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礼教授在研究所里聚精会神地摆弄着全身****的尸体。马克教授给警院学生上公共课去了,欧阳云天暂时替我担当马教授的助教,因为我提出要观摩孙教授的尸检过程,这是个好的学习机会。马教授说:“霹雳警花不简单,不过当心今天没了胃口。”我说:“跟着你时间一长,说不定连洗发水都能喝了,还怕这一堆碳水化合物?”他笑笑就走了。
看着孙教授凝重和认真的表情,我说:“孙老师要不要休息一下?”
“谢谢,我没事。”孙教授说,“尸体是会说话的,破案的关键是看你能不能和尸体对话。”
“这就叫阴魂不散,高手能和阴魂交流,然后为他申冤。”
“对,比喻非常恰当。”孙教授说。
但是好像一整个下午过去了,尸体并没有开口告诉孙教授什么东西。
“我的缺点在于我没有很好的感觉,换句话说我没有马教授那样的逻辑思维和整体观念,能开拓出一条道路,找出一个方向,我只会局限于细节,局限于蛛丝马迹,只会实事求是、准确无误地提交鉴定结果,而马教授却能把结果放进一个进程中,一个链条里,进而还原出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孙教授有些遗憾地说,“唉,年龄大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我想安慰他一下,说:“这也很重要,能够准确无误地提交鉴定结果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们年轻人啊,一定要培养整体性的、全局性的思维方式,培养思维的逻辑性,不能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这时马教授和欧阳下课回来了,马教授进门就问:“有什么进展?”
孙教授说:“暂时没有,如果是我独立侦查的话,我想我也会把案子定性为自杀或者意外。没有致命伤,或者说致命伤就是单纯的溺水,也没什么其他的可疑痕迹。如果是他杀的话,有可能是别人趁他不注意将他推落水中,这样的话这个案子靠尸检就几乎得不到什么线索了。”
马教授点点头:“嗯,明白。那必须得先确认死者的身份,才能展开调查。认尸启事发出这么多天了,到今天还没有知情人或家属出现,可见死者应该不是本地人。他有没有什么随身携带的物品能证明他的身份?”
孙教授摇摇头说:“除了衣物,就是一块梅花机械手表,口袋空空的。”
“这更加坚定了我对这个案子是他杀的判断。”马教授说,“首先,从心理学来看,在某种程度上自杀的人是用自杀向这个世界表达他的抗议、愤怒、失望等,有谁希望自己自杀之后连尸体都找不到?所以不可能是他故意把口袋掏空再去自杀,事实是这些物品都被行凶者拿走了。”
我提出一个疑问:“可他是溺亡啊!他落水之前是活着的,难道他乖乖地让行凶者掏空他的口袋?或者是他落水溺亡之后,行凶者再潜入水底去掏空他的口袋?这太多此一举了吧?”
马教授点点头,说:“嗯,问得好。”说完就边沉思边围着尸体转起圈来,像是喃喃自语:“也许我们先不要想那么多,一步一步来吧,比如先确定死亡时间……”
这时孙教授说:“此人溺亡后,由于尸体保存在比淡水的盐浓度高的海水里,几乎没有腐败,这就难以通过腐败程度和滋生的细菌或寄生虫来判断其死亡时间;但是根据我以前做过的实验——把尸快浸泡进不同浓度盐水——得出的结果,结合尸体的盐浓度,我可以判断此人溺亡时间在一个月之内。”
马教授没有说话,而是拿起了那块梅花牌手表,向欧阳晃了晃。
欧阳心领神会,立刻说:“这是一块机械表,看样子是块老式手表,并没有防水功能,如果上满发条的话可以走两天到三天,但这块表已经比较旧了,自身的损耗造成性能的下降,上满发条也就只能走两天,而且浸泡在水中,也许时间要更短。”
“这不就知道死亡时间了吗?”马教授把手表展示给大家看,说,“看这手表盘上的日期——8日,尽管没有月份,但按照老孙的说法,死亡时间在一个月之内,那手表停着走动的日期就是在这个月8日,再结合欧阳的说法,上满发条最多走两天,那死亡时间不会早于10月6日,也就是说死亡时间在10月6日至8日之间。”
“厉害!”我心里暗暗喝彩,这么简单的逻辑,我怎么就没有梳理出来呢?
马教授看了看尸体被打捞上之前穿着的衣物和鞋子,说:“给他把衣服、鞋子穿上,也许能启发我什么。”
我和欧阳立刻着手给这个胖硕的尸体着装,欧阳拿起一条内裤说:“来,小鱼,给他穿内裤。”
“滚!”
很快,我们给赤身裸体的尸体着装完毕。此时这人衣着考究,跟先前的赤身裸体天壤之别,看起来倒像是个体面的生意人。
欧阳说:“这才对嘛!一丝不挂多令人尴尬,尤其是有女士在场。”
我听了这话,羞得脸上火辣辣的:“讨厌!”
马教授又沉浸在一种忘我的状态里了,像对尸体着了迷一样,摸摸这里,抠抠那里,扒开嘴巴闻一闻,翻出口袋嗅一嗅,有时就干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抱在胸前,死死盯着尸体,那目光像是要穿透尸体的脑壳,进入到他大脑里看看存有什么记忆和影像。
半个小时过去了,马教授指着尸体的皮带说:“把这条皮带给我抽下来。”
欧阳动手把皮带抽下来递给马教授,马教授接过后闻了闻,端详了半天,指着皮带上的一个部位说:“看,这里的皮向外翻,像是被某种力向外勒过,看起来也许是绳子,但有这部分有铁锈的气味,老孙赶紧化验。”
孙教授接过皮带,很快就在实验台上操作起来。他先用滴管在马教授指出的位置滴了几滴试剂,然后用小刀片刮了半天,再把刀刃上刮到的物质弄到玻璃片上,最后把玻璃片放到显微镜低下观察。不一会儿,就听他说:“没错,是铁锈,有氧化铁分子。”
马教授没说话,而是把皮带拿过去系到了自己的腰上,手指头钩在刚才所指的部位,不断向外勒,似乎在重现某种情景。
我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一个景象,便大声喊了出来:“铁块沉尸!”
马教授兴奋地说:“英雄所见略同!”
我也兴奋起来:“这么说那绑在尸体身上的铁块现在还在海底呢?”
“嗯,很有可能,”马教授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用来沉尸的不是铁块,而是一只铁锚!看皮带上的痕迹有点像是柱体给勒出来的,这表明极有可能是船上常用的工具——铁锚。凶手把铁锚直接插进死者皮带里面,然后直接把尸体扔进大海。尸体被铁锚坠入海底之后,由于某种原因——比如洋流的运动——使尸体和铁锚偶然分离,洋流再把尸体一路运送到尸体被打捞上来的海域。”
孙教授说:“很好,我马上鉴定死者头顶上的伤口。”
鉴定结果很快出来,尸体头顶上的伤口也含有微量的氧化铁分子。
马教授想了一下说:“我大胆地推测一下,凶手用铁锚将此人打晕,然后再用铁锚将他沉入海底,造成溺水窒息而死。”
欧阳说:“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尸体头顶上有一道全身唯一的伤口却不是致命伤。那个伤口只是将他打晕时留下的伤口,而真正的死亡原因是溺亡。”
马教授说:“欧阳和小鱼现在立刻去海边的渔民那里买一只铁锚回来,我们做一些实验,看看我们的推论是不是正确。”
“要买多大型号的?”欧阳问。
“带上皮带,照着皮带上的这个痕迹买吧。”马教授说。
尽管我们是开车去的,还是花了1个多小时的时间,把一只又大又重的铁锚运回研究所。
“看起来老实巴交,都是些坐地起价的奸商!”欧阳对刚才和渔民讨价还价的事情还耿耿于怀。
我说:“至于嘛!耽误那么多时间,什么事要紧啊?”
马教授对欧阳说:“先做第一个实验,欧阳的体形是我们里面最接近死者的了,你把皮带系上。”
欧阳把皮带系上,马教授把铁锚的其中一根铁柱插进皮带里面,然后松手,果然,皮带立刻被铁锚勒出一个跟先前看到痕迹一模一样的勒痕。
欧阳摘下铁锚后,孙教授说:“再做第二个实验,欧阳拿铁锚去打尸体的头部,我看能不能再次产生那样的伤口。”
欧阳说:“打尸体的头?效果准确吗?”
“笨蛋!难道打你的头吗?”我说。
孙教授说:“打活人和打尸体当然不一样,但我只是参考一下,至少从伤口形状上确定一下原来的伤口是不是铁锚击打的后果。”
欧阳拿起铁锚,做了好了准备击打的姿势。马教授却拦住了他,说:“不能这样打,你要想想你是凶手,你要把一个人打昏迷,你这样能达到目的吗?你这姿势完全像要轻轻碰一下,再说你看这伤口的形状,也应该是用这个锚尖打出来的。”
欧阳听了马教授的指导,调整了姿势,正要打的时候,我又说:“等等,‘狗熊’可千万别太用力啊,一铁锚下去,把脑袋敲碎,脑浆子都迸出来,那可就真成了致命伤了,而不是溺亡的啦!”
“别废话别废话!还让不让人打啊?”
欧阳照准了尸体的脑袋,吸了口气,咬紧了牙,一铁锚下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又一道伤口出现在尸体的头顶上。
孙教授看了一下,说:“看形状差不多,我认为先前这道伤口也是用铁锚打的。”
马教授点头说:“好!欧阳,接下来知道干什么了吧?”
欧阳话都没说,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地操作起来。
30分钟过后,欧阳调出银杏海滩附近海域的地图,指着上面的一个位置对大家说:“第一现场在这里!参考10月6日以来的降雨和风向变化,根据这个季节的洋流运动规律和方向,结合尸体的体重和死亡时间,我基本上计算出了尸体是从这个海域被洋流运送到被打捞上来的海域。我的误差范围不会超过一平方公里。尸体向着岸偏北25度的方向移动了20多公里。”
马教授问:“有把握吗?”
欧阳不假思索地说:“只要你之前的推论是正确的,即此人被凶手打晕,然后用铁锚将其沉入海底,又因为某种原因尸体和铁锚分离,最后洋流将尸体移动到被打捞上来的海域,我的计算结果就不会有问题,我敢保证误差在一平方公里之内。”
马教授听欧阳说完,一拍桌子,说:“好!我马上向省厅报告,请求海事部门派出潜水员到案发海域打捞凶器——铁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