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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换脑以后他是谁

祈愿

——[中国]郁达夫

窗外头在下如拳的大雪,埋在北风静默里的这北国的都会,仿佛是在休息它的一年来的烦剧,现在已经沉睡在深更的暗夜里了。

室内的电灯,虽在发放异样的光明,然而桌上的残肴杯碗,和老婢的来往收拾的迟缓的行动,没有一点不在报这深更寒夜的萧条。前厅里的爪子们,似乎也倦了。除了一声两声带着倦怠的话声外,一点儿生气也没有。

我躺在火炉前的安乐椅上,嘴里虽在吸烟,但眼睛却早就想闭合拢去。银弟老是不回来,在这寒夜里叫条子的那几个好奇的客人,我心里真有点恨他们。

银弟的母亲出去打电话去了,去催她回来了,这明灯照着的前厢房里,只剩了孤独的我和几阵打窗的风雪的声音。

“……沉索性沉沉到底,……试看看酒色的迷力究竟有几多,……横竖是在出发以前,是在实行大决心以前,……但是但是……这……这可怜的银弟,……她也何苦来,她仿佛还不自觉到自己不过是我的一种Caprice(任性)的试验品……然而这一种Caprice又是从何而起的呢?啊啊啊啊,孤独,孤独,这陪伴着人生的永远的孤独!”

当时在我的朦胧的意识里回翔着的思考,不外乎此。忽而前面对着院子的旁门开了,电光射了出去,光线里照出了许多雪片来。头上肩上,点缀着许多雪片,银弟的娘,脸上装着一脸苦笑,进来哀求似的告我说:

“广寒仙馆怡情房里的客人在发脾气,说银弟的架子太大,今晚上是不放她回来了。”

我因为北风雨雪,在银弟那里,已经接连着住了四晚了,今晚上她不回来,倒也落得干净,好清清静静的一个人睡它一晚。但是想到前半夜广寒仙馆来叫的时候,银弟本想托病不去,后来经我再三的督促,她才拖拖挨挨出去的神情,倒有点觉得对她不起。况且怡情的那个客人,本来是一个俗物。他只相信金钱的权力,不晓得一个人的感情人格的。大约今晚上,银弟又在那里受罪了。

临睡之前,将这些前后的情节想了一遍,几乎把脱衣就睡的勇气都打消了。然而几日来的淫乐,已经将我的身体消磨得同棉花样的倦弱,所以在火炉前默坐了一会,也终于硬不过去,不得不上床去睡觉。

砰砰的一阵敲门声,叫唤声,将我的睡梦打醒,神志还没有回复的时候,我觉得棉被上,忽而来了一种重压。接着脸上感着了一种冰冷冰冷的触觉。我眼睛还没有完全打开,耳朵边上的一阵哀切的断续的啜泣声就起来了。

原来银弟她一进房门,皮鞋也没有脱,就拼命的跑过来倒投在床上,在埋怨我害她去受了半夜的苦。暗泣了好久好久,她才一句一句的说:

“……我……我……是说不去的……你你……你偏要赶我……赶我出去,……去受他们这一场轻薄……”

说到这里,她又哭了起来:

“……人家……人家的客人,……只晓得慰护自己的姑娘……而你呢……你呢……倒反要作弄我……”

这时候天早已亮了,从窗子里反射进来的雪光,照出了她的一夜不睡的脸色,眼圈儿青黑得很,鼻缝里有两条光腻的油渍。

我做好做歹的说了半天,赔了些个不是,答应她再也不离开北京了,她才好好的脱了衣服到床上来睡。

睡下之后,她倒鼾鼾的睡去了,而我的神经,受了这一番刺激,却怎么也镇静不下去。追想虽则日日沉浸在这一种红绿的酒色里,孤独的感觉,始终没有脱离过我。尤其是在夜深人静,欢筵散后,我的肢体倦到了不能动弹的时候,这一种孤寂的感觉,愈加来得深。

这一个清冷大雪的午前,我躺在床上,侧耳静听听胡同里来往的行人,觉得自家仿佛是活埋在坟墓里的样子。

伸出手来拿了一枝烟,我一边点火吸着,一边在想出京的日期,和如何的与她分离的步骤。静静的吸完了两枝烟,想了许多不能描摸的幻想,听见前厅已经有人起来了,我就披了衣裳,想乘她未醒的中间,跑回家去。

可是我刚下床,她就在后面叫了:

“你又想跑了么?今天可不成,不成,怎么也不能放你回去!”

匆忙起来换了衣裳,陪我吃了一点点心,她不等梳头的来,就要我和她出城去。

天已经晴了,太阳光照耀得眩人。前晚的满天云障,被北风收拾了去,青天底下,只浮着一片茫茫的雪地,和一道泥渣的黑路。我和她两人,坐在一辆马车里,出永定门后,道旁看得出来的,除几处小村矮屋之外,尽是些荒凉的雪景。树枝上有几只乌鸦,当我们的马车过后,却无情无绪地呀呀的叫了几声。

城外观音潭的王奶奶殿,本来是胡同里姑娘们的圣地灵泉,凡有疑思祈愿,她们都不远千里而来此祷祝的。

我们到了观音潭庙门外,她很虔诚的买了一副香烛,要我跟她进去,上王奶奶殿去诚心祈祷。

我站在她的身旁,看了她那一种严肃的脸色,和拜下去的时候的热诚的样子,心里便不知不觉的酸了起来。当她拜下去后,半天不抬起身来,似在默祷的中间,我觉得怎么也忍不住了,就轻轻的叫她说:

“银弟!银弟!你起来吧!让我们快点回去!”

归来

——[中国]石评梅

马子凌的军队快到Q城的时候,市民便在公共体育场,筹备开欢迎战士凯旋的大会。那时晴空无云,温阳正照着这绿色的原野,轻浮着一种草花的香气,袭人欲醉!场中央已扎起一座彩台,台上满摆着鲜花,花中放着一张新月式的白漆桌,两旁列着十几把椅子,全场中连系着十字交叉的万国旗,台顶上那杆令万人崇敬钦仰的旗子,这时临风飘展,使一切野花小草都含笑膜拜!

烟尘起处,军乐悠扬,旗帜飘摇中先是负枪实弹的步兵,一列一列过去之后,便是马队。在这种雄壮静肃的空气中,只听见幽扬的军乐和着整齐的步履,沙沙沙沙,这是光荣的胜利的语声吗?两旁的观众,扶老携幼,有认子的老母,有寻夫的娇妻,也有是含着悲酸哀痛,来迎接那些归来的沙场英魂;这时也许哀悼之感甚于欢欣之情罢!最后一队中有个清癯的戎装英雄,在马上他忍泪含笑向两旁狂呼投花的群众点头,这就是十年前投笔从戎,誓扫阴霾的马子凌。

子凌到了场中,军队和民众环绕着那一座高台,万头攒动中,子凌在台上演说他十年中百战成功的经过,他结论说这并不是他的光荣胜利,这是民众的光荣,民众的胜利。今日侥幸功成归来,宇宙重现了清明之象,他自然一样为祖国庆贺欢祝,不过为了证明他这次归来是把这光荣胜利送还给故乡父老,所以他才解甲弃枪,不愿拥兵高位自求荣利。

他演说完后,在民众热烈的掌声中,脱下他那件染满了血斑的战袍,一抬手扔挂在那杆大旗上,露出他背部和右臂的创痕,不知怎样他忽然流下泪来,他想到他的老父和他的爱人的惨死!

第二日他把一切军务都交给他的秘书王静泉代理后,提了一个小箱,就悄悄地离开Q城。一路上他心情极烦乱悲怆,往日他只希望着战争胜利和成功,几年中他摒弃了自己一切的情怀而努力迷恋着这愿望的实现。如今果能如愿归来,但是他在群众热烈的掌声中,惊醒了他的幻梦,他失望了!他抱着这虚空的怅惘,回到他的故乡。这时他知道自己的幸福欢乐已埋葬了,他所能偿愿无愧的,就是他能手刃了敌人的头颅,给他的老父和爱人报仇;除此以外他不能再在这光荣胜利的欢笑中求幸福求爱情求名利了。

十年前,子凌的故乡木杨镇,正是E军和G军开火接触的战线,炮火声中,将这村庄里多少年的安宁幸福给破碎了!那时幸好母亲和妹妹已逃到外祖母家,他呢,在城里念书车路不通,不能回来。在军队开到的前几天,子凌的父亲是这一乡最有名望的老者,所以许多乡人都信仰尊敬他,自从风声紧急后,便在他家里开了几次会议,但这是绝对无办法可想的,后来只议决把妇女先让躲到别的乡村去,余下男人们在家里守着,静等着战神的黑翼飞来。

一天黄昏时候,晚饭后许多农民都聚集在小酒店的门口,期待着那不堪设想的惊惶惨淡之来临。这时正好村西瓦匠的儿子张福和已从前线上逃回来,他传来的消息是G军失利,E军追击着离这里已有三百里。夜来了,一切的黑暗把这几千户的乡镇包围后,忽然由西南角传来一阵枪炮声,一缕缕的白在荫深的树林中飘浮着,惊的树上的宿鸟都振翼向四下里乱飞,村中隐隐听见惶恐喧嚷之声,他们抖颤着,可怕的噩运已来了。

夜里十点钟时候,枪声愈来愈近,隐约中在大道上可以看见灰色蠕动的东西蜿蜒而来;这时子凌的父亲也来到酒店门口,虽然在这样急迫危险中,他仍然保持着那往日沉默庄严的态度,不时把头仰起望着黑漆无星光的天宇!枪声近了,人们马上现露出惊惶来,村门口的狗,都汪汪汪汪向着大道狂吠,这安逸幸福的乡镇,已在这一刹那中破碎了!

败兵进了木杨镇后,大本营便扎在子凌的家中,自然因为他是这里的首富,人格资产房屋都较为伟大!这是木杨镇的浩劫,一切呵!在顷刻之中便颓倒粉碎,妇女和小儿更践踏凌辱得可怜。

当翌晨太阳重照着木杨镇天宁寺的塔尖时,子凌的家中忽然起了极大的扰乱和惊惶,镇中的人们都十分悲痛哀悼地跑来看,原来子凌的父亲,在后院马槽中被人刺死了!死的自然惨凄,周身的衣服都被脱去,紫的血和土已凝结在一块,雪亮的刺刀还插在咽喉上!到底是为什么死的?至如今都是疑案但也无什可疑,总之在枪弹飞来飞去的战翼下,一切都是毁灭,一切都是牺牲。

一月之后,子凌从Q城奔丧归来,母亲和弱妹都在外祖母家中病着,他咽下悲痛愤慨的眼泪,料理完一切后,遂辞别了老母稚妹回到Q城。这时他热血沸腾,壮怀激荡,誓愿拼此头颅,拼此热血,为惨死的老父伸此一腔冤气,并为许多同胞建筑平和幸福之基。这时Q城已有一般青年男女,组织了一个钦血社,同心同志向这条路去进攻,不久子凌便推为这社里的首领,为若干热血健儿所尊崇所爱护。内中有一女同志胡君曼,和子凌肝胆相照,情意相投,协力互助着求铁血社的进行发展,数年之中,他们的社员已有十万余人。这时国内各派擅权,相继消长,战争不已,民苦日深,但是铁血社的雏形,已召了许多敌人的忌恨,每欲乘机扑灭此潜伏的势力而甘心。

有一年的暑假中,君曼负了使命南下,那晓得敌方的侦探已追踪了她,当她在Y埠,下车时,便被那里的军队捕了去。捕去后在她身上搜出许多密件公文,都是对于敌军不利的计划。Y埠的军长大为震怒,连审讯都没有,便把君曼赏给了捕她的那个营长去当姨太太。这消息子凌知道后万分的愤怒悲痛,更觉这世界是人间魔窟,险恶已极,虽然那时他们势力薄弱,不能相敌,但是这耻辱,已给铁血社不少的兴奋和努力。过了几天,子凌忽然接到君曼一封潦草简短的遗书,说她虽死请子凌不要太过伤心,只盼他积极去进行他们的社务,以事业便是爱情,爱情便是事业的话来勉励他。从此以后子凌专心一意的以改革社会环境为己任,一想到父亲和君曼的惨死,便令他热血沸腾,愤不欲生!

十年之后,子凌杀死一切的敌人,凯旋归来,这是一般人所最钦仰羡慕他的,然而当他脱去了赤血斑驳的战袍,露出他背上和右臂的创痕,同时也撩揭起他心底的悲痛,他觉得在枪林弹雨中十年奔走湖海飘零,如今虽然是获得一时的胜利成功,不过在人类永久的战斗里,他只是一个历史使命的走卒,对他自己只是增加生命的黯淡和凄悲!毫无一些的安慰,反因之引起了不堪回首的当年。

一个驰骋疆场,叱咤风云的英雄,如今夕阳鞭影,古道单骑,马儿驮也驮不动那人间的忧愁和怆痛!他抛弃了一切的虚荣名利,独自策马向故乡去了。去哭吊父母的坟墓,去招祭君曼的英魂去了。

包打听

——[美国]欧·亨利

无论这两三件事神秘与否,我都必须把它弄明白。因此,我开始去打听。

我首先要知道女人的衣箱里装了些什么,我花了两个星期才弄清楚这件事。接着又开始打听为什么床垫要用双层。这种正儿八经的寻问一开始就遭到怀疑,因为听起来显得难以启齿。最后,我总算懂得了,床垫设计成双层结构是为了减轻理床女人的重量的。我真愚蠢透顶,还要继续追问,为什么不作成同样大小的呢?这个延展的问题令我遭遇无数的尴尬,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出于求知的欲望,我急于要弄懂第三个问题,“包打听”都有哪些性格特征?在我的头脑里,他的形象简直模糊得不能再模糊了。弄清任何事情之前,我们总得先有个具体概念,哪怕是个想象的概念也罢。现在,我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幅约翰·多伊的清晰画面,清晰得如同铭刻在钢板上一样。他的眼睛浅蓝,穿着棕色马甲和磨光了的黑色哔叽外套。他一直站在阳光下,口里嚼着东西;他不停地用拇指把小刀反复地一开一合。如果能找到一个更高级一点的人,我敢肯定,他身材高大,但脸色苍白,袖口露出蓝色的护腕;他老坐在那儿擦皮鞋,伴着滚木球小巷的轰隆声,周围全是绿松石。

不过,当我要勾勒“包打听”的形象时,想象的画布却变成了一片空白。我设想,他有一种可以折散的微笑(好似龇牙露齿的笑容),连接的袖口,就这个样儿。为了弄清楚他的特征,我首先向一位新闻记者请教。

“嗨,”他说,“‘包打听’界于流浪者和俱乐部成员之间,当然也不完全是,他适合于出席菲什先生的招待会和私人拳击赛之间的场合。但是,他既不属于莲花俱乐部,也不属于杰里·麦盖根马口铁工人学徒左钩杂烩协会。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确切地描述他。哪里发生什么事,你就会在哪儿见到他。是的,包打听是这种类型的人。每天傍晚,他穿得整整齐齐,熟悉内情,对城里的警察和侍者直呼其名。不过,他从不伴随氢化物旅行。通常情况下,他独自一人,或者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这位记者朋友告辞离开,我信步走到街上。这时候,丽都街的三千一百二十六颗电灯泡亮了。街道拥挤不通,但没能挡住我向前。妓女的眼光刺在我身上,对我毫发无伤。就餐人、城市守护神、售货女郎、骗子、乞丐、演员、强盗、百万富翁和外地人,他们从我身边匆匆而过,忙忙碌碌;有的闲逛,有的鬼鬼祟祟,有的昂首阔步,有的急转而去,可我并没有留意他们。我熟知他们,早已明察他们的内心世界,他们也不是我寻找的目标,我要找的是“包打听”。他是一种类型,不找到他——一种活板印刷——将会成为一大过失。不过找起来却非常困难,但我决不会放弃。

我们以道德方面的题外话继续下去吧。目睹一家老小阅读星期天的报纸令人感到由衷的喜悦,各版分头阅读。爸爸向前躬着身子,正热切地审视那页印着年轻太太在开着的窗口作操的照片;妈妈正兴味十足地竭力猜着填字游戏中的字母;年纪最大的女儿们正急不可待地仔细阅读金融报导,因为上星期晚上某个年轻小伙子说他曾搭乘威利航班飞机;而正在纽约上公立学校的十八岁的儿子却聚精会神于每周一篇讲述如何改制旧衬衫的文章,因为他希望在毕业典礼那天获得缝纫奖。

祖母花了整整两个小时翻阅喜剧副刊,婴孩小托蒂尽其所能随着她那不动产转让而摇来摇去。这幅画面是用来消除疑虑的,因为几行故事一滑而过,使你称心如意。它给人增添一种烈性饮料。

我走进一家咖啡馆,要了一杯饮料,当我刚把调制饮料用的苏格兰威士忌的热汤匙放下,有个人就抓起了它。于是,我问他是怎样理解“包打听”这个俗语、名称、描述、称谓、刻画或称号的。

“嗨,”他小心地说,“他是个飞行员,惯于通宵达旦的攻击——明白吗?他是你在平顶与脊之间的任何地方都难于碰上的性情激烈的睹徒——懂吗?我估计就这个意思。”

我对这个人感激不已,然后离开了咖啡馆,走上了大街。

在人行道上,一位募捐少女对着我的马甲兜轻轻摇着募捐盒。

“你是否乐意告诉我,每天你募捐的时候可曾遇到过通常被称为‘包打听’那类人呢?”

“我非常清楚你指的是哪种人,”她微笑着答道,“我每天晚上都在同一场合见着他们。他们是魔鬼的卫士,假如任何军队的士兵都像他们那么忠心耿耿的话,他们的长官就会被服侍得周到极了。我在他们中间募捐,他们只是花几分钱把自己的邪恶变成为上帝服务的行动。”

她又摇盒子,我投进了一块银币。

在一个灯光闪耀的旅馆前,我的一位批评家朋友正悠闲自得地走下马车。于是,我又问了他。正如我确信的那样,他认认真真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在纽约,有‘包打听’一类人,”他答道,“我十分熟悉这个俗语,但以前还从未有人叫我对此下个定义。要指出确切的标本也很困难。不客气地说,这类人有种特殊的纽约病,不过对这个绝症我还缺乏了解。每天早晨六点钟,他伴随着缕缕晨光开始了生活。他刻板地按习惯穿着,按礼仪行事,但把鼻子伸进与他毫无干系的事情方面,他甚至可以给香猫或寒鸦出谋划策。这种人在城里一直追逐豪放不羁的生活,从设在地下室的酒吧或饭店到屋顶花园,从赫克托大街到哈莱姆区,而且,你在城里根本找不到一个地方没有他们用小刀切割意大利式的细面条。你所谓的‘包打听’就善长这个。他总是追踪新奇事物,好奇,厚颜无耻,无所不在。双轮双座马车是专为他造的,抽金牌雪茄,正餐时诅咒音乐。他得不到多少人支持,但有关他的谣传则遍城皆是。”

“我非常高兴你能提出这样的问题。我早已感到这种夜间活动的害群之马对城市所产生的影响,但以前从未想到过要去分析它。现在,是到把你的‘包打听’归归类的时候了。紧跟着他的是酒贩子和服装模特儿。他邀请乐队为他弹奏《让我们都上玛蒂尔达去》,而不是韩德尔的作品。每天晚上,他都要周游一圈,有如我和你每周看一次大象那样。当一家烟店遭洗劫的时候,他朝警官丢眼色,他很熟悉警察的地盘,然后他就无声无息地走开。而我和你则会在总统中找名字、在明星中找地址,以便报告给值班警官。”

我的评论家朋友停下来吸了口气。我抓住了这个机会。

“你已经把他归类了,”我高兴地叫道,“你已经在这城市画廊中为他绘出了肖像。不过,我一定要面对面地见见他,亲自研究‘包打听’。我到哪儿才能找到他呢?我怎么才会认出他呢?”

评论家好像根本没听见我的话,又继续他的宏论。尽管他的马车夫还在那儿等着他付车费。

“他是一种高度升华爱管闲事的精髓,一种内在的精制橡胶蒸馏品,一种高度集中、高度纯化,无可辩驳而又不可避让的好奇和寻根问底的精灵。他的鼻孔能嗅出一次新的轰动事件;当他的阅历耗尽时,他又以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去开拓新的领域。”

“原谅我,”我打断了他,“不过,你能让我见见这样一个人吗?对我而言,这可是件新鲜事。我必须研究它。我决心找到,即使找遍全城也无所谓。他的活动区域一定在百老汇这儿。”

“我就要在这儿就餐,”我的朋友说,“进来吧,如果有个‘包打听’出现,我就指给你看。这儿的绝大部分主顾我都认识。”

“可我现在不要吃饭,”我对他说,“你得原谅我。我今晚一定要找到‘包打听’,见见他,即使今晚不得不从炮台公园到小小的科尼岛,或把纽约搜查一遍。”

我谢过了我的批评家朋友,然后离开旅馆,走上了百老汇大街。追寻“包打听”给我吸入的空气增添了一种人生和兴趣的愉悦动力。生活在如此巨大、如此复杂、如此色彩缤纷的城市里,真令人感到高兴。我沿街闲逛,怡然自得,心里不停地念叨着:我是伟大的纽约市公民,分享着它的宏伟壮丽和各种享乐,也是它的荣耀和声望的参与者。

我转身横跨街道,听见什么东西像蜜蜂的嗡嗡声,然后,我就同桑托斯杜蒙特一道欢快地长途飞行——昏过去了。

当我睁开双眼时,我记起了汽油的味道,我大声地说:“还没有过去吗?”

一位医院里的护士把一只不那么温柔的手放在我的前额,可我根本就没有发烧。一位年轻医生走过来,露齿而笑,他兴高采烈地问道:“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然后递给我一张晨报。

我阅读那篇文章,以我昨晚听见嗡嗡声消逝为题。结尾是这样几句话:“——贝尔沃医院,医生说他的伤势没什么大碍。据说,他似乎是一个‘包打听’。”

一个十分危险的人

——[美国]鲁尼恩

到现在为止,那个名叫摩根·约翰逊的年轻人来到我的家乡定居已有三十五年了。

在我们家乡,人们很介意询问一个人从什么地方来,因为这是没有礼貌的表现。摩根本人对此也绝口不提,这样一来,其他人就更无从了解了。

摩根有一双乌黑的眼睛,鼻梁上有一道清晰的伤疤,他看人的姿态很特别,让人觉得他很凶。三十五年前,当他第一次来到圣佛大街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瞧,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人。”

此后,当他出现在圣佛大街时,那些曾经听到有关他的议论的人,转而又对别人说:“这人十分危险。”

渐渐地,凡是看见摩根,看见他那鼻梁上的伤疤、那黑眼睛的人,无不说:“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

最后,摩根便成了男女老少眼中的危险人物,而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他一抬眼,用他那特有的姿态注视着别人时,人们都对他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

如果他碰巧走进一家酒店,那么争论问题的声音会马上平息下来。如果他偶然对争论发表一些意见的话,那么不论他说些什么,在座的人都会随声附和,因为谁也不愿意去触碰一个危险的人物。

摩根·约翰逊过去一定有过不幸的遭遇,这些是鼻子上的伤疤告诉我们的,然而,这块伤疤到底是怎么来的,他可从未对人说过。久而久之有人声称,听说这是一天晚上他在纽约和十个歹徒打架时留下的,他的鼻子是其中一个歹徒开枪打伤的,而摩根·约翰逊却杀死了十个歹徒。

这种说法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摩根对此也不否认,甚至当被他打死的人数上升到二十人时,他也没有予以驳斥。事实上,他是个沉默寡言、不管闲事的人,他从不理睬人们对他的种种议论。

很多年过去了,镇上的人常常指着他的背影向来访的人说:“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

当他年过五旬时,有的人只要一看见他就会发抖,直到他走开之后方能止住。

可是,有一天,正当摩根在街上行走时,从绿灯酒店踉跄地走出一个小老头。小老头姓甘布尔,是瓦尔法诺河下游的一个牧羊人。他的哮喘病让他整天喘个不停。他每月到镇上打一次酒。

绿灯酒店卖一种酒劲很大的威士忌,喝了这种酒常常使那些从来不想打架的人也想干一仗。当然,那酒的力量是谁也想不到的,它竟然使一个牧羊人也寻衅斗殴起来。他一把抓起摩根的上衣就问:“哈哈!你就是那个危险的人,是不是?”

目睹这一场面的每一个人,都为可怜的老头感到担心,心想这下摩根还不像牛嚼草一样一口把他吞下去,嚼烂了再吐出来。可是摩根只是一个劲眨巴着眼,说:“是的,这是你们说的,怎么了?”

“有人告诉我,你是一个危险人物,”牧羊人说道,“我现在就要切开你的胸膛,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使你变得如此冷漠可怕。”

说罢,他掏出一把大折刀,打开后就向摩根刺去。

摩根看见刀子,拔腿就跑。上了年纪又喝得酩酊大醉的甘布尔,自然追不上他了。但是,摩根还是一口气跑出小镇后才停下来。据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说:他还在向丹佛市方向走呢。从那以后,在我家乡的小镇上摩根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估计再也不会回来了。

后来有消息说,有关摩根是个危险人物的说法完全是虚构的,而且他在纽约打死过十个人的事也纯属造谣——他根本就没有打死过人。至于他鼻子上的那块伤疤,有人说是在他偷一个女人的钱包时,被那个女人用钱包打的。

其实,这种说法也没有可靠的证据,但是直至今日,家乡小镇的人们对此一直笃信不疑。

对于摩根·约翰逊,我的祖父时常在谈话时谈起,他认为这件事说明了人的某些天性。他说,谁都可以说某人是好人或者坏人,而且说的人多了也就成了事实。尽管如此,一旦真相被揭露出来后,也许会是非颠倒。

祖父也一直怀疑摩根是个危险的人,但是倘若你要问他为什么不像牧羊人那样试验一下,他会对你说:“咳,你也知道,人们说的那些不是没有可能,也许有一定的真实性,但是只要所传的流言有一分可信,我就决不去揭穿它。”

花园里的独角兽

——[美国]詹·瑟伯

从前,有一座庄园,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一个男人坐在厨房角落的小饭桌旁用早餐——一个炒鸡蛋和一杯牛奶。他刚从他的炒鸡蛋上抬起眼来,就看见花园里有只洁白的、头顶上长着金色角的独角兽,在安详地啃嚼着玫瑰花。然后他便上楼叫醒正在酣睡的妻子。“花园里有只独角兽在吃玫瑰花呢。”他说。他妻子睁开了一只眼睛,不高兴地看了看他。“独角兽可是神兽。”她说完就又转过身去睡觉了。男人走出卧室,慢慢地下楼,他来到开满鲜花的花园。独角兽还在那儿,正在郁金花丛中慢腾腾地嚼着。“过来,独角兽。”男人说,他将一枝百合花送到独角兽的嘴边,独角兽悠然自得地把它吃了。

花园里的独角兽让这个男人喜出望外,他又跑到楼上叫醒妻子。“那只独角兽吃了一枝百合花。”他说。还没睡醒的妻子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冷冷地看着他。“你真是个神经病,”她说,“我要把你关进疯人院里去。”“神经病”和“疯人院”是这个男人最不喜欢的两个字眼,在这阳光灿烂的早晨,花园里还来了只独角兽的当儿,听来就更刺耳了。他想了想说道:“等着瞧吧。”他走到门口时又对她说:“它前额上还有一只金色的角。”说罢,他又去找花园中的独角兽了。但是,独角兽已经走开,这个男人就坐在玫瑰花丛中睡着了。

那男人一离开屋子,妻子便飞快地起床,她兴奋激动,眼里闪出幸灾乐祸的亮光。她穿好衣服给警察局和一位精神病医生打个电话。她叫他们马上来她家,再捎上一件给疯子穿的紧身衣。警察和精神病医生很快就来了,他们坐在椅子上,颇感兴趣地看着她。

“我的丈夫,”她说,“今天早晨看见了一只独角兽。”警察和精神病医生互相看了看。“他对我说,它吃了一枝百合花。”她说。精神病医生瞅瞅警察,警察瞅瞅精神病医生。“他对我说,它的前额上还有一只金色的角。”她说。这时警察与精神病医生默契地一跃而起抓住了她。她拼命挣扎,但最后还是被制服了。就在给她穿上紧身衣的时候,她的丈夫走进了屋子。

“你对你妻子说过你看见一只独角兽了吗?”警察问道。

“谁说的,我不知道有这回事呀!”那丈夫说,“独角兽可是神兽。”

“这就是我要知道的一切,”精神病医生说道,“把她带走吧。很抱歉,先生,你的妻子病得很重。”

于是,她骂着、喊着,就被他们带走了。他们把她关进了疯人院。从此以后,那个男人便过上了快乐的生活。

奥利弗与其他鸵鸟

——[美国]詹·瑟伯

一天,鸵鸟群中的权威——一只态度严厉的鸵鸟向年轻的鸵鸟讲演,他认为他们比其他一切物种都优越。“我们为罗马人所知,或者确切地说,罗马人为我们所知。”他说,“‘鸵鸟’,他们这样称呼我们,‘罗马人’我们这样称呼他们。希腊人称我们strouthion,意思是‘诚实的鸟’,好像是说,我们是世界上最大的鸟,同样也是最好的鸟。”

所有的听众都兴奋地大叫:“说得好!说得好!”但只有富有思想的奥利弗没有欢呼。“蜂鸟可以向后飞,而我们做不到。”他大声地反驳道。

“那是撤退,”这个态度严厉的老鸵鸟说,“我们却前进,我们永远向前。”

“说得好!说得好!”除奥利弗以外的所有鸵鸟都叫喊起来。

“我们生的蛋最大,也最好。”这个老学者继续说。

“知更鸟生的蛋比我们的漂亮一百倍。”奥利弗说。

“知更鸟的蛋除生知更鸟什么都不生,”老鸵鸟说,“知更鸟吃草虫成性。”

“说得好!说得好!”除奥利弗以外的所有鸵鸟再次叫喊起来。

“我们走路只需用四个脚趾,而人需要十个。”这个老学究提醒他的学生说。

“可是我们不能像人那样坐飞机。”奥利弗评论说。

老鸵鸟先用左眼,后用右眼,严厉地看了看奥利弗说:“人飞得太快。可是地球是圆的,所以很快后者就会赶上前者,撞击以后,人永远不会知道,从背后撞他的也是人。”

“说得好!说得好!”除奥利弗以外的所有鸵鸟又一次叫喊起来。

“当危险来临的时候,我们可以把头埋进沙子里使自己什么都看不见,”老学者慷慨激昂地说,“别的物种都不能这样做。”

“我们怎能知道我们看不见人家而人家也不能看见我们呢?”奥利弗盘问道。

“胡扯!”老鸵鸟叫道。除了奥利弗以外的其他所有鸵鸟也叫道:“胡扯!”尽管他们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惊慌的奇怪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但是这不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雷声,而是一大群因受惊而狂奔乱跑的象所发出的雷鸣般的轰响。老鸵鸟与除奥利弗以外的所有鸵鸟,都迅速地把头埋进沙子里。奥利弗躲在了附近一块巨石后边,直到这群狂风暴雨式的野兽狂奔而去,奥利弗才出来,他出来后,看到一片沙子、一些白骨和羽毛——这些就是那个老学者和他的弟子们留下的一切。然而,奥利弗为了证明是否还有生命存在,他开始点名,可是没有任何回答,最后他点了自己的名字“奥利弗”,这时他听到了回答。

“说得好!说得好!”奥利弗说。除了一阵隆隆的雷声,在远远的地平线渐渐消失,这是沙漠中仅有的声音。

会计助理的日记

——[俄国]契诃夫

1863年5月11日,年过六旬的会计格洛特金因常喝掺甜酒的牛奶治咳嗽而得了酒狂症。医生们会诊后断言,他很快就会死去。我终于要当会计啦!这个职位早就应该是我的了。

书记克列谢夫因殴打称他为官僚的求见者,将吃官司。此事显然已成定局。

我乐滋滋地享用治疗胃炎的汤药。

1865年8月3日,会计格洛特金的老毛病又犯了,开始咳嗽并服掺甜酒的牛奶。如果她死了,会计一职非我莫属。我怀抱希望,但甚微弱,因为,看来酒狂症并非不治之症。

克列谢夫抢过亚美尼亚人手中的期票,撕碎了。看来,非打官司不可了。

那个叫吉利耶夫娜的老太婆昨天说,我害的不是胃炎,而是内痔。这是有可能的!

1867年6月30日,报载,阿拉伯霍乱流行,可能会传到俄罗斯来。如此看来将出现许多空缺。老头子格洛特金可能会撑不住而死去,我则将获得会计职位。这人真能活!活的如此长久,我甚至认为这是不道德的。

治胃炎服什么药好?是否该服用驱虫药?

1870年1月2日,格洛特金家院里的狗吠了一夜。“这是个可怕的征兆。”我的厨娘佩拉盖娅说。我和她谈论:我当了会计之后,将买件浣熊皮大衣和一件睡袍。直到夜里两点我们还在谈。还有,我多半会结婚。当然,不娶姑娘——这与我年龄不相当,寡妇会更合适些。

昨天在俱乐部,克列谢夫被人带走了,原因是他大声地讲了个不堪入耳的笑话,并嘲笑商界代表团成员波纽霍夫的爱国心。据悉,后者将向法院起诉。

我想去见医术高明的博特金大夫求治胃炎。

1878年6月4日,报载维特梁卡发生鼠疫,很多人因此而病倒,故此格洛特金服胡椒浸酒。这么老的人,胡椒浸酒未必有用。如果鼠疫漫延到这里,我一定能当上会计。

1883年6月4日,格洛特金重病卧床了。我前往探望,并为我曾焦急盼望他死而含泪求他宽恕。他流着泪,宽宏大量地饶恕了我,并告诉我,治胃炎应该服橡实咖啡。

克列谢夫又几乎吃官司:他把租赁的钢琴典当给犹太人。虽然如此种种,他还是获得了斯塔尼斯拉夫勋章和八级文官职位。这究竟是什么世道,真有点让人搞不懂。

姜4.266克;高良姜1.5克;烈性伏特加1克;7兄弟血5克;全部调和,泡入1升伏特加酒中,空腹每次服一小杯,治胃炎。

同年,6月7日,昨日我参加了格洛特金的葬礼,唉!这个老头的死于我无益!我夜夜梦见他身穿白长袍,用一根指头招呼我。啊,倒霉,我这该死的,我真是太倒霉了,恰利科夫当了会计,这个职位我没得到,而是那个年轻人得了,他有那位当将军夫人的婶娘为他说情。我的希望成了七彩的肥皂泡。

1886年6月10日,恰利科夫的老婆跟别人跑了。可怜的人,很伤心。可能他会伤心得寻短见。如寻短见,则我又能当会计了。关于此事已有议论,这就是说,我还有一线希望,可以活下去,距浣熊皮大衣不远矣。至于结婚一事,我不反对,若遇良机,何不结婚,只是须先找人商量,这是极其重要的事。

克列谢夫和三等文官利尔曼斯互换套鞋,丑事一桩!

看门人帕伊西伊劝我服升汞治胃炎。我想应当试一次。

叶莲卡

——[前苏联]叶·明

战争的最后一年,我们的部队驻扎在离莫斯科很远的国境线外。

傍晚,我回营房去。我疲倦极了,心中涌起对故乡的思念之情。

“让这一切都赶快结束,赶快回到家乡才好。”我思忖着。

在庭院里,一个身材纤细、梳着两条淡褐色的发辫的小女孩迎面向我走来。

“你好,叔叔。”她说的语言很陌生,但听起来与俄语很相近。

“你好,小妹妹。”我回答说。

我们在操场边的一条板凳上坐下来。操场上铺着光滑平整的白色石块。黄昏时分,又凉爽,又寂静。山脚下,湖水好像蜷缩成一团,静静地睡着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热情地和这个新朋友攀谈起来。

“叶莲卡。”她慢条斯理地说起来,同时用十分明亮而又极其严肃的双眼注视着我。

“那么,你能告诉我,你今年几岁了?”

“六岁半了。您呢?”

“我呀,你猜猜看?”

叶莲卡犹疑了片刻,然后很自信地说:

“十六岁,肯定是的。”

这也许是可爱的叶莲卡能数到的最大的数字。我不愿意使她失望,用肯定的口吻回答她:

“对了,完全正确。”

我们坐在那儿,默不作声。叶莲卡仔细地打量扣在我制服上的奖章,并忧伤地轻声说道:

“都发黑了。您不常擦它吗?”

“不擦。”

“用牙膏和砖灰都可以把它擦干净。”

“是的,可以。”我同意她说的话。

我们又默不作声了。

“叔叔,我们说点什么吧,要不讲个故事给我听吧。”她要求我。

“从前,有个国王,”我开始讲了,“他很老了,同时,他又很凶残……”

“像希特勒那样凶残吗?”

“比希特勒还要凶残。”我讲话的同时还作出凶狠的表情。

“没有比他更凶残的了,”叶莲卡提出抗议,“最凶恶的人就是希特勒。他把我们都赶出家门,他还偷走了我们的爸爸。”

叶莲卡不说话了,后来,又悄悄地对我耳语,好像是有什么秘密要跟我讲:“以前,我们常常收到爸爸写的信,可现在没有了。是不是他忘了我们的地址。”

“大概是忘了。”我随声附和她。

我们又不说话了。我在痛苦地思索怎样才能排解叶莲卡这些悲伤的思念,但始终找不到话题。我不知所措,不知怎样和眼前这个天真的孩子交流。最后,我问她:

“告诉我,叶莲卡,你长大以后想做个什么样的人?”

“叔叔,我要像妈妈那样,长大做个寡妇。”

她依然用那十分明亮而又极其严肃的双眼望着我说。也许,在她看来,寡妇可能是像司机,或者看院子的人一样是个职业。

我望着天真的小女孩叶莲卡,望着她消瘦的双肩,望着她那像溪水一样在背上流淌的明亮的发辫。突然,我对自己那瞬间的疲乏,感到无地自容了。

换脑以后他是谁

——[英国]廷帕莱

大卫·卡逊的手术极其成功。他醒来后,看着镜子里那个肤色黝黑的漂亮男子,疑惑不解地说:“大夫,我要看我本人。”

“你看到的就是你本人,卡逊先生。”穿着白大褂的华莱大夫平静地说,“一场意外事故使你体无完肤,但你的脑子却完好无损。正好医院存放着一具健美男人的躯体,他因大脑损伤而死,于是就移植了你的脑子。卡逊先生,这完完全全是你本人,只是身体的外观不一样。”

大卫注视着“他”的身体,修长的手指与自己原来粗短的小手完全不一样。他用这双不熟悉的手抚摸着自己不熟悉的面孔。这是多么异乎寻常的体验啊!不错,新鼻子是笔直的,不是鼻梁中间有鼓包的旧鼻子;眉毛比原先的浓了;现在的下巴是直挺挺的,而他自己的下巴却是往后缩的;嘴唇饱满了;原来那副假牙变成了现在整齐洁白的新牙了,他还注意到左胳膊肘内侧有一个像胎记一样的红星状小疤,这玩意儿他过去可从来没长过。

“你现在成了标准的美男子了,你得好好珍惜才是啊!”华莱大夫说。

“这一切我妻子知道吗?”

“你妻子只知道你乘坐的‘空中公共汽车’在拥挤的空中航道上失事了。”

“我妻子对我的死有什么想法?”大卫问他。

“我不知道,但她表现得很镇静。当然了,她还得继续生活、工作,不是吗?”

“是的,赛拉有她自己的工作。”大卫苦恼地说。他的妻子赛拉是个演员——现在她以为自己是个寡妇了,她总是事业在先,个人生活在后。而他爱赛拉胜过赛拉爱他。他长得不漂亮,赛拉在时运不佳时嫁给了她,因为她被他的体贴和爱怜感动了。婚后不久,赛拉时来运转,青云直上,在赛拉的生活中,他被放在了次要位置。他只能暗自妒忌那些跟她一起演戏和拍电影的漂亮男演员,他是竞争不过美男子的……而他,如今也是一个美男子了!大卫出院了,他想以陌生人的面孔重新与她妻子相识,并且得到她的爱。

当他在拍摄现场重见赛拉时,缕缕旧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等拍摄完毕,他的“新我”以“旧我”从未有过的胆量迎上前去,说:“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神圣的,卡逊太太,你愿意和我一起吃饭吗?”

吃饭时,赛拉取笑他:

“你对女人总是这么大胆?”

“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过。”

“真的吗?”

“真的,赛拉。”他马上又说,“我叫理查,理查·新勇。”

“看你的样子,你好像跟我很熟。”

“我看过你拍的所有电影。”

“还有别的原因。我也觉得我们似曾相识,可是我知道,我们并不认识。这一阵我一般不接受邀请,自我丈夫死后,我一直独来独往。他生前我没有好好待他,真可怜!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真是后悔莫及啊!好像一场噩梦。”

以后,他向他的妻子求婚。再以后,他俩结婚了。

结婚当天,正当夫妇俩步出婚礼的圣殿时,一个女人冲出人群,喊道:“裘罗德——裘罗德——”大卫倒退一步,说:“我不认识你,我不叫裘罗德。”

“他们说你死了!他们干吗骗我?裘罗德,我是你心爱的妻子啊!”

“不,不,你弄错了,”他说,“我是理查·新勇。”

“你不是。你是裘罗德·透纳。你确确实实是我丈夫……你左胳膊内侧有个红星一样的小疤,那是块胎记。你有的,是吗?”

赛拉用害怕和迷惑不解的目光看着他。

大卫让赛拉在旅馆里等他,然后平静地对那个女人说:“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好吗?”

大卫仍旧没有说他究竟是谁,但是他告诉她所发生的交通事故、医院的手术以及他的脑移植手术。事实是残酷的,但他不得不告诉她这些事情。最后,他们去找华莱大夫,华莱大夫肯定了这个事实。

别墅的主人

——[德国]舍伦施密特

郊外一幢豪华的别墅内,星期一上午十点钟,一个身着浴衣的男人坐在壁炉前,津津有味地品尝着美味的食物,还时不时地往杯子里斟点葡萄酒。

他伸手拿起一张唱片,正想往电唱机上放时,门开了,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走进来。

“请原谅,门没关。”来人说,“我是施密特兄弟公司的代表。认识您很高兴。您是格雷经理吧?”

壁炉前的男子转过身,明显流露出被打扰的不悦的表情。

“……是的,我就是。您有什么事?”

“经理先生。我这里有一张去年的账单,共二百美元……”

“好的,我明天从办公室把钱给您转过去。”

“这样的说法您已经重复多次了。”那代表提醒道,“因此,我决定直接来找您。”

“请您出去!把账单寄到公司办公室。我现在没有钱,你懂吗?”

“是的,我懂。”那职员答道,“我也预料到了这点,尽管我曾想我俩最好能在私下解决这个问题,而用不着去麻烦执行法官。他也认识您,而且现在就等在门外。”壁炉前的汉子猛地站起身来,慌忙中酒瓶掉在了地毯上。

“真无聊!”他大声嚷道,“得啦!这是您要的钱,拿去吧,离开这里,永远别让我看见你!”

原来,到郊外去的人,并不都是为了休闲,去享受阳光和宁静,比如乔伊·斯托克就不是这样。他喜欢造访那些久无人住的别墅,然后再趁机得到点实惠。

乔伊知道,一旦被抓住,钱包装满钱的人总是更容易找到借口,说走错了门,或者只想开个玩笑等等。他亲身体会到,对待身无分文的人,警察的态度会更严厉。

进入格雷经理的别墅,对他来说如同儿戏一般。别墅里没有人,他的行动自然也可以从容不迫。他先按上等人的习惯,冲了个澡,再把房子主人的浴衣穿好,再去检视整个住所。因为早上有些凉意,所以他在壁炉生了火,然后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里享受美酒佳肴。他心情好极了,自然就想听段音乐。

“正在这时,”他事后对朋友们说,“进来了一个傻瓜,要我付一笔什么账。这着实吓了我一跳。我是一星期之前发现那幢偏僻住所的。我连续监视了它一个星期,断定它没人居住。幸好,那人把我当成别墅的主人,还说门外的执行法官认识房子的主人。好在当时我身上带着钱……噢,尽管这次行动使我蒙受了损失,但把它当成必要的生产成本,心里就平衡了许多。”斯托克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然而,最可笑的是,冒充的房主把钱给了那个所谓是施密特兄弟公司代表的人,正是别墅的真正主人。

“您真是个天才,经理先生。”第二天,公司职员们称赞格雷经理道,“您把自己装成收账的人。”

“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格雷说,“我一拧门把手,门就开了。窃贼穿着我的浴衣就坐在壁炉前,还享受着美酒佳肴。那家伙是个大块头……并且,他可能带有凶器。我想抽身退出去已经晚了,于是急中生智,假装把他当成别墅的主人。但最成功的一着还是我说执行法官就在门外,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灵,那个坏蛋听说执行法官会认出他是冒牌的房主,就吓坏了。到头来,在这桩买卖里,我也算小有赢利吧。”

彩票

——[德国]哈尔姆

画家尤利乌斯喜欢画快乐的世界,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快乐的人。不过没人买他的画,因此他想起来会有点伤感,但这种情绪不会成为他的麻烦,因为只需两分钟,他就会忘掉的。

“去买足球彩票吧!”他的朋友们劝他,“只花两块钱便可赢很多钱。”

于是尤利乌斯就去买了一张,没想到真的中了!他获得了五十万奖金。

“哇!”他的朋友对他说,“你运气多好啊!现在你还经常画画吗?”

“现在我就只画支票上的数字!”尤利乌斯笑道。

尤利乌斯买了一幢别墅,并对它进行一番装饰。他很有品位,买了许多好东西:阿富汗地毯、维也纳柜橱、佛罗伦萨小桌、迈森瓷器,还有古老的威尼斯吊灯。

看着自己亲手装饰的别墅,尤利乌斯感到很满足,他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香烟,静静地享受他的幸福。突然,他感到好孤单,便想去看看朋友。他把烟往地上一扔——这是他在那个石头做的画室里养成的习惯,然后就出去了。

在华丽的阿富汗地毯上,香烟在燃烧……一个小时以后,别墅变成了一片火的海洋,最后变成了一堆废墟。

朋友们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都来安慰尤利乌斯。

“尤利乌斯,怎么会这样?这太不幸了。”他们说。

“有什么不幸的?”他问。

“损失呀!尤利乌斯,你现在一无所有了。”

“不是的,我同原来一样,只不过是损失了买彩票的两块钱。”

尸体复仇

——[日本]井上元件

头目虎谷、石井以及风飞次郎合谋杀死了我,他们都是我从前的流氓伙伴。

头目虎谷进了监狱,罪名是恐吓某证券公司总经理。因此,他的情妇蝶子与我有了不寻常的关系。

后来,我们偷走头目的全部现金来到了东京,开始了逃亡生活。生活每天都很充实,我们除了吃山珍海味,便是做爱。

半年后,头目带着石井和风飞次郎,气势汹汹地来捉我们。他们在S温泉小旅馆找到了我们。

“那女人不要管,但是你给我丢脸,要杀掉!”头目气愤地说。

我们俩被带到郊外无人的杂树林中。

“像你这样的小偷,我不会亲自动手的。你自己写遗书,找一棵树吊死吧!”

事情走到这一步,我也只好认命了。于是我照头目的吩咐,在纸片上写着:

“我偷了老板的爱人,我要用自杀来赔罪。”

虎谷看了遗书后,把它放入我的口袋中,开始和风飞次郎用一根麻绳勒我的脖子。

蝶子被这样的场面吓坏了,放声大哭。

我没有了呼吸,只呻吟一声,便离开了人间。

风飞次郎已把一切准备好了,他爬上铝梯费力地把我吊在高高的松树上。

“好,这样就没人怀疑是他杀了!以后的事,就交给你们了,一定要办好。”

虎谷带着蝶子离开了。

约半个小时以后,石井和风飞次郎收拾好也离开了,只留下我的尸体。

第二天早晨五点,路过的送报生发现了我的尸体。警官接到报警后很快就赶来了,新闻记者也来了。

“这是一个为女人上吊的流氓,简直是过分纯情。”

我被人们嘲笑着。没有人愿意给我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人肯动一动脑筋。

“且慢!”一位刑警先生突然大叫道,“这根本不是自杀,是他杀!”

刑警先生的这句话使虎谷一干人被逮捕入狱了,而我也完成了“无形的复仇”了。

他们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呢?

答案:石井和风飞次郎收拾了“自杀”现场,他们把首要工具——铝梯,也带走了。如果是自杀,至少要留下脚架才对,可现场什么也没有,这就是破绽。

说谎者

——[日本]中井周一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真的吗?爸爸!”

“是呀,是真的!‘说谎药!’哇!不管怎么说,现在不说谎就什么事儿也办不成,越是诚实正直的人就越吃哑巴亏。而且这种人一说谎就好像对不起谁似的,总有一种罪恶感,接下来身体便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

“嗯,您说得很对,爸爸。”

“现在问题解决了,只要吃了我这药不管谎说得多么离谱,也不会感到心灵不安;即使是你所厌恶的上司,你也能违心地说上一车奉承话,而且说时还脸不红、心不跳。这种药才是当代人最需要的。”

“呜呜呜……可爸爸为了研制这药,把身体都累坏了呀!”

“瞧你!你哭什么啊!啊!对了!你快试用一下。你这个孩子从来不会撒谎,吃了药之后撒起谎来一定不会再有一丁点的罪恶感了。”

父亲挑出一粒较大的“说谎药”递给儿子。儿子一仰脖咽下去了。

“嗯!我觉得现在我就想撒谎了。”

然后,儿子坐在沙发上沉默了三分钟左右,突然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对父亲说:“其实呐,爸爸身体累垮的时候,大夫对您说那是胃溃疡;可之后大夫却告诉我和妈妈您其实患上了胃癌,顶多只能再活半年吧。我认为大夫骗了爸爸,所以我每天都很悲伤……”

说到这儿,儿子突然停了下来,他仰起脸,接下来,盯着自己的身体说:“真是这样啊!我说完这样的谎言,既没受良心的谴责,也没罪恶感,好像全身都轻松了。您真行!我真佩服您,爸爸!”

看着儿子高兴得眼泪汪汪的样子,再加上听了那一番话,他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手往隐隐作痛的胃部按去,说:“儿子啊!按药性,爸爸研制的这药,二十分钟后才能见效,不过,这难道……嘿!真的是谎话?”

审判教授

——[匈牙利]依·沃尔克尼

今日,布达佩斯法院将把前教授卡斯卡·孔·盖萨和其他16名同案犯的审判结果公布于众。这位全欧洲闻名的教授及其同伙(著名物理学家、语言学家、天文学家、历史学家和自动化工程师,以及大马士革夜总会肚皮舞舞女斯莱因兹·佐菲亚——艺名拉·帕格玛)被指控,他们所编的七卷本《匈牙利百科辞典》与时代精神相违背,此外,他们还捏造谎言,以达到欺世盗名、愚弄读者的目的。

鉴于被告历史清白,科学研究成果卓著,辩护律师恳请法庭从轻发落。律师力图说明,专业知识积累到一个极高的水平时,便会向相反方面转化。但是法庭认为,被告在对《百科辞典》的歪曲中并没有得到物质上的收益,这一点是唯一可以考虑减刑的因素。

对于辩护律师提出的几点,检察长认为:被告学识渊博,正是应该加重惩处的因素。他从该出版物中选择若干词条,并且当庭宣读。旁听席上的科学家、作家和社会活动家听后都很气愤。

下面是几个作为例子的词条。

布达佩斯,现有人口1,800,000.1776年,由纺织匠瓦莱罗·安道尔建立丝织厂,按照希尔德工程师的设计图建成了现在的丝织厂,位于现瓦莱罗街。关于城市的其他,不值得一提。

文学,系佩采尔镇附近一个医疗用矿泉的名称。它采自牧鹅草地上喷出泉水,对消化功能紊乱及更年期症状有明显疗效,至于能否治疗其他病,还有待进一步研究。兔唇者可用麦秆吮吸,健康人服用后得皮疹的机率较高。

匈牙利,固执病,现有一千万人患此病。根据最新研究成果,此症可治,但愈后姿容大减。

世界道德准则,群众体育运动,规则类似足球规则,22人参加。观众(可多至数万)不受比赛规则约束,但可为运动员加油鼓劲。

黑格尔,乔治·威廉·弗里德里希(1770~1831),德国人,毕业于文科大学,多子女(黑氏诸系)。患有平衡失调症,经常上下颠倒,首尾倒置已是必须。

剧院演出,国外晚间的一项活动,无相应的匈牙利词,系一种艺术享受,很受人们欢迎。在我国为无痛苦死亡法的一种。

拉吉德·米哈伊(1897~1964),电报投递员,后任办事员至退休。一生无任何功绩。关于他的一切专题著作均认为,他不爱好文学。国会大厦是他的墓地。

他们要学狗叫

——[匈牙利]卡尔曼

我的同行为民族剧院写了一个剧本。因为剧院已经排练并即将上演,所以被大肆渲染而出名了。大家都希望演出成功。同时,最迷人的、最著名的女演员将担任剧中的主角。这已经无人不晓了,但这个剧本里最突出、也最别开生面的是:它里面要有狗叫。这个消息也不胫而走了。

一个有雾的日子,正当编剧润色剧本最后一幕的剧情时,一位老年人走进了他的房间,他不声不响地站在写字桌前。

我的同行有点不知所措,茫然地抬起眼睛问道:

“你找我吗?有什么事吗?”

“我,我……”老人温柔地说,“没什么事!”

“喂,既然你没什么事,那你想干什么?”

“您别紧张,我就是民族剧院里学狗叫的那个人。我在剧中学狗叫。”

“你就是扮演狗的吗?”

“对,就像一只真的狗那样叫。年轻的时候我就学会了这门技巧。我能够把真的狗逗弄得蹦跳乱叫。”

“请您接着说。”

“我听说先生您写的剧本里有狗叫,对吗?”

“没错。在第二幕开始时要有狗叫。”

“这正是我最擅长的。我之所以要来这儿,是因为我听说先生是一位心肠非常善良的好人。我是来请求您……我可怜的妻子正卧病在床,但是我们很穷,没钱就医……所以,我想来请问先生,是不是每一幕都需要狗叫?”

“啊哟!朋友,那样不符合剧情发展呀!”

“开始我也是那样想的!”老人垂头丧气地说,“可是,我知道,先生您是个善良的人,您会帮助我们渡过难关的。”

“假定说有三次狗叫,那你会拿到多少钱呢?”

“那样的话,我每天晚上就可以拿到三块钱,因为每一幕狗叫时他们会另外付给我一份报酬!”

我的同行沉思了一会儿。

“唔,你看这样行不行,假如在剧本里有两只狗叫:一只在左边叫,另一只在右边叫。”

“好极了!”老头高兴得连忙打断他的话,“因为这门技巧我儿子已经像我一样精通了。这么一来,这个剧本就更出色了。”

“好!那这剧本就算是定稿了。你回家等好消息吧!你一定要叫得好些,越逼真越好。”

老年人听了我那同行的话,怀着最大的感激心情,离开了房间;然后我的朋友便入神地对剧本作了最后一次修改。

金脑的公鸡

——[西班牙]塞拉

“啊!您看这么嫩的鸡,您走遍整个特雷维约也找不到。您看这又脆又细的肉质,一吃到嘴里,就会像糖那样化掉!”乔万尼·梅诺迪提着那只售不出去的瘦骨嶙峋的小公鸡向一位太太兜售。

太太提起鸡,掂了掂分量,看了又看,还是把它放回到梅诺迪店铺柜台上。梅诺迪的瘦鸡又一次被拒绝了。

这只骨瘦如柴的小公鸡,生前模样很糟糕,一身花斑毛,鸣不成调,行无行姿,却自负好斗。要是从墙头展翅欲飞,总能落在地上。

“这只不成器的小公鸡长得像谁呀?”鸡栏里的老母鸡常常絮絮叨叨地评说着,“他父亲长得一表人才。他母亲谁不知道,在全特雷维约,就数她最壮实,蛋也生得最多。可这小冤家,怎么生得这般不成样子?”

瘦公鸡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常常自己安慰自己,它思忖着:

“听这话就知道,他们根本就不理解我。我与他们不一样,我有理想,有志向。在这个鬼鸡窝里,谁要是有个性,那群庸俗下流、胸无大志的母鸡们就会给他白眼。我天生与众不同,想多见点世面,这难道有错吗?”

瘦公鸡毕竟年少,自以为是与众不同的典范,以此聊以自慰。

特雷维约的这只瘦公鸡有远大的抱负,它想出人头地,区别于肥胖的公鸡,区别于那些毛色鲜艳的公鸡,区别于所有的公鸡,它在为这个远大的抱负不懈地努力:吃萤火虫,吃藤忍冬的花,连石英沙、金戒指、金手链都吃,小公鸡认为这些东西一定可以补充自己的营养。

有一次,小瘦公鸡吃了一只金戒指和金手链。这一幕特雷维约的许多人都没看到,那时小公鸡正在全神贯注地寻找有营养的东西。那模样真是怪极了,仿佛成了阿拉斯加的考察家。突然,它发现了那金戒指和金手链,真庆幸没有漏掉它们。

“哈哈,太好了!”特雷维约的瘦公鸡叫道,“我该走运了!我吃了这些金首饰,我的鸡冠就会变得金光闪闪,走起路来也会威风凛凛。别的公鸡一定会拜倒在我的脚下,母鸡们见了我无不肃然起敬!”

瘦公鸡根本没多想,只啄了两下就将金戒指和金手链吞进肚里。吞下不久,它便感觉到嗉囊里沉甸甸的,有点不舒服。

它喃喃自语:“或许一会儿消化了就好啦。”

然而,嗉囊里的黄金并没有化去。打那以后,瘦公鸡走起路来便摇摇晃晃,像随水漂流的破船一样。

“瞧我干的好事!”

一天,主人见到瘦公鸡犹如醉鬼一般,自言自语道:

“真见鬼,这只小公鸡既不长大也不变肥,真是废物。还是把它卖给鸡铺的梅诺迪先生吧,还能给顾客的饭桌上添道菜。”

说做就做,他把这只鸡卖给了鸡店老板梅诺迪。梅诺迪把它宰了挂到鸡店门口,好让哪位女邻居买去,说不定这女邻居的丈夫早一天吩咐过:

“喂,玛丽亚,做一顿我最爱吃的鸡块烧米饭吧,那样我会很满足的。”

小公鸡瘦骨嶙峋的身体被挂在鸡店门口的钩子上,比起身上有毛在鸡栏散步时,还要瘦弱得多。

“乔万尼先生,这鸡卖多少钱?”一个女人心不在焉地随口问了一声。

“您要买这只小公鸡吗?啊,太太,您走遍整个特雷维约也找不到这么嫩的鸡。您看这只鸡的肉质,真是又脆又细,一吃到嘴里,就会像糖那样化掉。”

可是那太太掂了两下又放下了。

“您别费口舌了,乔万尼先生。另外给我拿一只,不要这只瘦的。”

过了几天,眼看这只公鸡就要腐烂了,乔万尼·梅诺迪只好对他的老婆说:

“帕奥兰,你看,我把这只瘦鸡给你拿来啦,谁也不愿意买它。你把它放进锅里煮一煮,好歹可以熬碗汤喝。”

于是,帕奥兰就把这只公鸡提到厨房里去熬汤。乔万尼也跟着进了厨房,看着妻子做鸡汤。

“这鸡脑真硬!”

“不可能啊?还是只小公鸡呢!鸡脑怎么会硬?”

可是帕奥兰说得对,小公鸡有着石头般的脑。

“真是见鬼啦!”

“是呀,可真怪……你快拿刀来,剖开看看有什么东西。”

帕奥兰把刀尖戳了进去,从鸡脑里取出了一只金戒指、一个金手链。

“乔万尼!乔万尼!这鸡的脑是金的!杀了它真是个错误,要是让它活到老,我们可就要发大财了!”

然而,死鸡不能复活。他们只得将鸡下锅。星期天,帕奥兰戴着金手链,乔万尼·梅诺迪戴着金戒指,去参加十二点钟的弥撒。

“多漂亮的手链啊!”帕奥兰的女友恭维道。

帕奥兰满脸带着猜不透的神气回答道:

“哦!说来话长,这故事简直太离谱了。以后有空我一定讲给你听。这叫金脑公鸡的故事,听起来好像是编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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