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朱碧。
沉浸于如斯美景中,颜姝的思绪都慢了几拍,她并未思量朱碧何以会出现在此处,只是漫扫她一眼,保持姿势淡然坐着,听朱碧又道,“堂堂白公子,居然也行过河拆桥之事,着实令水云居上下耳目一新!”
“令主人交代的事白某已办妥,自问同水云居两无相涉。”白非口气淡淡,神色间无波无绪,双臂一推一收缓缓地划着船,间或飘一眼颜姝,无论是否对得上她的眸,均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愉悦感漾过。不请自来的朱碧对他而言,与耳畔偶然掠过的清风没两样,不算什么。
朱碧似乎早已料白非会如此说,她并无恼意,神色自若道:“可是,水云居承诺白公子之事,并未完全兑现。”
白非微微一惊,无言,但手中的动作却停了下来,他眼眸低垂,凝望着清粼粼的水面,静待下文。朱碧趋向颜姝面前,委身坐下,执起她的手翻转,白非一望之下,登时如入冰窖,在颜姝的右掌上,赫然有一条黑线将她细润的掌心一分为二——这是中毒的征兆,而且是极厉害的毒!“不知姑娘前来所为何事?”将骤然聚集的惊怒敛了,白非沉声问。
“保证颜姑娘的安全呀!”朱碧带着冷淡的嘲弄,“水云居走出来的人,岂可是将死之人!”
忽然觉得,朱碧的话听着好似有些别扭,但又说上是哪里别扭,怔了会儿,颜姝方道:“要不要死,几时死,由我们自己看着办,不劳水云居上下费心吧!”顿了顿,仍有些气不过,又道:“左手帮人解毒,右手给人下毒,这大名鼎鼎的水云居的癖好未免太不同凡响了!”说完见朱碧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猛然醒悟到,她既敢做,自是不怕落人诟病,便噤了声将眼光转向别处。
“水云居不同凡响的地方岂止是这么多,伊水姑娘有机会可得好好领略一二。”朱碧状似无意地截住颜姝的视线,奉上别有深意的一瞥。颜姝自然立刻想到了那个关于整容的提议,登时警觉起来,朱碧的目光却又淡淡地飘走,不着一点痕迹,便道:“朱碧姑娘此番是想与我们同行么?”
“自然。”朱碧微颔首,神色超然得有种出尘的风骨。
“如果我说不可以呢?”颜姝似笑非笑,她就不信这朱碧能厚颜死缠着跟来,正如她不信朱碧对她抱着好心善意一般。
朱碧望向停在水中的浆,失笑,道:“可惜白公子不能如你这般洒脱,对吧?”
白非默默地挥臂摇浆,显然是默认了朱碧所言。
“那我这‘毒’得多久才解得了呀?”颜姝又问。
“这得看你配合得好不好了,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年半载。”朱碧道。
“也是为了那蟒玉么?”默了半晌,颜姝忽然道。
朱碧恍然一愣,继而冷冷笑着,道:“就当是吧。”
渐浓的夜色缠绕过来,湖面上越发清泠逼人,三人不复言语。又向前划了一阵子,便在右边的一丛深密野棘旁靠了岸,上岸后仔细地穿过了一片树林,便遇着了白非事先安置在路旁的马车,乘上车大概行了一个多时辰,便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农庄前,这是白非计划落脚的地方。
“小哥,请问陆员外家怎么走?”白非拦住一个担着柴火匆匆经过的小伙子问道。
小伙子停下来,看一眼白非三人,很快明白过来,道:“几位是来借宿的吧?”
“正是。”白非点头。
小伙子见状,颇感为难地摇摇头:“你们来得真是不巧了,陆员外家今儿个出了点事,恐怕不方便哪!”
这陆家庄,不过十多户人家,房舍错落建了极大一片,看着住三四十户人家都有盈余的样子,其中一多半为陆员外所有。冷眼看去,人声和灯影都是从东边的房舍传出来的,大概那里正是出事的陆员外家。“他家出什么事了?”颜姝随口问。
“也……没什么……”小伙子生生把话吞进去,担起柴火欲走,却被颜姝挡到面前,冲他甜甜一笑,“这位大哥,我们几个长途跋涉到了贵庄,你看这天色也晚了,总得找个地方歇歇啊!素闻陆员外最是乐善好施,才慕名前来的,若是——”
小伙子迟疑了一下,道:“其实,也不是不能去借宿,只不过他们家出的这点事,怕你们会忌讳,倒不如去西边——”
“我们百无禁忌。”朱碧截住话头。
“他们家……诈尸了!”小伙子急道,不待人追问,又搁下担子,自个儿往下说开了,“陆员外的三儿子前儿个骑马摔死了,可把陆老爹愁得不行,差点就要随小三去了,死活不准下葬,哪知,忽然那小三就活过来了,可不又把人骇得不行!”
别人听了犹可,颜姝一听就兴奋大发了,愣以为这是同道中人来了,忙扯着小伙子的衣袖问:“那他活过来之后,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咦,妹子你可猜中了!”小伙子笑道,“小三醒过来之后,什么事都不记得了,连爹娘都不认得,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你们说奇不奇?依我说呀,是那黑白无常勾错了魂也说不定,这小三去阴间走了一遭儿,回来哪能让他记得呢!”
“那我们还真得去看看……顺便,恭喜恭喜陆员外。”颜姝看白非,巴不得即刻就去找这陆小三聊一聊,看看他是不是如她一样也有“难言之隐”。
“那你们随我来吧,我这正要送柴火过去哩,他们家要守夜给小三去祟,这会子一家正乐着呢,你们去了一顿好吃好喝肯定少不了。”小伙子见他们执意要去,也便不再劝阻了。
一行人进了陆员外的宅子,担柴的小伙子热心地给找来了管事的,果然如他所料,那个管事的祥伯笑呵呵地将他们领到了园子里,在小偏厅里给开了一桌好菜好饭地招呼了一顿,而后又给领到厢房,白非一间,两位姑娘一间,款待得十分殷勤。
“几位在这里歇着,有什么需要尽管言传,老奴先一步!”祥伯客气地告退。
“祥伯,请留步!”颜姝忙上前施一礼,“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三少爷吉人天相,竟有这等奇遇,我们也高兴得紧,所以,想当面向陆员外三少爷道个喜!”顿一顿,扬手指着朱碧,道:“这位姑娘医术精湛,顺便也可帮三少号号脉,聊表心意。望祥伯行个方便!”说完,诚意拳拳地望着祥伯,只盼他能应允。
哪知,祥伯应得十分痛快:“几位既然有心,请随老奴过来。”
朱碧带着抹玩味的神情,看了颜姝一眼,率先随祥伯举步。白非只当颜姝想看热闹,见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遂默然与之并肩而行,在她拾级或转弯脚下不稳时悄然施以援手。颜姝一心挂着陆小三其人,止不住联想翩翩。
到了正厅,祥伯先进去,很快便出来说员外有请。待得进去,见礼的事情白非领了去,颜姝直接开了小差,她浑然没有留意那陆员外与夫人的脸长得是圆是方,她的视线一眼就锁定在右首坐着的一个少年身上,他十五六岁的样子,沉静得好似满腹心事一般,他大概感觉到有人看自己,便循着视线对上了颜姝的眸,彼此心中皆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