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拳拳之心
人都是有欲望的，初生婴儿求饱食，濒死之人也少不了天堂地狱的纠结，即使所谓看破红尘者，也免不了证道渡人的企图心，欲望可说是伴随着意识的生灭从始至终的。
而随着不同的境遇，欲望的内涵是相应变化着的。人们很怀念“初心”，在于初心的简单纯粹，更在于初心的被演变往往不知觉间面目全非。
在梁岳的记忆里，后三十年里，他曾在事业小有所得时，热心热情的把阔别近二十年的初高中同学圈子拉拢，并颇有破费的多次组团互动。然而随着新形势下经济的难言之殇，梁岳的家庭经济陷入泥坑，感觉到那份热心热情成了一种压力一种包袱，而所谓的情谊对于自己的困境并没有什么力量给以裨益帮助，这让梁岳渐渐淡出那份热情，越渐趋向独善其身的隐世行为，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淡泊的人对于人生的热情也变得平淡不波。
这也就是再世初醒之际，十二岁的少年没了少年应有的朝气，没了探索进取的热情，而是安享三十年后思慕不已的“老家”的清新安宁，想着活在当下得过且过。
但不甚费劲的拿到了不得志的前世从不曾得到过的稿酬，虽然不过一两万，却也渐渐让梁岳有了一份建设家乡的热情。期望值不高容易满足的梁岳心里感觉着满足，却并没有就此激发更多的野望，还是保持着“走到哪里黑就在哪里歇”的随遇而安的淡泊。
这或许是一种本质上正确的人生态度，因为这其实体现着务实。虽然这显得缺乏进取心，但曾经热情过后冷淡下来的梁岳恰恰迷惑着一个问题：都赞美进取赞美拼搏，那么到底要拼搏进取到什么样子才是最好呢？
这是一个很高深很高深的哲学命题，比如说进取不休的医学研究者们徜若得偿其追求的极致，那么人类便会长生不老、百毒不侵，不死的人类最后在地球上人挨人的站满了所有的角落后又该如何？比如说进取不止的科学家们倘若得偿其追求到一定的目标，寻得取之不尽生生不息的能源支撑着他们研发来的机器自觉的服务着人类的需求，那时候那些智能有思维的机器是否也会有自己的欲望追求呢？
梁岳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终极结论，于是一点点挫折就会湮没了他进取的动力，于是也就得过且过了。
但这不妨碍他有条件时会自然而然的想改善身边的环境条件。梁岳没有存钱防万一的心里需求，一是这时代极少有农村家庭会有多少存款的现实，过份出众的身家反而要防着是不是会被投机倒把了，而这个担忧在金开县这个不乏闯荡精神的土地上不需要到老爷子九二年南下过后才解除，却也需要再过两年，活跃的外出包矿务工浪潮开始虹吸一样给这一方僻土汲汇回大量劳资后才会见惯不怪；二是梁岳心知未来三十年自己家里没有什么急事要事需要花大钱的，而外公的食道癌或许有钱和没钱会有就医不就医的区别，但梁岳认为与其患不治之症后治得个三月五月的痛苦挣扎，不如生活中保持开放心态，创造物质财富与享受生活良性循环，说白点就是挣到钱了就立地吃饱穿暖减轻劳动强动避免过劳，力争不病，病了也少一些后悔少一些遗憾，这就是及时行乐的生活态度；再则是，梁岳对未来心里有数，心知此时的存款是多么的没有意义，是把钱放成纸的愚蠢做法，其正如当下家里修那房子一万不到就能修得结实气派，只是五年后，这点钱都不够人工了。心知未来本来就不会很难过的梁岳没有存钱保平安的心理需求，所以有了一万时他帮着改善了老家的照明问题，又有了近一万时，他帮着家里改善了安全性不高舒适性极差的居住条件，梁岳手上留着的现金始终没超过两千，当然这其实也不算少了，除了汽车电子产品而外，其时下消费价值能相当于二十多年后的几万甚至近十万元。
元月中旬李承城和江武来访，听过李承城对所谓王小小一些相关描述的江总编索性带来了梁岳之前两个月寄稿的关于寻秦记连载的最后一笔差不多一万六的稿酬现金，让梁岳直接签收，免去了去邮局取款的周折。
实际上这是自11月收到诸多读者信函的江总编动了要把寻秦记结集出书的念头后即做的计划，或许最后一百多章文稿的稿酬现金，会是借人之物作礼的不错之举。
李先权确实为这一万六所惊，但梁岳却淡定得让江武有些惊疑，虽然这是梁岳本来就应得的，虽然因为寻秦记而让今古订数喜破两百万，从而意味着江总编手里的杂志每出一期即创造出五百多万的产值，江武可算是见过大钱手里有大资源的人物，但对面这可是个未成年少年，是个偏僻山村没见过世面的小人物，面对一万多现金，不是应该有些激动的吗？
“不愧是能够写出那般波澜壮阔奇想迭出的小说的人物啊！”江武这样想着，在梁岳那窄小的宿舍里就着床沿小凳各自落坐边喝着清香扑鼻的大盅子花茶后，提出了出书的意思，总编大人亲访，当然是有其意图的。
梁岳原本抄写这本书的时候，不过是想着赚点钱改善改善生活，所以没怎么费心的交涉，能在今古那边拿到两三万的连载稿酬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今古让梁岳感觉到了诚意，对于后世那种凡利必求穷尽，无所不用其极以虞诈其能为荣的社交氛围一直极度反感的梁岳认为今古够耿直，是值得放心合作的对象，所以原本并没想过什么讨价还价，就由着今古操作，有钱给就收着，没钱收也随便了。
但家里修好了房子，电也拉通了，最近梁岳就开始对老家的路花心思了，那羊肠小道不仅不方便，还不安全，主要是不方便，车轮子到不了的地方，终将被逐渐加速发展的经济社会远远抛弃的，梁岳想让车轮子可以给老家的建设带去新气象，更想圆了前世后来他和父亲等人一直惋惜没能实现的一个连接岳河镇到万县市的比从胡山乡政府那条路走势更平缓直阔的线路方案的愿望。如果能够自力更生不等靠政策资金，修这条路的阴力并不大，沿路的百姓乐见其成，岳河镇甚至金开县政府其实也会是乐见其成的。现在惟一的通道经成家镇尖山乡翻越铁峰山脉的那条省道九弯十八拐，危崖险坡不说，在雨季还时常会滑坡阻断出安全事故，从岳河镇经这条路到万县路程六十多公里，从金开县经赵家镇过成家镇再经这条路到万县，路程八十多公里，正常车行时间都需要五六个小时，而如果按梁岳他们心目中后来一直没能实现的这个路线，坡度较小，急弯较少，几乎不用为了攀坡而绕S弯，从岳河镇到万县市的公路将会缩短到四十公里左右，就算是泥面路，正常车程也不过两个小时左右，金开县城到万县市也将会多一个通道选择，而且路程还能缩短十公里左右，车程时间也可能将只需要三四个小时。路没修通政府或许意识不到，一旦公路毛胚成形，有车辆一通行，意识一旦打开，这条路将毫无置疑成为金开县到万县市的重要通道，甚至未来西边的梁平县城到万县市的通道或者还有达县连接万县上318国道出川的路都有可能受到这条路的影响。
但这就需要钱了。梁岳预估按自己心目中理想的线路，从农科屯前那个急弯处接头顺山势斜斜修到七八队新屋这个地方，路程不过三公里多点，如果只是挖毛胚路，开山用的炸药等可以寻求乡政府镇政府的支持，村里百姓解决一部份劳工，两三万应该能修好，但梁岳不满足毛胚路，他想修个范本路，这条路不说就修成混凝土或者沥青路，但梁岳计划修成三车道预留四车道，至少路边口和路边沟要用水泥砖石砌得齐整结实，至少路面按粗砂细砂的标准压实在压平整，这样，这三公里多路就要十万左右的资金了。而梁岳还想将路修到子弟村边上，吸引子弟村接修公路，继而再吸引花园村接修，那么这条路就可以以接力的方式实现连接到万县市去了。这样主路就不只三公里了，将需要修近九公里，而后面的五公里多难度更大些，要过几条小河沟，就需要修几个小桥或者足够通过量的涵洞了，这样一来，资金将至少需要计划三十万。88年，三十万，不要说一般寻常百姓，就是镇政府，甚至戴着贫困县帽子的金开县，也是笔不小的资金。
“江叔，你计划出版五万本小说，每本标价十二块五，给我版税五万，占比八个点，要说你们今古对我够耿直，江叔对我梁岳够义气，我要感谢你和今古杂志社。不过出版这个小说我有点想法合适说说吗？”梁岳对江武问道。
梁岳称江武为“叔”，江武就没有随李承城叫梁岳“小梁老师”，他叫梁岳全名以示平等尊重，“梁岳，你的才气令人惊艳，但你的年龄放在这里，我老江要是跟你玩心眼这做人就有问题了，所以你有什么想法或者要求尽管提，我老江尽力满足。”
“江叔，之前你们那边给我结算了两万块连载稿费，我对村里人说我在江城有有钱的好朋友赞助，以你们的名义拿一万赞助我们村里拉通了电，又给我父母七八千把我们家的危房改造了一下。所以在你刚刚让我签收稿酬余款前，我还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梁岳摊了下手，笑了下。
江武和李承城眼神中闪过一抹诧异，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挥金如土的角。而对于不知情中做了好人则是意外而又欣赏，虽然不是自己主观上做了好人，但自己正结识的这个小家伙看起来是个有点情怀的人物啊。
“江叔，不是我不知足，我们这地方，穷啊。现在倒是基本都能吃饱，可谓是家家有余粮了，但真的是户户无余钱，有点病痛有点意外随时都可能难死个人的。这个不说了，不是我能解决的。但我想筹点钱帮我们老家修修路改善改善交通。修路是行大善积大德的哦，我想还是以你们的名义，帮江叔你积德延寿。”梁岳笑得有点奸，不过十二岁，看不出来奸，狡黠吧，或者说是鬼机灵。
江武有点哭笑不得，“呵，帮我积德啊，那得多谢你个小鬼了啊。说说看，你说的修那个路，得多少钱啊？”江武想，这小家伙，自己难得能赚到钱，居然舍得拿出来为公为大家，倒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品格，但这么个小家伙，想来计划的资金不至于有多大。如果只是想找自己拉点赞助，看看在杂志社运作一下，想办法挪个一万两万的，算是结个善缘吧。
“这钱可不少哦！”梁岳笑嘻嘻的说道：“江叔，你别发愁，我可没想过掏你的腰包。我是这样想的，你看哈，我们不是计划出版小说吗？按江叔的计划，拿书号结集出版五万本，这或许会不够卖，很快就要重印再版，但也可能会卖得慢，那么杂志社那边也会有资金上的压力，那我们可不可以换个方式呢？”
“什么方式？”江武有兴致了。
“今古现在在编备88年2月的期刊了吧？你们在这一期上登个预告，就说寻秦记小说已完稿，全集约多少章多少字，后期内容是如何如何的精彩，是如何如何的值得一看值得拥有。然后就说按原计划连载将需要三至四年才能连载完，现在因为有诸多书友来函表示期盼一睹为快，为顺应书友的请求，杂志社决定在五六七三个月里连续推出三期寻秦记全集专刊，三期定价十五元，从二月到四月底开放订购。”
“江叔你看，这样操作的话，不需要另外拿书号，也不需要另外铺销售渠道，这需要耗费的心力和成本是不是就可以减少很多？而且，为了让更多的今古书友考虑订购这个专刊，这个专刊本身的编辑排版用点心，封面做精致些，做成珍藏版嘛。然后同时也声明，因为要刊出新的连载小说，在今古上的连载将减到五万字一期或者三万字一期，这样，真正喜欢寻秦记的书友就会有更多会愿意掏这十五块钱了。”
江武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听得一巴掌拍到梁岳肩上：“好啊，好你个梁岳，没想到你不仅是小说写得好，还这么有营销意识啊。嗯，这样好，这样挺好。梁岳，老江成全你，让你这一本小说收入过百万。”
江武有点激动，没想到这一行竟然还能有意外之喜。这样的出版模式他们之前确实是从未曾想到过的，这样一来，杂志社的出版方式被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天地，以后今古杂志社将为此多了很多灵活性和创收的空间，而本身却不需要添加多少成本。江武决定给梁岳按十个点的版税计算，他知道这意味着梁岳将可能因此收入突破百万，甚至几百万，这就要看寻秦记能让多少人愿意为之花上十五块钱了。江武觉得这是梁岳该得的，人家小说写得好嘛。何况梁岳用钱的无私，让江武也为之心生豪气。
最终，梁岳与江武把出版方式、百分之十的版税比例、专刊出版一期结算一期版税等写入协议，签定了寻秦记的出版合同。
这个合同对梁岳非常有利。投桃报李，梁岳决心再写点东西给今古，不只是为赚钱，主要是为了今古的诚意，或者说为了回报江武的厚爱。
梁岳决定把《神话》电影版编写下来，写成二十万字左右的中篇，他相信，《神话》带给书友们的冲击不会小于寻秦记，对于今古的订刊肯定会有推进。
梁岳告诉了江武正在构思新的小说，但没说明具体内容，让江武直到乘船回到江城都还有些心痒痒，他更加下定决心，尽力推动专刊的销量，用诚意和实惠把这个小天才牢牢的绑在今古的船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