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天气真不错。
深秋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去,薄薄的一层雾气透析在阳光中,踩着甬道上零星飘落的黄叶,哪怕心里琢磨着算计人的事,感觉上还是一片诗意盎然。
嗅着这诗意,颜姝很淡定地来到琴院,与向屹偶遇在那株海棠前。
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她来找他,总比他去找她的“事”要好得多,反正现在有人帮她去打听了,她这个闲人来花花向屹的时间,正好。
“你怎么会来这里?”向屹颇感意外,在这之前,她似乎从没有主动找过他。
“来找你呀!”颜姝笑容可掬。
“哦?”向屹不紧不慢地打量她一眼,“也给我送东西来了?”
“咦,这也你知道,太料事如神了!”将向屹似笑非笑似酸非酸的各路语言无视掉,颜姝俏皮地笑道。
她的笑犹如一缕阳光投射到向屹心里,他不禁也笑了。
“你现在要去哪里?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呀?”微笑着问得自自然然,仿佛他们是熟识的友人。
“我要出去一趟,到铺子里看看。”答得极顺口,问得也极顺口,“你真想出去?”
颜姝连忙点头,两眼冒星星,心中乱求,答应吧答应吧……
向屹似乎已有了决定,他甚至不失体贴地温馨提示:“也许会很闷的,你不怕吗?”
颜姝马上摇头,眼神坚定地摇头,心里慢慢乐得开花,向屹今天似乎格外好说话。
“那好……你吃过早餐了?”放慢步子与她并肩往外走,感觉挺好。
“嗯。”颜姝回头张望了一下,“对了,怎么没看到纪得,他不用跟着你的吗?”
“他……有别的事去做了。”向屹说着,倏然撤回停在颜姝身上的目光,望向前方看路。
“这样啊!那等下还有谁会跟咱们一起出去?”颜姝偏过头看着向屹,有些欲言又止,眼中亦有淡淡的担忧。
“没别人了……”向屹脚步一顿,“怎么?”
“呃……那个……其实也没什么……”颜姝拨了拨留海,支吾着。
在颜姝身上,极少出现这种小女儿情状,所以,淡淡的笑意偷偷地从向屹的唇角溜了出来,令他忘了追问,幸好她自己接着往下说了。
“就是那天嘛,还好有小东小南在,不然就麻烦了……”颜姝低叹。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了呀?”向屹竟然有了开玩笑的兴致,不过,玩笑之后还是柔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
“哪能不担心啊,你不知道那次的情势有多凶险!”颜姝忧戚地望了向屹一眼,又上下看了他两眼,“万一要是再……我担心你……”
向屹的脚步蓦地一滞,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种奇异的刺痛感,迅速遍布全身,那是暖暖的,类似幸福的感觉。
他不说话了,沉思了……颜姝自言自语:“我今天就一直坐在车上好了,两点一线,应该没问题的,上次也是下了车才……对了,我们是在门口上车么?”
向屹嗯了一声,恢复匀速步伐。
“哎呀,糟了——”颜姝嘀咕着,忽然东张西望起来,“要是被表小姐看到我们在一起,她一定又要生气了……那天真有你的哦,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她去告状的念头,不然我可能又要去佛堂了……”
望着她神叨叨的样子,向屹再次失笑:“去佛堂不好么,怎么我记得之前有人故意设计了自己去跪佛堂,还一连跪三日……”
“过去的事无谓再提了嘛!”颜姝笑嘻嘻的,向屹提起前事,她毫无忤意,那次出逃虽然以落败告终,但整个计划还是可圈可点的,她所欠的只是些运气,如果再有机会,她一定走得更漂亮些。
“现在还想逃走吗?”
“不想了。”
“今天心情这么好,不会是又策划了什么事吧?”
“哪那么多事啊?”斜睨他一眼,“我在这吃得好住得好,不知有多开心,干嘛要走呀?”
“以前也不知是谁天天嚷嚷着要走……”向屹的心一阵悦然,“怎么突然改变心意了呢?”
颜姝笑而不语,她的确是改变心意了,她不逃了,她要光明正大地离开这里。
是因为向峻么?因为向峻的出现,令她不再视这里为牢笼,肯随遇而安了,哪怕只是暂时为安,他也为之庆幸,如果向峻能做到他自己做不到的,他唯有庆幸……
“你平常除了做生意,都有些什么爱好呀?你住的地方叫琴院,是不是表示你很爱弹琴?”在向家待了这么久,都没有看到向屹呼朋唤友吃喝玩乐,他这个有钱人的生活过得挺单调的。
“只略通一二……至于爱好嘛——”他空闲的时间根本极少,读书弹琴的闲情逸致更是少之又少,说起来,近来他倒是闲了些,自从她来了之后,他从冗务中跳脱出来的时机随处可见,那他的爱好是什么呢?
“是啥?看着我干嘛,快说呀!”不然以后回了家偶尔回忆起向屹这个人,除了唯利是图、爱计较、有时蛮不讲理有时挺好说话之外,都说不出别的印象了,那他的形象未免不够丰满,跟妮她们分享时会欠说服力的。
“爱好是需要时间的,我那么忙……”向屹移开视线,有些怅然若失。
“你可以自己挤时间的嘛,你把事情多分些给掌柜和伙计们去做,适当地放权和放下,凡事不必亲力亲为,自然就不会整天地忙了。不然,你请他们回来做什么?不就是为了要帮你分担的么!”做着主子不能享受,真是没天理。其实,是他活该,少做点又不会死。
“这样也可以?”见她说得头头是道,神色之间似对他的劳碌很不以为然,且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气派,不禁很想听她再说下去。
“当然可以,你是老大嘛,你说了算,谁敢有意见。再说了,这关别人什么事,你自己的家业你想怎么经营是你的事,你想怎么过日子更是你自己的事,自己中意就好,管别人怎么想呢。”颜姝最不能理解那些整天除了赚钱还是赚钱的人了,尤其是那人还根本不缺钱!钱这东西嘛,小跑着进你的口袋随你去花的时候是天使,以火车的速度往你家里冲的时候,那就是魔鬼了,想想,光顾着倒腾地方收钱都来不及,哪有精力去花呀。那些成天想着给火车提速的人不是疯了是什么?还是小跑着来比较好……上辈子她的钱倒是小跑着来的,只不过那是龟速小跑,还是只懒龟,一个月才跑一次。
“你真这么觉得吗?”向屹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感觉,仿佛既惊奇又震动,有几分如梦初醒,又有几分无可奈何,她所言传的那种生活方式似无法企及又似唾手可得,他迷惑了,更重要的是,她能这么想,那她必然不是一个贪财人的,那她,怎么可能去做小偷呢?
“对啊,不过我没你命好,还处在奔波于三餐温饱的阶段,我只能在那八小时以外充充老大。”颜姝说得兴起,有一刹那甚至觉得自己虽然穷,但悠哉过向屹,他作为家族的领头羊,没多少自我的,他根本就是那具拖着银子往家里送的交通工具嘛。
“你说什么……八小时……是什么意思?”向屹虽早已习惯颜姝不同于常人的表达方式,但这一次她的遣词用语之新奇难懂还是令他吃不消了。
“就是说——我上头还有你们这些人,要随时听候差遣,不可以随心所欲啦!”八小时都不懂,交流起来能不费劲么。
“那怎么八小时以外又可以了呢?”卖身的奴仆何时何地都是不由己的,当然她是除外的,但她那“八小时”又是怎么回事?
“我总有放假有契约期满的时候吧,还有,晚上做梦的时候也没人管得着吧——哎呀,你领会精神就好了嘛!”颜姝白他一眼。
“你这么说我好象有点明白了……听起来,你似乎觉得你的生活比我们的要好。”这才是最让向屹觉得奇怪的,“难道像馨儿那样不好么?如果可以选择,你愿意选哪一种?”
“当然选我自己这种!”颜姝脱口而出,做自力更生的新女性当然要比深闺里的金丝鸟有劲道了,她宅归宅,那是有电脑有互联网的前提下才可宅,如果宅着只是绣花描样还不如去做丫头粗使呢,至少每天的行程还丰富点,还能强身健体。最后,当然这两者都不可取,她还是愿意回去。
“你觉得馨儿的生活不好么?”
“不是不好,是不适合我。”颜姝嫣然一笑,她其实也不抗拒做一只养尊处优的米虫,但不能牺牲自由,没得妥协。
“那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向屹问出心中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