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杰的舰也登上了许多元军,他把戈氅一摘,手中弯刀砍向来敌,怒火中烧的他像一头野兽,见人便砍,敌人的血如同泉眼喷溅而出。铠甲,面部,浑身上下除了脚底,都是血水,双方的人都杀红了眼。你一刀,我一刀,相互用人肉去填补这场二十万人的海战。
陆秀夫背着少主来到海边,登上一条船,浓浓烟尘半笼沙场,他仰起头来,看着间有间无的太阳,叹道:“苍天啊,你为何非要亡我汉室。”少顷,转身冲着自己家人说道:“大势已去,你们都跳下去吧,淹死鬼总比做蒙古鞑子的刀下鬼好。”
他的家眷跪在地上,老少妇孺哭成一片。
“不准哭,全部都跳下去,随后我就来寻你们。”说着,抽出旁边侍卫的刀,硬是逼着她们下海。‘噗通’‘噗通’几声,陆秀夫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儿跳进了海里,亲眼看着她们在自己的眼前挣扎,亲眼看着彻底消失在海面上。噙着泪,忍着痛,陆秀夫又对站在旁边的小皇帝赵昺说:“少主,我们无力复兴江山,现在已经到了绝路之处,想当年靖康之耻,现如今决不可重蹈覆辙,宁可死,也不再受北方鞑子的羞辱。”也不知孩子听懂了没有,一脸惊恐的在那里直点头。盛装朝服的陆秀夫满脸凝重,忽然双膝一跪,在赵昺的身前最后三拜九叩后,重新背起他,用绸带把自己跟他的身体一层又一层的紧紧缠在一起,最后慢慢走向船舷,望着带有血色的海水,陆秀夫纵身一跳,没多久便淹没在滚滚潮流中。
就在他跳海的同时,九方渺从岸上飞身急至,奈何还是晚了一步,待他落到船上,早已经看不到陆秀夫的踪影,他未敢迟疑,随之一跳,也沉入海底。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少主跳海了,少主跳海了。”这一声喊不要紧,随即跟着就有宋军跳了下来,一个看一个,一个接一个,纷纷纵身跳进了海里,岸上的许多百姓见状,也随着宋军投向海中。也不知是下水寻人,还是对眼前的战局已经看透。船舰上的人索性扔下了手中的刀剑,直接跪倒在地,哭声不断,而对方的的进攻并未停止,却是越杀越欢,手起刀落,血崩脑浆,身首异处。是处火团冲天,烽烟弥漫。杀喊声渐渐小了下来,宋军十三万人,几乎是全军覆没。张世杰上了小船,也不知道有没有杀出重围,各舰队上插着的都是张弘范的帅旗,地上七零八落的汉旗多被践踏烧毁。这里不再是人间,真正变成了正在燃烧的地狱。因为被俘的少数汉人,无论是放下兵器的士卒,还是随行的平民百姓,上至耋耄老人,下至襁褓孩儿,全部都成了他们的刀下鬼。翌日,滔滔海水还像往常一样,滚滚拍着岸滩,唯一不同的是,海面上陆陆续续飘起了十多万条死尸,由于长期的浸泡,尸体全身肿胀肥大,体内细菌繁殖产生出大量黄绿色腐败气体,海风中散发着腐烂不堪的恶臭味。数不清的知名和不知名的海鸟相互招唤着,似乎在彼此传告发现的千年不遇的美味盛餐,成群结队从各处飞来。鸟鸣声,潮汐声,交杂在一起,不分日夜地盘旋,俯冲,啄食,如此反复。
数百里以外的罗浮山下,驿路一匹快马尘沙扬起,疾驰而过。随后上了一条小路,直奔山中‘松鹤小筑’而去。深潭上,青烟缭绕,虹光若隐若现,顶上飞瀑似乎是从云崖直泻而下,洪钟一样的声音渐传渐远。瀑布对面的断壁脚下,有一小筑,在葱郁松林的掩映下,完全跟这个和谐的山林形成一色。炊烟分云,丝丝缕缕,断断续续。待风吹散,从小筑中走出一个身着淡青色的女子,远远观去,身软如柳,步轻似燕,发黑胜墨,衣袂随风轻飘,广袖轻舒处,似乎瀑布就是因她而落,俨然脱尘的仙女,把周围画境中的万物激活了。她轻盈的脚步走向栅栏,久久望着近处的溪流,身子忽然一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回小筑,随即抱着一张琴走出来,这一静一动,那么自然,周围的一切都因她而动,都因她而静。端坐在栏板上,青袖一撩,玉藕样的胳膊随之出现,当她的纤指触动琴弦的那一刻,天籁声从她指尖流出,合着溪流声,应着飞瀑声,头次响起,时扬时挫,婉转亦不失激昂,再次想起,犹如松风吹抵断壁,又像汩汩石泉流向远方。不知是什么惊动了她,琴声戛然而止,她抬头看向前方,一个牵着棕色大马的侍卫顺着山间石路走过来。隔着老远就大声喊道:“姑娘可是西陵槿?”
青衣女子铃声般回到:“正是,你是……?”
“我是驿使,身上带着一封九方渺给你的信。”
那青衣女子听了,缓缓站起,脚尖一点,身子轻飘而起,踏着苔石荆叶眨眼睛悠然而至,驿使吓了一跳,望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人,他不敢睁眼,口中断断续续的问:“你……你……是人……是鬼……还是仙啊?”
西陵槿呵呵一笑:“当然是人咯,劳驾你了,还钻进这老山窝里来送信。”
驿使慢慢睁开眼睛,从马褡子里取出信件,颤巍巍地递了过去,碰到西陵手的时候,他还用力打了一下,发现真的有声音,这才舒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哎呦妈呀,吓死我啦,那么远的距离你一下子就飞了过来,不知道的真以为你是鬼是仙呢。对不起啊,刚刚冒犯姑娘了。”
“没事啦,我哪里会飞啊,顶多算是轻功而已。对了,您还到小筑那边去歇息一下吗,我给您沏茶去?”
“不用,不用,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呶,马褡子里还有一半要送的呢。”
“那好吧,那就不留你了,西陵在此谢谢了。”
西陵槿目送驿使离开松鹤小筑后,又重新回到栏板上,盘膝端坐在琴台边,准备拆阅九方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