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乔明远提前获释出狱。
走出监狱大门,他看到秦玥和两个女儿站在路对面,云夕和秦颜怀里各自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
他的家人来接他回家了。
走到近前,云夕对两个孩子笑道:“南南、北北,叫外公。”
孩子们齐齐叫道:“外公。”
乔明远笑着把北北抱到怀里。
北北和肖洋那么相像,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是那么好看的男童。
再看南南,精致的瓜子脸,小巧挺拔的鼻子,微微上扬的唇角,都和云夕如出一辙,而那双眼就遗传自肖洋。这完美的女童,是女儿和女婿生命血脉的融合。
“爸,回家吧。”云夕和秦颜异口同声。
回家途中,乔明远无意中看看路向,不禁生疑:“这是回家的路么?”
“爸,我们回姐姐那儿,现在我和妈都搬到那儿去住了。姐姐说了,以后,那儿就是我们的家。”秦颜回头说着,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一脸意味深长地笑。
乔明远没有心情去想自己的未来,他的眼神一直不离云夕左右。
六年岁月,他不知道云夕是怎样走过来的。每次去监狱探视,从来报喜不报忧,要从秦玥和秦颜口中,才能得知她的生活轨迹。
肖洋手术失败,术后便进入了昏迷状态,三个月后,停止了呼吸。
说来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而已。
云夕,是怎样走过来的呢。
秦玥说,为着孩子,云夕连眼泪都不敢尽情地流淌,怕动了胎气,怕失去孩子,她甚至尽量让自己开心一点,怕孩子受她的情绪影响在出生后郁郁寡欢。
还是要感谢孩子的,这对龙凤胎的出生,给了云夕最坚定的走下去的信念。
乔明远把南南、北北揽到怀里,忍不住泪盈于睫。
——*——
萧彦辉的生活越来越忙碌,但不管怎样,他每个周末都会雷打不动的陪云夕带两个孩子出去游玩。
这天在游乐场里,云夕坐在一边,看肖露及其父母陪着孩子尽情地玩耍,时常因为孩子的笑声而展颜一笑。
萧彦辉拍拍云夕的头,静静地陪她坐在草地上。
除了完满,命运给了云夕应有的一切。
是年近三十岁的人了,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容颜不改,身姿曼妙,怎么看,也不似已为人母的女子。只有一点,她手臂和手背上的青筋明显,是经常抱着两个孩子出行之故。
肖洋将庞大的肖氏集团留给了云夕,她却把大部分时间用来陪伴孩子,公事全部交给纪彬夫妇和秦颜。她并不在乎财产数额的增加。萧彦辉可以确定,如果那亿万身家可以换得肖洋经年之后回归,她会毫不犹豫地拱手相让。
即使不愿,萧彦辉也必须要承认,肖洋从未离开过她的世界。
南南、北北在户口上的名字是肖思洋、肖亦洋,她看到孩子,便是看到了肖洋的新生。
再也无人,能够令她再爱。
虽如此,他也愿意,远远观望,静静守护。
若有前生来世,乔云夕必定是欠了肖洋,他萧彦辉,欠了乔云夕。
南南、北北看到萧彦辉,小鸟一般扑过来,嘴里叫着“萧叔叔,萧叔叔”,和他嬉闹在一处。萧彦辉朗声笑着,把两个孩子一手一个抱起来,陪着他们走到别处去玩耍了。
肖露走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瓶水,不管不顾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绿树。
“做姑姑的人了,是不是该考虑嫁给韩哥了?”云夕笑问。
“恋爱蛮好的,再享受两年再说吧。说实话,怕了婚姻两个字。”肖露轻轻拉扯云夕早已又及腰的长发,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就打算这么过一生了?南南、北北满喜欢那位萧叔叔的。你知道,不管你怎样,大家都会体谅你支持你的。”
云夕平和地笑着,“我已经没力气再爱了。”
“一个人,总是免不了有些孤单的吧?”
“我已经老了,不怕孤单,只怕心里有负担。”云夕说。
肖洋走的那年,三十一岁,他花费了生命中的五年、将近六分之一的时间等待她、陪伴她。五年岁月,足以令她心甘情愿用余生来偿还。
最后相伴的那一天,她整日坐在他床前,紧紧握着他的手。
别离的时刻到了,他睁开眼,黑眸中凝聚着万语千言。
她站起身,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让他感觉到孩子的存在。侧耳过去,听到他说:“云夕,我爱你。”
那是他最后对她说的话语。
在他闭上眼睛离开时,她看到他右眼角缓缓滑下的一颗晶莹的泪珠。
明白他有多不舍,明白他有多希望能够看一眼、抱一抱孩子,亦明白他有多不忍剩她一个人独自存活。
唯一欣慰的,是她没有让他孤单的离开。
分别之后,总是告诉自己,不管日后的路有多苦,她都没有时间去哭。这是她一早就想到的结局,她必须为自己为丈夫,负责。即便是强迫自己,也要学着坚强。
她知道,斯人已去,他看不到她所做的一切,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以自己的方式去对他好,去完善他的人生。
时常独自去看他,坐在石碑旁边,在心底告诉他:你做爸爸了,我们的孩子很好,时隔这么久,只是更加想念你。
不需转身不需回首就能想起的她的丈夫,离开,也意味着一直存在。
她知道,日后的生活会一直平静甚而平淡,她的激烈她的感情已然耗尽,人已完全无欲无求。不会再有什么事能够打击到她——再苦也苦不过这几年,再流泪,也不会比初时别离更心碎,她所剩的,只有一份浓烈的母爱和一份对家人的责任。
相恋一场,在彼此最好的时光里相逢,在最为甜蜜的时光里分别,初时的感受,是生之大劫,如今想想,又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他走的时候,无憾。
她回首相看,无悔。
他已离开,她已不能再爱。
她可以确信,那是一场值得付出所有的婚恋之路。
一阵清风吹过,云夕轻轻闭上眼睛。
很轻易的,她看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夜晚。
身形高大的男子,带着凛冽的气息出现在她面前,月光般清冷沉郁的容颜,利落的寸头,一身黑衣。周遭的喧嚣,在刹那间无声。
那一刻,花落无声。
那一夜,决定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