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他相遇,再到相知,然而,她却始终不知道他的名字。
与人相交,本以为名字只不过一个人的无足轻重的代号,先生在她眼里,就像世间最潇洒的闲云,如白鹤般高洁,如清风般飘扬拂柳。她欣赏他,理解他,并默默支持着他的志向。然而,在得知他的真名时,谢绾改变了她的主意。
有才华的人,如建安七子,如竹林七贤,即使是陶渊明一般的隐士,只要是一颗明珠,便会在中国的历史上,留下重重的一抹色彩。
“你今日是为他而来?”空明的嗓音多了一抹低沉的色彩,他很认真,很认真地问着她。
谢绾诧异地愣了愣,长长的细眉弯成了月牙,嘴唇的弧度越翘越大。他看见了她美丽的弧度里隐藏了狡黠的笑意。
“不,我是为先生而来。”
她答应过慕容垂会说服先生出仕,但她没有答应过对方她会说服先生去为燕国效命,她不过是跟慕容垂玩了一个小小的文字游戏。身后还时刻跟着一个如影随形的影子,在他们面前做做样子,还是需要的。况且,她是真心想要劝服他出仕,自从她知道他的历史之后。
“敢问先生,何为民也?”
“民,氓也。”
——这句话出自《广雅》,按,土著者曰民,外来者曰氓。
民也有阶级之分。
“古者有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农民,有工民。”
——《谷梁传·成公元年》
从孔子开始,到孟子和荀子,民本的儒家思想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民是一国之本,想要治国,便得学会治民。无论才子还是一国君主,得民心者的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
“晋国的民是民,他国的民也是民,同为华夏子民,世人为何总是分得太清楚?”谢绾对于古人执着于国界的观点非常感冒。古代民族隔阂太深,不像现代,五十六个民族皆一家。
“同是为民造福,这天下既然是民的天下,那么,为晋国的百姓造福和为别国的百姓造福,同时在书写历史,这两者之间又有何不同呢?”
这种现代式的观念,听进别人耳里自然会以为把它当成是谢绾的疯言疯语,但独他不同。
看见先生的表情有些动摇,谢绾继续游说:“十六国乱世,膨胀的,是权力的野心,受苦的,永远的都是百姓。”有人说过,战争其实是君国之间的一种娱乐,受益的,是权力者的野心,流血的,永远是无辜的百姓。
有国家的地方,就有战争,就像有阶级的地方,就有压迫。也不知道这乱世,究竟有多少百姓的家庭遭了这战争的迫害。
听见“百姓”这两个词的时候,他静默的表情微微动容。
“其实先生心里也不好受吧……”谢绾及时点出了他的心思。
在魏晋时代,文人被禁止谈论政治,一旦被当权者发现,小命便难保,更甚者还有诛族的惩戒,于是,生于乱世,文人都有一种无力感。这种对想改变现实,却又无能为力的文人,无奈之下,很多人都选择了遁隐山林,不问世事。在东晋之前,这种文人枚不胜举,嵇康是,阮籍是,很多文人都是。
“孟子曰:大丈夫则以天下为己任,天下无道,则‘以身殉道’。千古文人失之于‘君子’者多矣,而大丈夫几人见之?许多君子自诩忧国忧民,个中追逐名利的小心思,堪堪大丈夫焉?一个真正的大丈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直视淋漓的现实。他们心忧的不是自己的功名,亦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天下之百姓。然,这世上真正算得上是为国为民者,可谓寥寥无几。”
谢绾溘然长叹。
走出艺雅轩,留下先生一个人慢慢思考。毕竟,她的观点对古代而言,太过大胆革新了,需要留给对方思考的时间慢慢消化。
谢绾始终坚信,她眼中举世无双的先生,不是常人。
迎着微融的午后阳光,不知名的花瓣从树枝上缓缓飘落,在空中舞出唯美的弧度,纷纷洒洒,飘飘扬扬。
她站在树下驻足,细碎的阳光洒落在她墨黑的秀发上,衬得越发光鲜明动。
“先生厉害!”
“胡说,我爹爹厉害!”
“是先生厉害!”
“是我爹爹厉害!”
……
还未踏进“闲云居”,便闻得了江沣和宝儿的争吵之声。从第一次见面,宝儿跟江沣仿佛结了仇似的,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都要争个不休,还真是非常孩子气的行为。
不过,整座别院也因为有了他们的争吵而添了许多生气。
“姐姐!”
“小姐!”
“绾儿妹妹!”
……
看见谢绾回来,一大帮人挤了过来,围着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大部分都是询问她的伤好得如何了,看来宋叔予已经跟他们沟通过了。谢绾觉得心暖暖的,好似要把人融化了一般,宋家表面上是一个严肃的商队,内里却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谢绾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别人聊聊天,她的笑容暖暖的,温温的,似三月的阳春白雪,眼中的冰雪随着一行雀跃的人渐渐暖化。
被些许碎末的阳光照得眯了眯眼,她究竟有多久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了?
如此善良淳朴的一家,她又怎舍得连累他们?
可惜,背后偏偏就有这么一个煞风景的。
“你们现在收拾一下,主子让你们所有人都要每天出城。”刻板的声线打破了嘘寒问暖的话,然后,只留给大家一个稀疏的背影。
见端木寒离去,谢绾眸中闪烁的笑意藏得更深了些。
终于……要离开这里了吗?
以为她们所有人都被软禁就无力逃脱了?端木寒不会知道,慕容垂也不会知道,她手中还留着一张逃跑的王牌。
“喂!本少爷什么时候可以回家见到爹爹?”被众人晾在一旁江沣闷闷地问,表情既别扭,又可爱。
他是她带进来的,距离谢绾带他进来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了三天,可她还没有兑现她的承诺。
“快了……”
谢绾对着江沣,绽开了一个难以臆测的笑容。
也许……明天会是一个好机会。
(温水煮鱼。。。跑路计划酝酿中)