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氏治学,以善于博采众长称,他认为:对古代开始怀疑,而后深入钻研,获得收获,“学术界的生机在此。如果专一崇古信古,以为古人天生上智,企不可及,毕身钻研,祗做到食古不化而已,有什么进步可说?”这是很正确的。时氏著作,有《中国时令病学》、《时氏处方学》等。他在《中医伤寒与温病》一书中,对叶派有微词,他认为:“《温热论》经章虚谷、王孟英捧场,俨然认为谈温病者特出的宗派,”其实此书的缺点也不能忽略。时氏对首先犯肺说,也持异议,并认为吴塘说九种温病都始于上焦,在手太阴,是固执叶氏的错误理论,所以有与实际脱节的舛误。认为叶氏“伤寒多有变证,温病在一经不移”云云,亦是千里之失。对《温病条辨》,他说长处有三,缺点居六,如“(一)他将温病发展到温疫方面,将经中所载‘厉大至,民善暴死’等等尽皆列入。即吴又可所说戾气。亦都尽量包括。(二)关于外感伏气等,亦都具备,并无成见。(三)认识到四季气候变迁,能影响人体健康,把环境气候变动,和体质有连带的关系,亦都分别说明。”这是他的长处,至于缺点则:“(一)伤寒温病,性质相同,经过亦大致相同,硬要分别为病在三焦,未免牵强。余认为三焦之说,仅可认为病证经过之次序,如第一期,第二期之类。吴氏疑为凡病温者,在手太阴,祗说到外感初起,有呼吸器病的一部分,如外感初起,并无呼吸器的症状,一概认为在手太阴,未免无的放矢。(二)用桂枝汤治温病初起,亦觉不妥。可能说是用桂枝汤,必然引起高热,后用白虎汤来退热,即使幸而获效,已成焦头烂额,以后用三甲复脉专翕大生膏之类,酿戊严重危候,鞠通不能辞其责任。(三)误服桂枝汤后,是否须用白虎汤,须以症状为主,如不能分析病情,只以白虎汤来塞责,亦未能认为满意。(四)温病中包括风温、温热、温疫、冬温四种,立一法以统治,亦觉尚待研究。(五)温病初起,桑菊银翘力量太轻,白虎力量太重,太过不及,都不适宜。《伤寒论》中麻杏石甘汤,葛根黄连黄芩汤,都可借用,吴氏计不及此,未免所见不广。(六)湿温初起,有表邪为多,藿香正气加减用之,颇少捷效。吴氏惟先用三仁汤,亦未能认为满意。”总之,时氏认为《温病条辨》是缺点多,优点少。他认为吴氏继承了叶氏的遗产,便狂妄地欲与仲景对立,这是不对的。但此书不是专为批评叶派学说面撰写,以上所论,不过书中所偶及,故尚不足为此朗之代表作。
可推为此期之代表作的,余谓当推《温病论衡》,此书措词虽并不激烈,但说理精湛,批评叶派很显力量,确具有“绝叶吴之根株,捣叶吴之巢穴,斫叶吴之根本”的作用。因为谢诵穆通过严密论证,抓住了批评叶派学说最为关键的一点,这就是“温邪上受,首先犯肺之温病,考其症状,在叶天士之前,并不称为温病。”而叶派以漠不相关之前贤学说为甲盾,以内难仆景为护符,将前人的温病,与自己杜撰的温病,扰在一起,弄得如油入面,不可复别,反而使本来已比较复杂的温病学说,变的更加复杂了。因为伤风、肺胀等呼吸器病,本来并不称温病,叶氏混称之后,就从此凭空阑入到温病范畴。谢氏认为:为了有利温病学说之整理,“不应当承认其为温病,当屏之温病范围之外。”
谢氏认为叶派学说理论上错误很多,治疗上措施不力,时医盲从,必须衡正。又鉴于陆九芝的抨击叶派,属于支支节节的铲除,一句一章之芟削,故仅成对抗之势,而并未扼叶吴之要吭。他为了彻底荡平叶吴之壁垒,认为必须抓住根本问题,来“推翻叶吴之温病”,所以有《温病论衡》一书之撰作。他还说:医者用不着为此而杞忧,因为“推翻叶氏之温病,仅为推翻温病学说过程中之一部分,决非推翻温病学说之全体。”而“芟此赘疣,则温病学说之整理,或将厘然有序。”这样批评叶派,因为抓住关键不放,显得很有力量,又因《温病论衡》分析入理,确是动摇了叶派学说之根本。此外,《温病论衡》中关于温病当定肺胃二系,伏气之说为无稽等论说,虽多系秉前人之说而发挥之,但说理之精详,表述之清楚,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至此,对叶派学说之批评,可谓已经谢氏而祗定。
陆九芝及其《世补斋医书》
陆氏名懋修(1815-1887),字九芝,元和人(今江苏吴县)。为清代著名医家。初业儒,湛深经术,以文学著名。祖上世代知医。中年后,不乐仕进,承家学之渊源,窥灵素之堂奥,致力歧黄,博览群书,精内经、伤寒之学。治病主宗仲景方,常奏良效。所著《世补斋医书》,探幽抉微,刊误订谬,发挥运气学说,阐释内经奥旨,批评叶吴诸家,推崇仲景伤寒,说理精深,文笔犀利,对后世影响至巨。在中国医学史上,作出了一定的贡献。但由于他开抨击叶吴学说之风,深为叶派中人所不满,备受诟议,致被人误认为是一个因循守旧,影响中医学发展的复古保守派。笔者认为,这种评价,有失公允,现本着争鸣目的,对其人其著,略作述评如下:
一、擅治温热,善用经方这是可证陆氏临床经验十分丰富的一个方面。对陆氏的活人之术,潘蔚曾十分佩服地说:病人遇到他,轻病,不知怎么一下就没有了;重病,不知怎么一下就救活了。当时人评价陆氏之医术如斯。从一些有关医案来看,陆氏治温热病,经验确实相当丰富。如同治辛未,青浦吴海霞明经,患温热病,呃逆频危,飞棹延治,至则医已连进丁香等药,且议投肉桂矣。九芝谓此证必见五臭全,方可活,谓臭汗、臭痰、臭尿、臭屎及放空亦臭也。乃予以芩连丹栀,少佐玄明粉,而未及三日,五臭已全,其病若失。从这一治案来看,陆氏若非历险有得,遏克臻此。如果说,矜已德,夸治效,为医之通病,陆氏之言,不足深信。那么,我们从别人谈到的几则治验来看,仍然认为,陆氏治疗温热病,医术相当高明,这方面的经验,值得我们发掘。现举数案以证之:
1·咸丰已未,泾阳张文毅公督兵皖江,军事旁午,以湿热遘疾,群医震惊不能疗,九芝故出公门下,飞骑千里,招致军中,进数剂,立瘥,文毅德之。准斯以观,即置治效不论,单凭群医震惊不能疗而飞骑千里邀陆氏这一点,就可想见陆氏当时之声望。如无丰富的临床经验,要达到这样声望,是难以想象的;
2·光绪丙戍春,其侄崇保病温,群医束手,陆氏诊之,主予大承气,众虑保年已七十,栀芩苦寒,朴黄峻下,谓不便用,陆氏力排众议,毅然下之,一药而霍然。从此论之,陆氏若无丰富的临床经验,见定不惑,就不可能有这样的胆识。
3·壬午夏,受业濮贤慈之父病热,喜立日中,且恶凉饮,脉则皆伏。群医咸谓为三阴证。慈叩问于陆氏。陆氏曰,此温热之大证,阳极似阴者也,误用辛热必殆。乃迭进芩连膏黄辈十余剂,而热象大显。石膏用至数斤,病乃渐退。就此案而论,陆氏经慈一问即知是温热大证,迭进苦寒,石膏用至数斤,这就是因为陆氏对温热病的治疗,学验二丰,已有定识于平时,乃克有定力于片刻。
4,太康刘中丞,于辛酋令上海时,得结胸证,以时方玄参麦地,频于危,九芝视之,贡以枳朴辈,数服即解。此案亦说明:陆九芝以经方拯危救急,手段老到,确是活人有术。
上述类案,说明陆氏擅治温热,善用经方,是无可置疑的。亦正是为此,我们应克服门户之见,认真继承发掘其学术思想和温热病的治疗经验,以求古为今用,达到繁荣学术,提高疗效之目的。
陆氏之世,时医不重视继承发掘前人治病之经验,动曰“时有古今之异,古方不治今病,”“一遇温热病,无不力辟伤寒方,”然按轻清、滋阴诸法治疗,又常防其东而东,防其西而西,陆氏深不满于此,故大力宣扬,伤寒论并没有过时,伤寒方也并不难用,他作《伤寒有五论》、《伤寒方论》等文,并抨击叶派药法之弊病,就是为此。陆氏尝云:如仲景方而不可用,则病人岂容我以尝试者,何以用之一人而效,用之人人而无不效,且何以彼之不用仲景方者,曾不闻一效也,吾既用之而效矣,用之而屡效矣,则吾岂能舍吾效者不用,而用彼之不效者耶,夫病者何所求,不过求其效耳,然不用仲景方而效不至,则人何乐乎不用仲景方哉。可见,陆氏之所以以表彰仲景学说为己任,除了当时盲目蔑古,轻忽继承的风气,主要还是因为他用经方治病,不但每用每效,而且屡以经方起温热大病,活重危险证,陆氏深研经典,用仲景方治病,尝到了甜头,故于此笃信而不疑。若不顾及此,仅为学术观点之不同,便鄙薄其治温病之经验,是不够妥当的。
陆氏还认为,治病不能墨守成规,应当从提高实效出发,勤加探索。他在自序中说:一病有一病当用之药,即有一病不当用之药,用不当用之药而无益于病,明明有当用药在,不知更弦,因循旧习,仍用此药以治他人,一若舍此别无可用之药,此固何为者耶。这些有慨举世盲从轻淡,墨守成规,不问治效之医风而发的议论,反映了他治病注重从实效出发,勤加探索的主张。而尤为可贵的是,陆氏不以能用经方拯危救急治大病自满,认为“医以能治大病为上医,正以不使病大为能”,“医之为道,莫要于不使病大”。故他手定文集十六卷之后,又釆撷诸家经验,著《不谢方》一卷。陆氏知道世人好以焦头烂额为上客,而曲突徙薪者,必无恩泽,但他“只问其病之愈不愈,遑计人之知不知”,这种观点及《不谢方》的撰著,不但说明他遵古不泥,并不象后人说的那样:拘守经方,以后世方药,皆无足取。而且还从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陆氏高尚的医德。由此可见,陆氏只是反对蔑古,而并不曾食古不化。故近代名医张山雷对其甚为服膺,谓“陆氏擅长温热,学识与梦隐相等,而文词倜傥,笔锋锐利,尚非梦隐所能及。其最有功于病家,而揭破近世陋习者,断以《不谢方》一卷及《世补斋》十六卷,尤为救时之良药。”这一评价,是较为中肯的。
二、抨击叶吴,表彰仲景这是《世补斋医书》中一个令人瞩目的内容。陆氏治学,学而能思,富有批判精神。文集卷九至十一,专门评论诸家之得失,对叶吴学派及黄坤载,抨击尤甚,其批评,有持论恰当的,也有失之偏激的,从总体上看,是瑕不掩瑜。陆氏著中的驳评文字,说理精深,在学术上很有参考价值,但后之学者,有时出于门户之见,竟攻其一而不计其余,抓住他有失偏颇之处,强加以复古派、卫道土等大帽子,若以此来一笔抹杀他对诸家的中肯批评,实无益于继承发掘前哲学说之精华,来推动学术之发展。有鉴其对叶派之批评,影响最大,争论亦多,故拟对此略述己见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