点东西，回去我也好跟我娘子交差。”
小舟摇了摇头，货郎以为她不要买了，哪知道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金株，放在了货郎的篮子里，“我要这个，你不用找钱给我。从来没有人说过他的病会好，你还是第一个说他会身体康健的人，一两银子我买这个桃木斧头，剩下的钱是我买你这句话的。”
货郎呆住了，哆嗦着手去拿那个金株，果然是真的，他这辈子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小舟把那只桃木的小斧头小心翼翼收进口袋里，随口说道，“走买卖的人也不容易，你还知道顾念娘子。也愿你身体康健，能好好陪你娘子。”
货郎抬起头仔细端详那小姑娘，美是美的，这么一个绝美的小姑娘是让人不敢直视的，她身上穿的衣裳料子也是上等的，可也不是华贵的不得了，就连她头上的钗环首饰也不多，这样看她一圈，他也实在猜不出她到底是什么人家的孩子，竟然是这样的富贵。
她就要走了，货郎连忙叫住了她，“姑娘留步。”
小舟回过头来，“你还要卖我东西么？我可不买啦。”
货郎窘迫地笑了，“不是，得了您这么多钱，可以回去盘个小店铺好好做买卖了，哪能还要您的钱。叫住姑娘，不过是要告诉姑娘一句话。看出姑娘很为家里的病人着急，小的也想再进一份心力。我们走街串户的货郎，别的没有，消息却是能听到很多的。姑娘往前走十步的地方，有条小巷，巷子里头住着个老瞎子，这附近的人都说他的眼睛虽然瞎了，却能开天目，他卜卦吉凶准还只是一样，最难得的是他有一种续魂香，病人到了紧要关头，燃上他的香，便能续魂，再多缓上几日。家里人便能趁着这跟阎王讨来的几日，再给病人进药扎针，有时候就真能把人从阎王手里给抢回来了。姑娘别以为是小的胡说八道，姑娘打听打听这附近的人，都是知道的，虽然老瞎子的香不是十分的保准儿，可少说也有七分的准头，救了不少人呢。这附近的人都议论说，就是他救了许多该死的人，打乱了轮回秩序，老天才夺了他的眼睛作为惩罚呢。”
小舟听住了，续魂香她是听过的，外婆家的扬哥哥就跟她说过，西边雪山之外就有一种香，点上便能续人魂魄，是极难得之物，外婆家贩货几十年，也只进到过一次，后来还被贼人给偷了。难道这地方就有那么难得的东西？
“姑娘不信么？姑娘赏了小的这些钱，小的感激不尽，这才多嘴告诉姑娘呢。”货郎笑着说，一面收拾了货篮，今天得了这些钱，再不必卖了。
“那我就去看看，就当做开开眼了。”小舟笑着说。一路向前，十步开外果然有窄窄的一条巷子，窄的只能容下两个人并排进去。
小舟在巷口停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不断有妇人或者家仆喜出望外地走出来，又有其他人走进去，她也就跟着溜达了进去。
巷口对面便是一间小酒楼，窗口的雅座上坐了个两个青年公子，虽然喝着酒，可眼睛却看着这边，一直看着小舟走进巷子深处了，一个才笑道，“到底是个小丫头，轻信于人可是要吃大亏的。”
另一个人却低下了头，不曾答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