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五十两银子,颜姝委身为奴了,心里当然是一万个不愿意,最气的便是那个向屹,也就是她如今名义上的主子,向家的大少爷,他的所作所为太过分了!想当初,她可是如假包换的苦主,是被迫借银子来救命的,他没有同情心也就算了,居然这么算计她,摇身一变做了她的主人了!她堂堂的新时代女性,一穿之后,竟成了没有人身自由的要服侍人的丫头,这人生的走向,未免太狗血了!
新的身份,新的生活,要适应的东西太多太多,最大的难题便是,身为丫头要守的规矩太多,而这些规矩对她而言又太难,光是满口的敬语就得要她咬好久的舌头了。这不,迎头又遇上了主子,还得恭敬行礼:“大——少爷!”可人家,甚至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完全当她们透明似的,继续走他自己的路。颜姝烦躁,居然又给她遇到他,一天之内都遇到三四回了,瞧他那高高在上的样,真是火大,德性。
“大少爷长得很俊吧?他的眼睛多迷人呀,他要是看我一眼,我保准会晕过去……”颜姝的搭档——小丫头梅子频频回首,口水着大少向屹的背影,颜姝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了,酸不酸哪,还迷人呢,坑人还差不多!
“喂,颜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梅子显然不满意同伴脸上哂笑的表情,这分明是对敬爱的大少爷的不敬嘛。
颜子,对的,在这个宅子里,她现在叫颜子,像她这样身份的,一律归入“子”系。新名落成之时,颜姝不由得想,幸好她不姓马,不姓胡,不姓杜,不姓侯……
“你说,我们有没有机会到上房里头侍候呢?”梅子眼中飞出向往的小星星。
“最好能在大少爷院里……”颜姝使劲推车,两大筐清洁过的被服衣衫还是挺重的,这种活该让家丁来干嘛,说到底,在这个变态的家里,“家生奴”地位较高,她这样的“临时工”,就是用来粗使的,哪里有活哪里累就得往哪里填,清早洗衣房的活重,中午厨房的活多,晚上值夜的差苦,全是“子”系的在干,真是不使白不使,过期白作废哇。
“嗯嗯,就是……去他房里我也愿意的啊!”梅子笑开颜。
“小姑娘家的,你知不知羞啊?”花痴没药医,颜姝摇头叹气。
“咱们这些丫头之中,有谁不这么希望啊,再说了,大少爷还没成亲呢,保不定……”梅子脸上的憧憬之光乍现,过了一会儿她又嘻嘻笑道,“就算我们是痴心妄想吧,谁叫他那么讨人喜欢呢,不这么想才奇怪呢。我真不明白,你怎么就不喜欢大少爷呢?”
“就是不喜欢,不感冒,没兴趣,他……”颜姝都懒得说他。
“他不就是不肯白借银子给你么?”梅子老大地不以为然,“如果大总管肯白给咱家银子,我也不用在这里做五年丫头了。颜子,你咋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哩,人家给银子,咱们来给人使唤,不是天公地道吗?”
“那也得看什么情形哪!”颜姝就是无法不介怀,除了小气、自私和报复心强之外,她实在想不出任何可以让他这么行事的理由。
“什么情形都一样,凭什么要人家白给银子咱们呢,你也来白拿银子,他也来白拿银子,那样不是乱了套了。”梅子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推了一下颜姝,“对了,等会儿你要是不高兴就别出声,让我去跟各房的姐姐们交接,别又像昨儿那样,大胆地跟房中的姐姐顶嘴,知道吗?”
“你以为我愿意同她吵呀?她一句洗得不干净,整筐的衣服就给撂地下了,太不尊重人家的劳动成果了嘛!”简直提起来就有气,“在太太房里当差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啊,大家不都是当差的,只不过工作的地方不一样嘛,没人该被她欺负。”
梅子用看疯子的眼神瞅着颜姝:“你说的什么傻话呀,各房的姐姐就是比我们这些粗使丫头尊贵啊,她们是跟主子生活在一起呢,哪像我们,要见主子们一面都难了,更别说亲耳听他们的吩咐,亲手侍候他们……唉,啥时候我也能过过那样的日子就好了!”
“那你签个卖身契得了,成了‘家生奴’就有人‘疼’了。”梅子这丫头是着魔了,就算是在封建社会,也不见得要人人争做没有自由的家奴吧?
“你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梅子激动了。
“我败给你了……”颜姝头皮一寒。
“我们先去太太那边。”梅子指路,“大少爷刚才往帐房那边去了,我们晚一点去琴院,说不定能遇上他哩。”
“遇上了又能怎样,还不是跟方才一样,人家眼皮都没抬一下。”颜姝才不想再看见他,免得晚上发恶梦,遇上他就没好事,“咱们还是快点把活干完吧,好去吃饭,我可不想等下饿着肚子睡觉。”
俩人说笑着走进了个竹门拱立的院落,这个院子里种了一丛一丛的竹子,零星散落着,没有连成片,却营造出一个竹声竹色的世界,显得清幽而秀雅。这里是太太林氏的住所,名为馨院,而林氏正是向家的当家主母,也是向屹的母亲大人。
走到内院快到执事房的后门口时,梅子不放心地又叮嘱一遍:“记住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不许顶嘴!”
“遵命!”颜姝手指点在唇上,表示自己会禁声。
这时,从执事房的后门里走出一个红袄蓝袄的大丫头,梅子赶紧迎上去,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道:“小意姐,我们送太太和姐姐们的衣衫来了。”
“嗯,晚晴姐姐让你们进去。”小意横扫了梅子一眼,伸手向屋内一指。
梅子脸上仍挂着笑,脚下却踌蹰着,这不合规矩呢。
“还愣着干嘛,把筐子抬进去呀,难道你想让我来帮你拿吗?”小意冷着脸。
“可平常都是——”本来把衣物拿进屋也没什么要紧,横竖进去把东西放下立马就出来,可是,昨儿颜子刚刚激怒了晚晴姐,这会儿再往她跟前凑,梅子怕呀,但上头姐姐的吩咐也不能不听,她只得想个折衷的法子,“颜子,我把这个送进去,你在这儿等着。”
“这么重,你一个人怎么拿啊?”颜姝不是不明白梅子的好意,可她也得量力而为呀。
“别搁那磨蹭了,要是打翻了,你们担待得起吗,一起进去,快点!”小意不耐烦地催促。梅子只得同颜姝抬起竹筐子,随着小意由后门进到执事房的内厅,馨院所有饮食起居的准备工作,都是在这儿完成的。
谁知,这一进来,却见到晚睛也在,她正低着头扶着小茶壶在那儿上开水。
“晚晴姐……”梅子恭敬地低下头,将东西轻放在案台上,准备退出去。
“别急着走呀,我又不是老虎,还会吃了你们不成?”晚晴依然低着头以如意髻示人,,却无比及时地叫住了梅子她们,待得上满了水,将茶壶放入圆木托盘,这才抬起头,眼光扫过颜姝的脸,“这是给太太泡茶的,你——端起它。”
“晚晴姐说笑了,我们哪有资格给太太送茶送水呀!”梅子忙陪着笑脸,神色都有些变了。
“是不是这么点小事,我晚晴姐都叫不动你了?”晚晴看着颜姝冷笑。
梅子悄悄拉住颜姝,自己却往前走:“晚晴姐,让梅子来吧,颜子她新来乍到笨手笨脚的,仔细把水洒出来了。”
晚晴粗暴地拍开梅子伸过来的手,且瞪了她一眼。
颜姝无言地走过去,端起托盘,迎着晚晴的目光:“我端就是了。请问晚晴姐,要送去哪?”
“跟我来。”晚晴冷哼一声,拧身往通向前厅的侧门走去。颜姝紧随其后,一脸轻松。梅子的忐忑注视着她俩,看到可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只见晚晴忽然停下来,急转过身,望着颜姝冷笑,紧接着,“咣——”的一声,颜姝的手腕被晚晴击中,托盘上的茶壶哗啦摔下了地。与此同时,晚晴尖叫——啊!
颜姝被雷到了,大脑三秒空白。
这时,出乎意料的,前厅传来了林氏的声音:“晚晴,发生什么事了?”没有人回答。很快,跑进来一个丫头,道:“太太让你们出去,快点。”
晚晴冷笑着,飞快地看了颜姝一眼,便一马当先,进了前厅,一欠身跪在了林氏面前,紧随其后的梅子也跪了下去,只有最后一个进来的颜姝还站着,对这位当家主母,叫她行行注目礼尚可,跪就免了,又不是武则天,有必要动辄就跪么?
“起来说话吧。”林氏似乎并未察觉眼前这丫头的无礼,又或许正为了忽略她的无礼,总之,她这一句话说得正当其时。
“是,太太。”晚晴起身。
“出什么事了?”林氏便问。
“茶壶打了。”晚晴答,语气之中有一种故作的清淡。。
“她们又是怎么回事?”林氏保养得宜的脸上,表情跟皱纹一样稀缺,威严有余而生气不足。
“回太太,今儿房中几个丫头告病假,人手不够,刚才我便让浆洗房来的这两个丫头直接送了进来,结果,就……”晚晴颇有战战兢兢之态。
“往下说。”林氏道。
太太看来不愿在这样的事情上运用想象力,晚晴言外之意表演得十分明显了嘛,不就是说颜姝她们是损坏公物的罪魁祸首么,颜姝静观下文,且看这太太要如何断案。
“晚晴也不知道她会突然撞过来,一时不防才失手。”晚晴满面愧疚与惊惧,“咚”一下又跪下,“是晚晴失职,请太太责罚!”
这晚晴不去演戏真是浪费了,演技一流,就是剧本烂了点,颜姝腹议。
“芳姨——”林氏面色一紧,声音却仍是不轻不重,“家里何以会有这样的丫头?”
一直默默站在林氏身后的芳姨连忙俯下身,答道:“回太太,这丫头是大少爷这次带回来的。”
“他无端端买个丫头回来作什么?”林氏的声音略轻。
“这个我也不知道。”芳姨说完,禁不住又望了颜姝一眼,神色之间有几分忧心。
“不管因为什么,家里的规矩不能坏了。”林氏的目光终于落在颜姝身上,但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掠而过,“都下去吧。”
“是。”芳姨答应着,冲颜姝和梅子道,“你们跟我来。”
颜姝却站着未动,她一直很守规矩地等着她的发言时间,谁知这戏都演完了,敢情她连句台词都没,这不白当女猪了!这哪成,就算是烂尾,她也得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